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徐徐开动,车厢内极其嘈杂。我和领队走散,只好就近找个座位坐下来。我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一种无名的渴望,只想列车快点开。抬眼向车外望去,月台上人来人往,只见像妈妈一样的二姐定在那里,泪流满面,向我挥手。我的心一下子颤抖起来,立刻,眼泪波涛汹涌,哭得稀里哗啦……我亲爱的二姐,您和姐夫不止一次说过,无论生活怎么困难,也要供你上大学。可是美丽的承诺,就在这火车轮“咔嚓咔嚓嚓”滑动的瞬间,一切都随着那个象声词无影无踪了!
我的人生就让这一列火车载着奔向那未知的远方!邻座人问:“小姑娘你家大人呢?你丢钱了吗?”我使劲儿地摇头,我的泪水一发不可收……不知道火车开到了哪里,广播喇叭传出广播员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到第八车厢。我来到第八车厢,领队孙玉斌看见我了,告诉我,这个车厢都是我们的人。我坐在一个女生旁边,她说她是柴河的,很热情地和我说话,慢慢地我止住了泪水。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火车到了哈尔滨站,领队让我们下车。火车站广场人山人海,敲锣打鼓的,大喇叭震天动地。这次可不敢乱走了,紧紧地跟着队伍,我旁边的女生说这么多人敲锣打鼓的,是欢送我们上山下乡的吧?仔细听,不是的,好像是两个造反派的队伍,在汽车上用高音喇叭声嘶力竭的互呛。我的行李比较大,也很沉,一个带补丁的被子里,装裹了很多书。我们一行四十多个人,大家都各自走路,谁都不认识,没有人能帮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我把行李举到脑袋上顶着走路,开始几步有点趔趄,但我的脖子就像支撑的吊杆,而两只胳膊就是掌握平衡的天平,不时地抬起来矫正一下方位,很快就平稳了。多亏从小和朝鲜族人一起生活过,学会了这个妙招。可是路程有点远,累得要走不动了,好不容易来到道外叫“桃花巷”的地方,这里有个洗澡堂,晚上我们就住在洗澡堂,。当我把行李从头顶拿下来,立刻,两只脚好像踩着即将要升起的浮云,感觉全身都在往上飘。潮湿的大通铺, 一晚上,刺鼻的难闻的味道简直无法呼吸,只好把书铺在身底下,用被子蒙上脸,太累了,没顾得想家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被澡堂服务员吆喝起床,人家要清场,做营业准备。匆忙拾掇行装,连滚带爬,又来到火车站。孙领队说距离上火车时间还早,大家可以自由行动,洗漱,吃早饭。我没有寄存行李,那位火车上陪我聊天的女生,我俩已然成为朋友,商量好轮流看行李。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告诉我不远处马路牙子旁边,有服务车可以洗脸刷牙。我来到服务车旁边一问,洗脸刷牙要收两毛钱。我摸摸布袋里,仅有的二姐向邻居借的五元钱,我犹豫了。爱美的我决定不洗了。这时渴了,想喝水,于是来到候车室柜台,如果买水就必须捎带油条或者馒头花卷。我求她,只要水,被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站在柜台前犹豫起来,唯一的五块钱在手心里被攥出了褶巴,还是决定不买了。在候车室等了一小天,没有地方可以坐,也不敢出去逛逛街。孙领队又召集我们集合检票上车,下一站齐齐哈尔。我蓬头垢面的顶着行李又上了火车。在齐齐哈尔,住进了正阳旅社,这里的条件好多了。房间里干净整洁。
这几天没有看书,眼睛都长青苔了。我迫不及待打开行李,挑出一本书《边疆晓歌》。这本书在家里就看过两遍了,我被书里的主人公们感动着,激励着,幻想自己有那么一天也奔赴边疆去战天斗地。想不到我居然如愿了,真的要去了。孙领队到每个房间巡查,记得我房间三四个人,有个同伴向领队发问:“我们每个月工资是多少钱?”孙领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肿眼泡里泛着和蔼的光,回答却是绵里藏针:“你是背着钱褡子来的吗?”
我有点遗憾,我们这一行人的出发太平淡,没有奔赴边疆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更没有我想象的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人所关心的是钱袋子。最终,孙领队没有告诉她究竟能挣多少钱。反正这又不是我关心的,看我的书吧!同伴睡觉要关灯,只好随她。黑暗把思维的网撕开一个洞,一个个遐想的蝴蝶飞出来。
兴安岭什么样?是小学课本封页的样子吗?据说那是一片原始大森林,是高寒禁区,“高寒”就是非常冷呗,我可不怕冷。那里的春天什么样?万绿丛中点点红?我一定是那个采花姑娘,编织五彩的花篮戴在头上,在山林间奔跑。我即将去到那片古老的土地,不,是我们这一群人要去了!我们应该就像蒲公英的种子,洒落在那片原始的土壤里,然后生长出一畦畦黄色的诗行,鸟儿们驮着朝阳,翅膀一扇动,诗行便拥抱了金光,也接住了鸟儿的影子。我还是那腐叶下面的一株急着冒头的小蘑菇,想要聆听风儿唱歌,想要偷窥苍松翠柏生长的节拍…… 也许我不能够伐大树,但我可能是一条身着红袍的神龙,在黑暗中曼舞,给那些数不清的根系嚼食松土……我还可能是一只小青虫,在那颤动的枝叶上深情地低吟清唱……
不知什么时候 ,遐想衔来一枚梦,我长了一对翅膀,奔向兴安岭,飞啊飞啊,可是飞不动了,眼看就要掉下来了,我便双脚使劲儿蹬,又飞上去了……可是蹬掉了被子,朝阳的触手抓住了窗棂,把我们唤醒了。同伴说你说梦话了,还唱歌了。我问唱什么歌,同伴说听不清,好像是唱牡丹江水映蓝天。啊?应该唱高高的兴安岭呀!
