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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鲁迅

时间:2007/7/18 作者: 碎时斋 热度: 91741


可恨的羊

    造化赋给我们的腰和脖子,本是可以弯曲的,弯腰曲背,在中国是一种常态,逆来尚须顺受,顺来自然更当弯腰了。所以我们是最能研究人体,顺其自然而用之的人民。脖子最细,发明了砍头;膝关节能弯,发明了下跪;臀部多肉,又不致命,就发明了打屁股。

——《花边文学·洋服的没落》

    鲁迅对愚弱的国民,就像一个严正的父亲对他不争气的儿子——又爱又恨,爱难舍,恨难消。在鲁迅劝青年人少读或不读中国书时,有那不解其意反以为害的青年厉声呵责鲁迅,让他从中国的土地上搬出去,就像忤逆的儿子叫嚣着要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一样。然而鲁迅从来就没有想着要离开,当日本友人问他是否讨厌生在中国时,“他说,不,我认为比起任何国家来,还是生在中国好。那时我看见他的眼里润湿着”⑴。他深爱着他的国家,可是他的国家是怎样一个国家呢?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他深爱着他的同胞,可是他的同胞又是怎样的一群同胞呢?低眉顺眼,任人宰割。
  
  欲爱还恨,欲恨还爱,先生在惨烈的煎熬中沉入了厚重而艰涩的历史,他从字缝里看到了三个血写的大字:“人吃人。”他从史家所谓的“一治一乱”中看到了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不过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就像马克思发现资本主义的剩余价值一样,这是先生的一大发现,还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一针见血。“做稳了奴隶”,至多也不过是奴隶,“做奴隶而不得”更是牛马不如。奴隶之中也有高昂着头的,但大多弯腰曲背,而这恰是“吃人的人”所欣赏的姿势。如此看来,弯腰、曲背、下跪,实在情有可原,因为不仅可以获得谅解,而且简直可以赚得同情的眼泪。
  
  然而正如狼的凶残是怯弱的羊培养出来的一样,“吃人的人”也是被吃的人娇惯出来的。狼吃第一只羊时,一定是心存顾虑的,然而竟没有反抗,况且旁边的羊都恐得要死,那狼自然得意,再吃的时候便可放心大胆。如此看来,可恨的倒不是那只狼,而是那群羊!
  
  引文出处:增田涉《鲁迅的印象》(北京出版社《鲁迅回忆录》)第1357页

由围观唾沫而想到的

    倘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花边文学·一思而行》

   在路旁吐口唾沫而且还要蹲下去“观赏”的人,自然无聊透顶。或者他本来就怀着某种企图,他甚至算得上一个优秀的观察家,他深谙国人有爱看热闹的癖好,于是就制造了这么一个被人关注的机会,以满足自己想出名的强烈欲望。因为人们在“观赏”他的唾沫时,必定问及这唾沫的主人。在人们凝神屏息洗耳恭听的时候,他便自报家门,于是所有围观的人就都知道他“姓什名谁”了,而且还互相告传: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姓某名某”的人在哪里吐了一汪“金津玉液”。
  
  有出名癖的人其方法途径总是如出一辙,自称“被全国人唾骂的女人”的某小姐,先在网上发表令人咋舌的性生活日记,又一石惊破千层浪,放言“和我在床上的时间有多长,我就给你多长的采访时间”,此言一出,舆情大哗。所谓“求仁得仁”,有幸成为“被全国人唾骂的女人”,创造了以某小姐的芳名为名字的某某现象,不知其甘苦如何?我想,她以后的人生道路怕是难走了。当她沉静下来,或者当她上一点年纪,她会怎样评判自己当年的轻狂之举?她也许会成为第二个晚年的张爱玲,深居简出,与世隔绝。谁知道呢?也许我的眼光太保守了。
  
  当有些年轻人高喊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人生信条时,我总在心底为他们捏着一把汗,青春的火焰太炽烈了,不小心就会伤着自己。

