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膀
在北方的枯草间行走你会遇见野鸡膀
像那个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
都与你十指环环相扣的人
那个甘愿把自己掐断焯熟
捣成汁液
解你饥肠的人
在阳光从树影投下的
明与暗的网里,它与我
有着神形相似的表情
面对苍茫,高举过头顶的手臂
以及锯齿状温软的心
不断加固着春天
也加固着我对尘世的热爱
猴头菇
光从远古穿越而来,在两滴雨水间跳来跳去。两张猴脸,身下
是黝黑的柞木。羞于接近
像七十年代被帽沿遮挡的爱情
眉目相对。刻意的隐藏
止于仰望。直到
探寻的木棍将顾盼分离
两只蝴蝶。一只在翻花的锅底
拒绝说爱,一只在
相思的高处,风化成殇
稗子草
相比于垄台,垄沟是记忆的痛点凹下去的部分。稗子草
不同于其他的草
缺少更广阔的空间
也不同于身居高位的豆苗
它必须近水生长,紧贴着
泥土的泪腺。烈日下
田野深处的反光,像一处处水洼
我和父亲扛着锄头,颠行在
深浅不一的土路上
而远处,在流水底部的稗子草知道
它红尘短暂的活路
和神情里未尽的眷恋
已走到了尽头
曲麻菜
我有老树的新皮供你忧思新生始于瓦解。几个煤矿工人
疲惫的黑,起自
洁白的牙齿,止于炭火
我有醉酒的松塔落下,在地上
打几个滚,却不说疼
我有腐烂的锯末上
发出新芽的曲麻菜
已经没有木头,它陡峭的锯片
仍在风中徒然拉动。我有山路上
一群慢吞吞的牛,一边摇摆
一边吞食
沿途的锯齿,它们总能把通向
屠宰场的路,走得像
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稻草人
醒二十四小时,你是深秋麦田的王。偷窃者在云端窥探
二十四小时人的皮囊
慢慢生锈。死过的人
总想再死一次。他的骨头
和灵魂都是稻草的,手中的布条
是唯一的最后的道具
在色彩中修行
麦田在色彩中飞舞。在风中
麦浪翻滚,麦浪永恒
我的乡亲在一座金色的房子
卸下黄金。他们嗓音嘶哑
眼神也是稻草的
面向莫测远方,陷入空空的怀想
苍 耳
落下来。在我们尚未察觉时苍耳逆风奔跑,带着我们
回到从前的枝头
我们一边弯腰捡起
一边遗落。这么多年,有多少东西
从我们身上掉下来
青春和花瓣。无觉的伤口
无觉的疼痛。被你捧着
在静夜,闪电从云层里落下来
紧接着是雷声。只有我知道
再也驮不动一滴泪水的天空
是多么悲伤
我如此爱着这些行道树
如此整齐划一:横成行纵成列。先为了抑止
它们长得太高影响整体美感而
掐去了主干。后为了避免
落叶造成污染
又把斜出的枝丫也砍了去
只剩下单调的一竖
像一些被剥光衣服的人
排着队,悲壮而屈辱地仰望天空
我每天上下班
都要经过它们,往复地穿行
才发现我是如此爱着
这些白杨树,从前是爱其
昂扬与蓬勃
现在是更爱着,它们
结痂的残肢,拼死抓紧暗处的土
那些无用的花
那些花是无用的:茄子花,洋杮子花,被苞米杆举起
或豆苗夹在腋下的花
以泥土的贫瘠,和凋落后
纤弱的果,滋养村庄
它们顺应节气无言地铺遍荒野
为这无用的花,父亲放下
彻夜的睡眠。用烟袋锅充当
明灭的灯盏
为了让无用的花香不凋落
母亲走动总是蹑手蹑脚,慷慨地交出
一生的花瓣。在田野,一块
斑驳的花布上,
我像一块卑小的补丁,
被越吹越细的炊烟领着——
在长长的地平线的琴键上
被时光之手一再吹散
青藤与树的爱情
因为喜欢一棵树,而抓牢它不断向上攀爬。由此产生
依附的快乐。爱是缠绕
和孤注一掷的索求。让对方痛
却欲罢不能,从而建立一种
长久的,被依附的快乐
因为喜欢,须拿捏好拥抱的尺度
比枝干更细。让爱保持其
紧密性,从皮肉一点点渗透到
骨头,而不是仅限于
轻抚。让爱保持稳定
从日出日落,抵达
庸常的一生。未来的某一天
如果你看见两具尸体,他们
也一定是抱着的。一方
死于窒息和一条看不见的绳子
另一方死于无处可依附
而此刻,彼此的依偎因无所求
而陷入短暂的温馨
北极光 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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