☉苏 童

　　

　　人很奇怪，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死，却常常不能面对自己的年龄。有些人本来与你相谈甚欢，你突然去问人家的年龄，他就会生气，觉得你是有什么不太好的企图，不是嫌人太年轻、无经验、无阅历、无可信度，就是嫌人老不中用，无活力、无朝气、缺乏创造力。

　　我年轻时，没话找话的时候就喜欢问别人年龄，碰了好多钉子，后来就改了这个毛病。但是，渐渐地，我也习惯在年龄问题上欺骗他人。我20多岁的时候总是虚报两岁，自己明明23岁，偏偏说25岁了，这是很自然的类似自我保护的反应。其心理动机是怕被别人当了小辈，说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让你多吃亏。即使这样多报两岁，别人还是嫌你年轻，所以我在工作以及和别人交往的过程中还是没少吃年轻的亏。我当时还想，等老得有了资本，看我怎么对付身边的年轻人！

　　时光如箭，我也将直奔不惑之年了，却还是对年龄这东西有诸多困惑。现在当然还有些不客气的人张嘴就问我多大了，我发现自己这时候总是不够坦然。假如对方比我年长，我回答得还算利索，表情也还礼貌，意思是我比你年轻多了，我蹦跶的时间还长着呢。可现在碰到的常是比我年轻的人，这让我觉得自己的体态、动作、语言甚至情绪都不对头，让我觉得自己与年轻已经毫无关系，不知怎么我就情绪低落。虽然诚实地报出了自己的年龄，心里却想：我的年龄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我在年龄问题上最终也变得鬼鬼祟祟的了，苍老和年轻，我都不要。但年轻是一件穿过的衣服，变小了，洗坏了，再也不能穿了；苍老是一件睡衣，穿上就准备睡觉了，可我没有睡意，不想睡，怎么办？着急也没用。要是真有时光隧道，花多少钱买门票我也要进去一次，看看年龄的秘密到底怎么破解。到了里面，我一定要捉住每一个人，大喝一声：“看着我的眼睛，报出你的年龄。”

　　（映 江摘，王 原图）

　　读者 2022年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