实质的帮凶

    倘使对于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辞,不发一矢,而但向“弱者”唠叨不已,则纵使他如何义形于色,我也不能不说——我也真忍不住了——他其实乃是杀人者的帮凶而已。

——《花边文学·论秦理斋夫人事》

    世人大都强者怕弱者欺。在强者面前做出一副卑贱的奴才相,多能得到一点赏赐,从此便有了向人炫耀的资本;在比他更弱的弱者面前,则大可以摆出一副优越的架子,因为他俨然已成为强者。这种人凶恶起来比纯种的狼更可怕,温顺起来比驯养的狗更温顺,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狼什么时候是狗,所以让人防不胜防,若问这种人的名字,狼狗是也。
  
  因为既有狼的凶恶又有狗的温顺,所以他经常扮演和事佬的角色,见到被狼欺侮的羊,他会摆出法官的公平和严正来——各打五十大板。通常,他会先数落一通狼的不是——欺负弱小,算什么王者风范?这哪里是数落,分明是恭维,狼一贯有王者风范,此次乃初犯,有情可原。然后再批评那抹眼掉泪的羊。
  
  ——你怎么这么不知深浅呢,狼是什么,那是你们羊的死对头,你明明知道自己惹不起他,还迎头撞上去,你这不是拨草寻蛇,自找麻烦吗?你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是,我躲也躲不起啊,只要一被他看见,我就在劫难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非得让他看见吗?被他看不见,不就高枕无忧了。
  
  ——可是我怎么才能不被他看见呢?
  
  ——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你看,他不是狼的帮凶是什么?
  
  有时他被自己的同情心所感动,真心同情弱者了,因为羊的遭遇勾起了他自己被狼欺侮的不愉快的往事,他真心为羊出主意了,他以为他有责任也有能力拯救羊的命运,可是他不知道,他实质上帮了狼的忙。
  
  《祝福》中的柳妈可怜祥林嫂的呆傻样,又担心她到了阴间被阎罗锯开分给他的两个男人,就替她出主意说:“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⑴于是祥林嫂听取了柳妈的建议,倾家荡产捐了门槛,以为从此自己就干净了,可是不知道她早就被狼赶到了悬崖的边上,而给她出主意的柳妈又无意中推了一把。
  
  所以他总在有意无意中扮演帮凶的角色。

隔膜的美

    文学有普遍性,但有界限;也有较为永久的,但因读者的社会体验而生变化。北极的遏斯吉摩人和非洲腹地的黑人,我以为是不会懂得“林黛玉型”的;健全而合理的好社会中人,也将不能懂得,他们大约要比我们的听讲始皇焚书,黄巢杀人更其隔膜。

——《花边文学·看书琐记(一)》

    “林黛玉型”的身体的病态美和心理的病态美,是病态中国的病态的封建士大夫的特产,也算得上中国的国粹。不但遏斯吉摩人和非洲腹地的黑人看不懂,就是嗜好中国国粹的“中国通”也未必真正懂得。
  
  中国的士大夫是热衷功名的,在历经宦海沉浮后,往往走向当初激进的反面——闲适而懒散。人生方式的激变必然导致审美情趣的激变,曲梅病柳,瘦石矮松,自是赏玩不已。女人,当然也喜欢,但须是小脚的,细腰的,须闲静处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最好还会使点小性儿,而且赋诗填词唱曲都能来上点儿,但也不能太精通,否则男人的脸面往哪儿搁放?
  
  先生确实有远见——“健全而合理的好社会中人”是不会喜欢“林黛玉型”的,相反他们会从薛宝钗身上读到更多的健康的人性。眼下若是在青年中做一个调查,那结果定会惹得林妹妹涕泪涟涟,又不知害得怜金惜玉的宝玉哄多长时间呢。  

    引文出处:
  
  ⑴鲁迅《祝福》(中国文史出版社《鲁迅全集》)第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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