不用翅膀飞了,我们坐上了齐齐哈尔通往加格达奇的列车,绕道内蒙,这个行程好漫长啊,越走越冷。半途中领队说到某个站,可能要给我们发棉的军大衣,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列车途中停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军大衣发下来,我们只好时不时站起来跺脚,或者在过道上来回走碎步生暖。到达加格达奇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空雾蒙蒙的,昏暗之中,只见不远处稀零零几栋白色板房。冷风不大却一下子扎进肉里,透心凉。我打着冷颤,跟随队伍进了板房,也或是候车室,不知道是几点钟,来了一辆特大敞篷汽车,我们一行人连同行李一起统统上了敞篷车。只有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嘴巴甜甜的漂亮女孩和领队坐进了驾驶楼。我们正式进入了兴安岭,目的地塔河。汽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沙土路上,时而被颠起来,大家便一声惊呼。
我坐在行李上,被颠得感觉没那么痛苦。天空飘起了大雪花,大家被冻得瑟瑟发抖。眼睛不怕冻,仍然可以努力工作,我放眼望去,搜寻着想象中的兴安岭的模样。没有峭壁悬崖,没有陡立巉岩,没有突兀的山丘,它是那么柔和,那么绵延不绝,那么缠绵地相互依偎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岭”,因为岭岭相连大无边,所以叫做大兴安岭吧?汽车飞驰着,雪花飘舞着,兴安岭敞开胸膛接纳着天上的来宾,也接纳着我们这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雪越下越大,忽然雪花不是飘了,而是变得沉沉的,相互揪扯翻滚着,借助风力,疯咬着我们的浑身上下。躲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天空一片混沌,兴安岭很神秘地沉默着,似乎在暗示着,你不是要战天斗地吗?那就请你接受吧!这仅仅是最初的考验啊!
我们大家都把头低下,埋在胸前,两只胳膊搭起来,当雨伞,眼睛被迫休息,可是脖子又受不了了,只好使劲儿地往里缩……汽车不能停下来,顶风冒雪继续奔驰,因为即使停下也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堡。
我提议大家唱歌吧,然后自顾自开始唱歌。可是唱了半句,风雪毫不客气冲进喉咙,呛得咳嗽起来……有人讪笑,我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巴。到达塔河已经是下午,大家早都饥肠辘辘。终于来到一家小饭店,孙领队说这是塔河唯一的饭店。
吃完饭天色擦黑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到达真正的目的地,明天还得继续出发去“73”。啊?“73”是什么地方?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有的男生质问领队:不是说塔河吗?怎么变了呢?我却暗自高兴,又开始想入非非了。为什么叫“73”呢?“73”一定是个保密的代号吧?地方起名字居然不用汉字,而是用数字代替,那一定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兵工厂?军事基地?想到这,我更加向往了。
我哼着小曲,高高兴兴随着队伍来到塔河红卫小学的教室,这是我们晚上住宿的地方。把几张桌子排在一起当床,虽然简陋而且极其不舒服,但是总算是可以安心睡觉了。第二天早晨,还是那辆台拖拉汽车来接我们,开车的还是原来的那个师傅,师傅姓何是个年轻的帅小伙,后来和那个坐驾驶楼的漂亮女孩恋爱了。兴安岭一路的奔波,成就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汽车开得不是很快,我依然冷得发抖,胳膊腿又冻僵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停下:到“73”了。“啊?这就到了吗?不敢相信。”眼前没有一点想象中的影子,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一片松树林举着绿色旗帜昂首挺立,一阵阵甜滋滋的松香直窜鼻孔。雪花还在荡着秋千,远处隐约可见一墩墩超大蘑菇,不,好像几个白色的小小的蒙古包卧在那里。好苍凉的美!这是一个多么神秘的雪乡诗国,给了我们一个冬天的童话!
突然,从一个大蘑菇包里冒出三个男人,俩人抬着一面不大的鼓,一个人用力敲打着鼓面,显然这是“73”在热烈欢迎我们。鼓点在这苍茫的白色之中犹如渐强的音符,它撞击了冷空气,和雪花碰个满怀,也融化了我冻僵的肢体。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我只想唱歌,可是忍住了。我们进了帐篷,领队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宿舍。从此,我们走上高高兴安岭……
北极光 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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