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北方的初冬。
地上的落叶还没有扫尽,枝上的树叶还没有落完。然而,大树已经摆脱了自己沉重与快乐的负担。春天它急着发芽和生长,夏天它急着获取太阳的能量,而秋天,累累的果实把枝头压弯。
现在它宁静了,剩下的几片叶子什么时候落下,什么时候飞去,什么时候化泥,随它们去。也许,它们能在枝頭度过整个冬天,待到来年春季,归来的呢喃的燕子会衔了这经年的枯叶去做巢。而刚出蛋壳的小雏燕呢,它们不会理会枯叶的琐碎,它们只知道春天。
湖水或者池水或者河水,凌晨时分水面也许会结一层薄冰,薄冰上有腾腾的雾气,雾气倒显得暖烘烘的。然后,太阳出来了。有哪一个太阳比初冬的太阳更亲切、更妩媚、更体贴呢?雾气消散了,薄冰消融了,初冬的水面比秋水还要明澈淡远。不再有游艇扰乱这平静的水面了,也不再有那么多内行的与二把刀的贪婪的垂钓者。连鱼也变得温和秀气了,它们沉静地栖息在水的深处。
地阔天高。所有的庄稼地都腾出来了,大地吐出一口气,迎接自己的休整,迎接寒潮的删节。当然,还有瑟缩的冬麦,农民正在浇冬水,水与铁锨戏弄着太阳。场上的粮食、油料早已拉运完毕,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整理谷草。在初冬,农民也变得从容。什么适时播种呀,龙口夺粮呀,颗粒归仓呀,那属于昨天,也属于明天。今天呢,只见个个露出笑脸,户户冒着柴烟。炕头已经烧热,穿开裆裤的小孩子却宁愿待在家门外边。这时候到郊外、到公园、到田野去吧,游人与过客已经不那么拥挤。大地、花木、池塘和亭台也显得悠闲,它们已经没有义务为游人竭尽全力地展示它们的千姿百态。当它们完全放松了以后,也许会更朴素动人,而这时候的造访者才是真正的知音。连冷饮店里的啤酒与雪糕也不再被人排队争购,结束了它们大红大紫的俗气,庄重安然。
到郊外、到公园、到田野去吧,野鸽子在天空飞旋,野兔在草丛里奔跑。和它们一起告别盛夏和金秋,告别那喧闹的温暖;和它们一起迎接漫天晶莹的白雪,迎接盏盏冰灯,迎接房间里跳动的炉火和火边的沉思絮语,迎接新年,迎接新的宏图大略,迎接古老的农历年。
初冬,拨响了那甜蜜而又清明的弦,我真喜欢。
(海之风情摘自作家出版社《忘却的魅力——当代散文大家精品文库》一书,图选自天津大学出版社《手绘中国民居百态套书·晋陕老宅》一书,杨 弃图)
读者 2009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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