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见到人影的时候,一声娇滴滴的嫂子便破门而入了。待我从电脑前回转头,一个上身穿着卡通半袖,下身着一件深红短裤的女子便闪现在了门口。表姐显得异常惊喜,赶紧把她让到床沿上坐下。
“嫂子,我到八大(商城)买衣服,顺便带着虎子,给他买点什么。”女子大方而爽朗的笑容让人忆起明媚的春天。
“不用,你哪有那么多钱!”表姐给她倒了杯水,“听说你昨天刚出来?我一会儿到饭店炒几个菜给你接风。”
女子端着水杯,注意到了电脑旁边的我。“这位是?”她眼神里挟着一抹挑逗的气息向我袭来,竟使我有一时的恐慌。为掩饰自己的窘态,我故做镇静的抢先答到,“我是她(指表姐)表弟。”
女子点一下头,妩媚的笑了。她从床沿上站起来,“嫂子,我还是先去八大(商城)吧!一会儿回来吃饭。走,虎子,跟着姨,姨给你买好吃的。”虎子是表姐家的孩子,刚过完六岁生日。他一听高兴的合不拢嘴,笑呵呵的随她去了。
“姐,那女孩是谁?”女子刚走出门口,我便迫不及待的问到。
“108房间的住客。在这两年了,所以很熟。”表姐漫不经心的回答。
“哦,那她是干什么的?”
“歌女,在迪厅工作,刚从拘留所出来。”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进拘留所?”
“吸毒。第一次就被警察逮了,关了两周,昨天刚放出来。”
表姐为女子特意多做了几个好菜,还专程到城西的炒鸡店要了份“辣子鸡”。那女子第二次进屋的时候,右手里便拎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袋上两个白白的大字:以纯。
就坐后,表姐启了三瓶啤酒。她笑着对女子说,“我平时是不喝酒的,今天为庆祝你回来,就破一次戒吧!”
女子又是妩媚的一笑,“就知道嫂子对我好!”
她坐在我的对面,因为只一桌佳肴的距离,所以我可以近距离的打量她。这女子很美。我一向对女人的美都很挑剔,我深信,排除那种依靠胭脂薄粉或整容支撑自己容貌的女子,真正的美人是不多见的。
然而见这女子的第一面,她的美便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深深的震撼了我。她也在脸上略施薄粉,这薄粉却如菊花身上的一点秋霜,恰倒好处的起到雕饰衬托的作用,使她那自然生就的美又添一股脱俗的味道。
唯一令我感到可惜的是,她的声音里总搀杂着些灯红酒绿的腐靡。她有着内向含蓄的美,却是外向活泼的性格。其实这也难怪,要不然,她在迪厅又怎么混的下去呢!
“嫂子,我们先干一杯怎么样?”她举起斟的满满的酒杯,含笑注视着表姐。右手无名指上戴一枚白金钻戒。
“我要喝了准立马晕倒不可!”表姐面露难色,但还是端起了酒杯。
女子一饮而尽,表姐分三次才把酒喝了。女子把酒杯放回桌面时铿锵有力,使我仿佛于刹那间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
“不行,忍不住了,我要抽支烟!”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房间取一盒烟,回来后从衣兜里掏出火机点燃。她打火的动作娴熟而优雅,仿若手指的舞蹈。一圈圈烟雾从她嘴里吐了出来,笼起她大半张脸。
她点烟的时候,我注意到她修长的手指。这使我立马想起古书上的一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她并没有染指甲,而是难得的保留了本来的样子。不过我暗自猜测,她食指与中指之间,必然有被香烟熏黄了的一片。
“在里面(拘留所)过的怎么样?”表姐问她。
“别提了,真是人间地狱。大锅饭,顿顿萝卜白菜,也不准抽烟喝酒,闷都闷死了。”她吐出个烟圈,接着说,“里面的警察很凶,动不动就骂人。前几天小马(跟她一块儿蹲进去的同伴)感冒了,我跟看守说一声,结果他张口就骂,‘他妈的,就你们事多,进来了学老实点!’”
“你也真够倒霉,第一次就被逮住了。”表姐说。
“就是,那阵子特背,也不知道我招谁惹谁了。”她顿一下,啜一口啤酒,又接着说,“不过牢里也挺热闹,什么样的人都有,卖淫的,盗窃的,打架进去的。我算长见识了”。
“吃那个(摇头丸)什么感觉?”表姐问。
“说不清,反正是想金子有金子,想银子有银子。”
吃罢饭收拾盘子的时候,她突然有些黯然的说,“嫂子,我这次丢人丢大了。前天,他们(警察)让我们一人举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照了三张照片,估计会登报吧!”
“怎么可能?”表姐说,“不可能的!”
