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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天堂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 热度: 14015
  〔法〕左 拉 郝运 王振孙译

  

  我那时候两岁,真是一只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最肥胖最不懂事的猫。这样小小的年纪,我就已经表现出动物的自命不凡,瞧不起家里舒适温暖的生活。然而,我还是要感谢老天爷把我安顿在你姑妈家里。这个善良的女人非常宠爱我,我在柜子里有一个像样的卧室,铺着羽绒褥垫和三层毯子。吃的水平与住的不相上下,什么面包啦,汤啦,我从来不碰,要吃就是吃肉,带血的鲜肉。

  可是,在这样温馨的环境中,我却只有一个愿望,一个梦想:从半开的窗子溜出去,跳到屋顶上。主人的抚爱使我乏味,柔软的床铺使我腻烦,我胖得连自己都感到恶心。我从早到晚整天享福,实在太无聊啦。

  你可知道,我曾经伸长脖子,从窗口眺望过对面的屋顶。那一天,有四只猫在那儿打架,他们倒竖须毛,高翘尾巴,在阳光照耀的蓝色石瓦上滚来滚去,还欢快地叫骂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新奇的场面。从那以后,我明确了自己的信念:真正的幸福就在这扇被严密地关着的窗子外面的屋顶上。人们之所以把橱门关得牢牢的,不就是因为橱里藏着肉吗?这就是我给自己提出的证據。

  我确定了逃跑计划。生活中,除了吃带血的肉,总该还有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你还不认识的、令人向往的东西。有一天,主人忘记关上厨房的窗子,我便跳到了窗下的一个小屋顶上。

  屋顶上多么美好!周围是一圈宽宽的檐槽,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我欢畅地沿着檐槽走去,脚爪陷在细软的泥里,暖暖的,说不出有多么舒服,就像是走在天鹅绒上。太阳光是热乎乎的,把我身上的脂肪都快晒得融化了。

  不瞒你说,我的四条腿直打哆嗦,我的快乐中也夹带着恐惧。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一阵强烈的惊吓差点儿使我栽到街上去。三只猫从一幢房子的屋脊上直冲到我跟前,凶狠地号叫着。看到我快吓晕了,他们才告诉我,这是闹着玩的。于是我也跟着他们一起乱叫,这确实很好玩。这些家伙不像我这样傻胖,看见我在被烈日暴晒的锌板上像球似的滑滚时,他们都嘻嘻哈哈取笑我。

  他们中间的一只老雄猫对我格外友善,主动指点我。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他的教导。

  

  啊!让你姑妈的那些鲜肉离得远远的才好!我喝檐槽里的水,觉得加糖的牛奶也不及它香甜可口。我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一只母猫走过,那是一只非常可爱的母猫,我一看见她,心头就涌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激情。以前,我只有在梦中才见过这种脊背柔软得令人怜爱的宠物。我的三个同伴和我,急忙前去迎接这位新来者。我抢在他们前头,向那只迷人的母猫献殷勤。这时,我的一个同伴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我痛得大叫起来。

  “算了!”那只老雄猫对我说,一边把我拉开,“这种事,你以后还会遇到呢。”

  溜达了一个钟头以后,我感到饥肠辘辘。

  “屋顶上有什么吃的吗?”我问老雄猫朋友。

  “找到什么吃什么呗。”他很有见识地回答我。

  这个回答使我有点儿茫然,因为我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有找到。

  最后,我看到一间阁楼里有个年轻女工在做饭,窗下桌子上放着一块鲜美的排骨,红红的,让我直流口水。

  “我要找的就在这里。”我十分天真地这样想。

  于是我跳到桌子上,叼起那块排骨。这时女工发现了我,给我脊背上狠狠一扫帚。我丢下肉,赶紧逃命,嘴里还咒骂了一通。

  “你是初出茅庐吧?”老雄猫对我说,“桌上放的肉只能远远地望望,要找吃的,还得到檐槽里去。”

  我怎么也没法理解厨房里的肉为什么不许猫吃。我的肚子饿得太厉害了。

  老雄猫告诉我,要找吃的必须等到晚上,那时候我们可以下去,到街上翻拣垃圾堆。他的话真使我气馁。等到晚上!他说这话时平心静气,活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哲学家。可是我呢,一想到这么长时间吃不上饭,感到都快要昏过去了。

  

  夜幕慢慢降临了。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我被冻得浑身冰凉。一会儿又下起雨来,细细的雨丝被狂风击拍着,刺骨透心。我们从扶梯上有玻璃的窗洞下了楼。这街道看上去是那么丑陋!那里已经没有普照的阳光,没有融融的暖意,也没有明亮的、可以在上面惬意地打滚的白色屋顶。我的脚爪在油污的石板上打滑。我伤心地回忆起我的三层毛毯和羽绒褥垫。

  一到街上,我的朋友老雄猫就开始打哆嗦。他缩紧身子,偷偷摸摸贴着墙根溜过去,并叫我紧跟着他,一旦遇上一扇走马车的大门,就连忙躲到里面,还庆幸地“咕噜咕噜”哼一阵。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躲避。

  “你看见那个背着背篓拿着挂钩的人了吗?”他问我。

  “看见啦。”

  “嘿!他要是发现我们,就会把我们打死,把我们的肉穿在铁杆上烤着吃!”

  “穿在铁杆上烤着吃?”我叫喊起来,“这么说,这街道不是我们的了?我们吃不上东西,反而要被吃掉!”

  

  这时候,垃圾已经被倒在一家家的门前。我心灰意冷地在垃圾堆里搜寻,只找到两三块沾满灰土的没有肉的骨头。这时我才体会到鲜肉是多么美味。我的朋友老雄猫熟练地扒着垃圾。他不慌不忙,领着我游走每一条街道,一直奔波到第二天早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我一直淋着雨,四肢冻得发抖。唉,该死的街道!该死的自由!我多么怀念关我的那个小天地!

  天亮了,老雄猫看见我走路踉踉跄跄,便神色怪异地问我:

  “你受不了啦?”

  “哦,是的。”我回答。

  “你想回家了?”

  “当然。可是怎么能找到家呢?”

  “来吧。昨天早上看见你出来,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肥猫,生来就不配享受自由带来的充满艰辛的欢乐。我认识你的家,我领你回去吧。”

  这只可敬的老雄猫直率地说了这么几句话。

  “再见!”到家的时候,他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丝毫没有激动的表示。

  “不,”我叫起来,“我们不能就这样分手,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我们分享同一张床、同一块肉,我的主人是个好心肠的女人……”

  他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别说了!”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你是一个傻瓜。我要是在你这么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里,我会死去的。优裕富足的生活只适合那些杂种猫,自由的猫决不会以牢房为代价来换取鲜肉和羽绒褥垫……再见!”

  他重新跳到了屋顶上。我看见他那瘦高的身影在清晨阳光的抚爱下欢快地抖动着。

  我回到家里。你的姑妈拿起掸子把我着实教训了一顿,我心悦诚服地领受了。

  我充分体味到了享受温暖和挨打的乐趣。主人打我时,我心里乐滋滋地想着:她马上就要给我肉吃了。

  “你瞧,”我的猫在火炉前伸了伸懒腰,得出了结论,“我亲爱的主人,真正的幸福天堂,就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挨打但有肉吃。”

  我这是讲给猫听的。

  (王灿海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为了一夜的爱》一书,李 晨图)

  读者 2009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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