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朵
我一直觉得,一个寝室的八个女孩,就是八枝不同的花朵。每个女孩都拥有葳蕤的花事,在相同的季节风中,彰显着妖娆的花期。1988年,在佳师专3号楼中文系321女生宿舍里,这八枝来自尘世的花朵,邂逅在一个绚烂的金秋中。
大姐文静、娴雅,如季节深处幽幽盛开的月季。
二姐名字叫雪融,她背着一个硕大的画夹,从边陲的一个林场走来。她皮肤白净,眼神清澈,就像冰山上绽放的雪莲,气质中沉淀着一种冷傲的美。
我对亭亭玉立这个词最初的领悟,大概就是从老四身上开始的。1.70米身高的老四,有着高挑的魔鬼身材。老五、老六、老七、老八清一色来自于都市。
我是宿舍里的三姐,却有着和八妹一样未退的童稚。 我从大山深处的村庄中走来,我是一朵蒲公英花儿,尽管土气,可从不卑微。
爱 情
最能滋润青春青葱生长的就是爱情。当我们把各种情绪抖落在熄灯后的倾诉中,爱情便成了每天畅谈里永不生锈的主题。对爱情的憧憬和渴望,就像我们每晚都放飞出去的满天繁星,黎明时再折回来,粘满我们纷飞的裙袂。
大一那年的中秋节,大姐的男朋友从她的家乡赶来。他是一个帅气的外科医生,他把对大姐的爱慕与思念装在了一大堆糖果里……不料想,那些爱情的圣品很快就被我们这群馋嘴的“小姨子”扫荡干净。
那晚,大姐挽着她的恋人没有回宿舍。 那夜,我们在熄灯后,突然就有了心照不宣的心事和担忧。
十月,老四在一个晚云烧灼的黄昏迎来了她的爱情。老四的男朋友是我们上一届的学兄,头发焦黄而卷曲,仿佛天生就有着欧美人的血统。老四脱单后,321宿舍真正的“跑腿儿”其实就剩下我和老八了。老二、老五、老六和老七都在高中处了男朋友。
从此,321寝室的窗口便经常有了我和老八探头探脑俯瞰的身影。窗下,那一排排法国梧桐树的枝头,轻盈地落满美丽的小鸟。我经常伏在窗前幻想:有一天,一只美丽的青鸟,可以飞跃千山万水,穿过万径人踪,栖落到窗前,为我衔来一世的爱情和欢歌。
我始终都没有等来我的青鸟。事实上,一场没有结局的暗恋像癌症,肆虐地疼痛在我的关节里,让我与爱情有了一种格格不入的距离。
情人谷
那一大片荒芜地带,是佳木斯守备驻军的一个打靶场。我们戏谑地称呼它为“情人谷”。情人谷地势高低不平。中间是开阔的平原,上面长满了蓊蓊郁郁的荒草。四周是丘陵和矮趴趴的小山,山上长满了灌木和杂树。
因为毗邻师专,工学院,佳木斯大学等高校,这片相对宽广的谷地自然成了附近学子们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每到春夏秋三个季节的黄昏,晚风轻拂,月影婆娑,虫儿们在草地里尽情地聒噪。这时候,就会有一对对情侣手牵着手,漫步在情人谷底,用一串串粘稠的悄悄话,抚平汹涌澎湃的荷尔蒙。
当一团团皎洁的夜色,一点一点地洇开,矮山上的一棵棵大树后,恋人们的影子就会一点一点地靠近,直至合二为一。
这样的夜晚,我和大姐两个人也经常混搭在情人谷底散步的人群中。月光犹如曼妙的纱衣,披在我们身上,我和大姐彼此都能听见对方青花瓷般的心跳声。
考 试
中文系所开的专业课里本没有“课桌文学”的名词。在文学前面加上课桌,那是当年校园里的学子们,对考试作弊手段的一种揶揄叫法。操作的流程是:在考试之前,考生把可能出现的试题答案事先用钢笔抄在自己的课桌桌面上,这样,在考场上,就能很自如地“移花接木”了。
一旦掌握了“课桌文学”的要领,即便是最挑剔的老教授所教授的学科,我们也不会挂科。
一次外国文学结业考试,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习惯性地又如法炮制了“课桌文学”,可外国文学老师是个刁钻、刻板的老学究,他用猎鹰一样的眼神儿发现了那个女生作弊的苗头,之后,用更威严的眼神儿逼迫她把那些蝌蚪般大小的文字擦拭掉。
考试结束了,那个运气不大好的女生像一棵经霜的植物,无精打采地走出了考场,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赫然印着一道道钢笔水的痕迹。