“谁知道呀,管他呢,丢人就丢人吧!”她脸上又浮出几丝不屑。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不过里面的馒头倒是挺好吃,咬上去怪舒服。”
“你没带几个出来?”表姐打趣她。
“哪好意思啊!”女子将吸完的烟扔在地板上,用脚踩灭。
整个饭间,她都一迭劲儿的抽烟,只跟我搭讪了几句。她问我,还在上学?我恩一声,说,在上大三。她若有所悟的点一下头,说,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文质彬彬的。
她和表姐都笑了起来。
表姐经营着一家旅馆,统共七八个房间,即使客满,也不过日日清闲。那女子前年入住,昼夜交替上班。她能说会道,很快便与表姐建立了友谊。偶尔,她们会在闲暇时一块儿逛逛商场,吃个便饭。
我是暑假来这座小城探访表姐的。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愿出去游玩,白天的时候便一整天蹲在电脑旁,或玩游戏或随便浏览些文章。晚上的时候往往要看电视到深夜。
女子住的是108。我对面的房间。
每天回屋睡觉的时候,我总下意识的瞥一下她的房间。房门永远紧闭着,暗红的窗帘把屋内的光线全部遮住,只有若有似无的电视中的轻声软语隔着墙壁渗出来。我猜不透她是否也像我的女同学那样喜欢看韩剧,或许会吧,因为浪漫是女孩子的天性。
那扇房门,遮住了一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
在小城所居的半月间,我于夜间见过她两次。一次凌晨两点多,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恰好遇到身着睡衣的她。她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却更添一股子媚态。还没睡?她问。恩,我慌慌张张的答到,同时为自己仅穿了件短裤而感到羞耻。在与她对视的一刹那,我看到她右胳膊上有块儿铜钱大的胎记,胎记下面刺了朵梅花。红色的,夺人心魄。
另一次是深夜三点多,我到表姐屋里要水喝,刚好她从迪厅回来。她指间夹着香烟,有些迷醉的样子,却是分外的憔悴。回房间的时候,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清淡的笑一下。然后房门紧闭,深红的窗帘又缓缓拉起。
我回屋后,披着毯子继续睡。小城昼夜温差有些大,白天热的要命,能到39度,夜间光着身子却冻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在这样清冷的夜里,我又觉得那女子是多么的可怜。迪厅是都市的繁华场,却不是她的富贵乡。她如一条寂寞的游鱼,在浑浊的水里挣扎。生命,便是一场开败的烟火。
这女子本是超凡脱俗的美,却因沾了瘴气乌烟,不由的令人振碗叹息。很多次,我暗自猜测她的生活,我倒宁愿相信她不是那种靠卖身度日的女子。然而,到底是否真的与肮脏背道而驰,我却又不得而知。
有几晚,她屋里曾传出过[忘忧草]的歌声。这歌是我喜欢的,只因三年前曾为一得不到的女子夜夜哀愁,便每晚躺在被窝里唱。时间日久,这歌唱的也略有成就。我想,喜欢听这歌的女子,也必然是心境凄冷的。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表姐跟我说这女子虽然个性张扬,身世却很悲惨。她自小父母离异,无人搭理,便由着叛逆的性子放肆膨胀。她并不缺钱,因为她父母都是有钱人。但她为了报复他们,却故意到迪厅找事做。最后表姐说了一句,这女孩对人挺好,只要你真心对她,她就决不会辜负你,所以我并不嫌弃她。
表姐的话更加深了我对女子的同情,我暗自祈祷,希望以后她能找个如意郎君,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可是第二天,她的儿子竟然来找她了!
是女子的母亲带他来的。那个小男孩安静的躺在襁褓里,温柔的熟睡,是个可爱的孩子。抱孩子的妇人一身珠光宝器,脸上却挂着几行清泪。那天女子休班在屋,她进了女子的房间后把房门轻轻掩上。可是尖利的争吵声还是很清晰的传了出来。接着,小孩子被吵醒,哇哇的哭起来。争吵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妇人又抱着孩子走了。她边走边抹眼泪,怀里小孩子沙哑的哭声更让人惨不忍闻。
我又从表姐那里获知,女孩两年前曾在迪厅邂逅并深爱上了一个浪荡公子,两人有过热恋,可后来那男子却失踪了。女子到处打听,那男子却再无消息。她忍受着被男人抛弃的巨痛,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但她不愿抚养,就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母亲。女子的母亲曾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恳求她,要给她另找份体面的工作,但她就是不干。
在听说了关于女子的这么多故事后,我对她充满了失望。再见到她的时候,我便侧过头去,不想看她。我认为她最不能饶恕的错误便是把那孩子生了下来。这样的私生子,自小没有父亲,他的人生,该有多么的崎岖啊!
回家的那天,表姐到车站送我。临上车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表姐,那女孩今年多大?
属蛇,19。表姐的回答仍漫不经心。
可是,我却觉得,一道利刃正缓缓插进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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