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12寸索尼牌黑白电视机一直放在纸箱内。搬了两次家,它都跟着转移阵地。电视机并没有坏,之所以年复一年地蹲在暗无天日的纸箱里,是因为它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落后了,惨遭淘汰。再具体点说,被29寸的彩色电视的大荧屏和五颜六色挤兑得没有一点用武之地。一直留着它,纯属下意识地作为。刚把它撤下电视柜时,偏僻的农村电视还不普及,不但捐给慈善机构是个善举,街上也有收购的,能卖个三十二十元的。当时,不知出于哪种情愫,说什么也没舍得捐出去或卖掉。现在,这台电视机一分钱也不值了,白送,都没人要。不知哪天,想扔这个电子垃圾,说不定得自掏腰包,倒搭点钱呢!即使如此,还是舍不得扔掉。要知道它为什么值得珍视吗?
1981年夏天,烈日炎炎。一日,几十户人家的大杂院里出了大新闻。朱大婶家买了一台电视机。九寸的,不用说,黑白的。大院里的老老少少谁也没见过电视机,家里有个红灯牌收音机或组装个半导体收音机,算是一大件了。电视机是什么东西?说是像电影一样,能看到人的影像,太神奇了!那天,为了开开眼界,邻居们晚饭后不再坐在院子里或蹲在墙角下乘凉,纷纷到朱大婶家看电视。
届时,朱大婶家比娶媳妇办喜事还热闹。电视机前人头攒动,炕上坐满了人,多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地下摆着椅子凳子,坐满了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三五岁的娃娃们个子小,被安排到离电视机最近的地方。他们坐着小板凳,仰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屏幕,不敢眨眼。生怕漏掉哪个一闪而过的影像,留下遗憾。
儿子那年四岁,小脑瓜里装满了好奇,自然场场拉不下。他和小伙伴们早早坐在电视机前,惊诧于屏幕上的人来人往,热衷于朱大婶家拥挤不堪的气氛。电视节目少之又少,新闻占大半。孩子们看不懂,每天到人家与其说看电视节目,不如说看电视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琢磨哪一个按钮管音量大小,哪一个按钮管开关。那时,好像只有中央台,还没有调频道之说,所以,讨论的内容并不复杂。讨论之余,为了证实自己的见解,一会儿你按按这个开关,一会他旋转那个按钮。电视机的主人朱大婶在一旁,心里那个急呀!阻止吧,怕伤了老邻居们的和气,听之任之吧,怕孩子们不知深浅,把电视机鼓捣坏了。
整个一个夏天的晚上,朱大婶的家里一直人满为患。老年人去的少了,但是,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这下可苦了朱大婶一家人。电视机不管家里人想看不想看,前后院的邻居们要看,必须得打开;老两口上了年纪,爱犯困,想早点睡下,不成,不能撵大家走啊!
最难缠、最让朱大婶操心的,当属我儿子。每天傍晚,他早早地搬个小板凳,跑到朱大婶家,坐到电视机前,等着看电视。等着,等着,就不耐烦了:“朱奶奶,电视怎么还不开演呢?”朱大婶正手脚不闲,忙着做一大家人的晚饭呢,抽不出身子搭理他。“朱奶奶!电视要开演了!”儿子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朱大婶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劝慰:“好孩子,乖乖坐着,一会电视就开演了!”过了一会儿,儿子拖着哭腔又跑去拽着朱奶奶“电视早都开演了!”朱大婶被闹得没办法,领着他到电视机前,郑重其事地打开电视机,一片雪花扑面而来,儿子这才心服口服地安静下来。
目睹上述情景,我和丈夫觉得再三再四地向朱大婶道歉,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把家里的积蓄200元钱都拿出来,又向亲属借了300元,总共花513元买了一台日本进口的索尼牌电视机。
从此,这台电视机在我家里准时开演,一日不拉,分秒不差。几年里,儿子在电视里认识了米老鼠、唐老鸭、加菲猫、猎豹、铁臂阿童木、一休……
为圆儿子的电视梦,我们节衣缩食一两年,才把那笔债务还清。
朱大婶家的电视机,不知是因质量差,还是左邻右舍光顾的太频繁,谁都上手鼓捣,很快就出了故障。不是有影没声,就是有声没影,最后声影全无,早早就被淘汰了。而我们家的电视机却一直任劳任怨地陪伴儿子长大,从来没有进过修理部。
回首旧日时光,好像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买第一台电视机,只不过是梦里的一个细节。因为这个细节太生动鲜活,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接二连三,梦里的细节不断地在变换着,跳跃着,没完没了,让人目不暇接。正是这些细节,让人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怪诞而固执。纸箱里的电视机,告诉我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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