我们在和她简单的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我们愉快的笑声里,那个女生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八卦图。
班 草
庆跃是我们班最亮的班草。他是个有趣而可爱的男生。个子大概不到一米六零,身体敦实;国字型脸,肤色棕黄;梳着偏分发型,头发总是油油的;眼睛不大,却像猫眼那样,闪着犀利的光芒;下巴上留着几根长胡须,犹如粘上去的道具。
庆跃家住在偏僻的乡间。因为家境贫寒,他常年都穿着一套说黄不黄,说绿也算不上绿的衣服。人是衣服马是鞍,庆跃这身行头,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很显老。
庆跃姓李,但我们称呼他时从来都不带姓,直接叫他庆跃,这里面有亲昵也有促狭的成分。
庆跃学习极其认真,他坐在202教室第三排靠墙壁的位置,每天写笔记、练书法忙得不亦乐乎。
平日里,庆跃少言寡言。但只要是他打开了话匣子,就一字一板,无论说啥事,一定要抬杠,一定要掰扯个明白。这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老夫子,十分生动。
庆跃是219寝室的二哥,可室友们经常捉弄他。我就亲眼见过他作为打扑克的战败方,满脸贴着纸条,被兄弟们围在中间整蛊。
我们女生偷偷在背地里议论:庆跃至少有三十岁,而且在老家娶过亲,生过孩子。总之,他的容颜里透着一种无以言说的沧桑。
大学毕业32年,庆跃的真实年龄,终于被揭开了谜底。
一日,我和班主任邹老师聊天,他说:庆跃前段时间来看我了。我们俩喝了点小酒,酒到酣处,庆跃突然告诉我,他比我还大三岁呢。邹老师感慨:庆跃隐藏得够深的,他才是咱们班的大哥啊!
庆跃这个大哥当得够格,几乎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去看望散落在本省各地的同学。他也曾来我的城市看过我两次。庆跃的儿子夭折了,媳妇在儿子出事后也抑郁了,他的人生如此寒凉,却始终不忘记给我们每个人暖场。
202教室
文史楼202教室,是88级中文系两个专科班的阶梯教室。202教室泾渭分明,北边一面属于我所在的中文882班,南面被中文883 班占据。
同在一锅里搅马勺,三班同学我们视为好同学。李同学是管宿舍的,工作犹如铁娘子。书法作品龙蛇飞动,呈现出与众不同的个性。李同学眉目清秀,美中不足的是她长着两颗超级大龅牙,为这,我们给她起了个“大牙”的绰号。我去年在省里开会,偶然遇见了李同学。她妆容精致,容颜苍老,两颗醒目的大龅牙不见了,满嘴又白又亮的烤瓷牙就像镶嵌在口腔里的道具,看着很难受。
那时候,琼瑶小说风靡大学校园,成为一种流行功课。883班有个女孩叫伟瑶,说话吴侬细语,行事柔弱浪漫,像极了琼瑶女孩。
三十多载疾驰的光阴,足可以把一汪沧海夷为桑田。我和伟谣去年在海口重逢了。南国的椰风海韵把当年的琼瑶女孩,锻造成了一个商界女强人。我从她的脸上竟然看不到岁月的风霜,这让我感慨不已。
寝室大姐居住在离我不远的煤城,她和外科医生的婚姻只维持了三四年。大姐在她大半生的时光里,一直都在寻找真爱。我不知道,花甲之年,真爱是否能降临到她身上。老四和她的欧美范儿老公很浪漫,他们两个人婚后一直丁克。
人生如花。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落终归尘。
2017年,佳木斯大学70年校庆,我作为优秀校友被邀请回母校,为文学院的学生做了一场关于散文创作的报告。
当我站在202教室门口,看着那破旧的讲台、黑板、桌椅……散落在大学里的青春,仿佛从来就不曾走远。年轮里的故事,每年都会有新的章节;归属于大学的那个页码,永远都是流年里最温馨的篇章。我的大学弥散着岁月的沉香,永驻我心间!
北极光 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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