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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土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极光 热度: 16996
  □卢俊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逢见到新朋友都会把我儿时的一段经历当做故事讲给他们听。因为每次的反馈都十分友好且能够拉进我们的距离,所以也顺理成章的被我纳入到与新朋友聊天的首选话题。
  儿时的我,每天日上三竿时分,或是自然醒或是被妈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准时准点的一个重复劳作——轻轻的擦擦声给唤醒,这是妈妈在用白土刷墙的细微声音。
  醒来时,吸进的那口气是我这一生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吸到过的,是略带潮气的,一种特殊土腥味的气。满屋子这种带有土腥味的空气会使我不由自主地产生再倒吸一口的动作,其味道是一生当中没有一种能够取代的,其清爽是任何滤清空气都无法比拟的。这种潮湿的带有土腥味的白土气让我立刻神清气爽,直接跨入大醒。于此同时把肺里吸饱了的,白土的土腥气一口喷出,随之带出或愿或不愿的一声叫——“妈……啊”!妈妈立即回了一声,我便安静了。是妈妈又在给墙面刷白土了,这种潮湿的土腥气味就是妈妈刷在室内墙上的白土散发出来的。
  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室内墙壁上刷白土时散发的带有土腥味的白土和白土的潮气是有大用途的,先是有消毒作用,据我们村的赤脚医生讲,我们村与江南的村子相比各种感冒和传染病是少很多的;再是驱虫作用,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夏天时是没有见到关门窗的,蚊虫因为有白土气味也不敢造次;还有就是除尘降噪,室内空气的清新,使迈进到屋里的人有陡然一震的惊愕。
  白土,似乎是我们那个村子特有的。我曾经到过其他村子的家庭,只是离我们较近的村子有少数人家刷白土的,但是稍远的还没有听说一宗与我们老家一样把白土刷在墙上的。和我们一江之隔的江南就没有见到一家在墙上刷过白土的,他们室内的墙都是黑泥涂平的,一进屋子就有一种黑黢黢喘不上气的感觉。墙上刷白土是我家乡的传统习俗,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大家都住上砖瓦房,室内开始刷大白涂料了,刷白土的习俗才算结束,因此白土的事也就真的成为故事了。
  产白土的地方就在我们村子的东北角,名字叫白土坑。出了村子走一段三里多的羊肠小道,过一座火车在上层、人行道在下层的两用桥,就能见到白土坑了。白土坑是一个不大的地方。
  每年的春季,我国东北还处在春暖但是花还不开的时节,东北也称这个时期为翻浆期。只有在白土坑这个地方,在春季翻浆期这个时间节点上才能挖到白土。
  翻浆期是指处在大约东北这个纬度带及以北的冬天结冻期结束,太阳由南回归线向北转移的过程中,太阳将每天一增的热量尽可能多地布施给弧形地球另一侧上的我们村,特别是这个白土坑。太阳的魔法很神奇,向北移动一点就给我家乡增加一点热量。这种一天一点的热量会使翻浆期的地像变戏法似的,逐渐把这前一年冬天原本是混合一团黑乎乎的黑土,变化成由地层表面向下的一层一层不同颜色的结构层,剖开看时类似于侏罗纪时期的地质层。最上层是黑土层大约十几厘米,向下是略深灰色的灰土层,大约五到十几厘米,再向下是五厘米左右的浅灰色土层。慢慢剥开厚度不等的浅灰土层的残余就能见到白白的、细细的、黏黏的、软软的、潮潮的那层或薄或厚大约三到六厘米左右的白土层了。
  挖白土的活儿都是妇女们领着孩子去干的。一到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好干净带铁弓背的篮子、扁担、锋利的铁锹、水和干粮还有一叠报纸。左邻右舍一群人热热闹闹、浩浩荡荡的在羊肠小道上排开一字长蛇阵。在穿过火车人行两用桥时,大人孩子都要停留在桥的下层人行道上等待着一列火车从大家头顶过去,她们不吝惜等待时间。大家为的是享受那种火车风驰电掣速度的震撼和发着“咯噔噔、咯噔噔……”有节奏震耳欲聋的轰鸣。火车过后,孩子们或弓着腰或仰着头发出长长的吼,之后,大家会疯跑着扑向白土坑,妇女们依靠自己的经验选定一个位置,叫来自家的孩子安营扎寨。
  挖白土是个运气活儿也是个细心的活儿。首先在安营扎寨的地方用圆筒形铁锹向下深挖一锹,妇女们如同分析地质层一样看着剖面,判断这一片有无白土、白土层的走向和白土层的厚薄。经过判断认为这一片不理想,还需要重新找位置,一旦碰到理想的片区就会眉开眼笑地开挖。当露出一片或一条含有阴凉气息和土腥味且略暗的潮白的土,就是白土了。白土潮湿时是略暗的潮白,回家晾干后就是雪白雪白的白土。
  一般情况是小孩子们先用铁锹挖去上层的土,大约到了浅灰层时大人开始上场。妇女们用细小的铲子,一点点的剥离掉深浅不一的不很白的灰土层,将白土像卷蛋饼一样一层一层的卷起,大约两只手可以捧住的时候即开始团成一个团,这就是白土团。白土团需要用报纸包起来,以免粘上杂土。挖白土是有一定的运气的。剥开地皮之后,会露出或多或少、或片状或条状的白土。收白土的过程是一个将白土卷成卷的过程,有时卷着卷着就断了,不见白土了,也有的卷着卷着就变窄了。偶尔某一天的某个区域会遇到“聚宝盆”,这时也许会给一起来的这一拨人都能满足的惊喜。妇女们挖白土也是不一样,有的细心,一丁点儿的浅灰都不容,精挑白土层中间的那一层要;也有不那么细心粗粗拉拉的,她们挖的白土里会夹杂一星半点的浅灰或黑。这一点也是各家各户判断女人和评价女人的试金石。
  挖回来的白土团是再要用报纸包好、外面用纸绳捆扎、放在通风的房梁上自然风干的。刷白土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准备两个接近淘汰的饭盆,一个稍好的盆子为卧室使用,一个稍差一些的盆子用于厨房使用,再选两个即将淘汰的毛巾依据优劣分配给两个盆子,这时,取下房梁上已经风干的白土团,放在一块木板上,用锤子或木棍轻轻敲碎成大约六七块的白土块,先是选用最大的那一块连同碎渣一起放在卧室使用的盆子里泡好,等待第二天早上盆子里的白土泡的黏糊糊的时候使用。
  我妈妈刷白土的程序是这样的。每天早上做完饭,大人们吃完饭都出去干活了,收拾好室内外,喂完猪鸡鸭狗,才抓起白土盆开始刷墙。先是从南炕头隔壁墙开始刷,然后是南面窗户四周再到西墙、北墙、北炕头隔壁墙,之后是炕围子,到此,室内的墙算是粉刷结束。这时,妈妈会把室内盆子里剩余的白土涮吧涮吧全部倒给厨房的盆子里,开始刷厨房的墙。总之,锅灶周围因为烧柴的烟熏火燎,黑的无可救药,是要放在最后刷的。刷墙这一路下来大约个把小时,妈妈直起腰叫我一起吃饭。
  白土是我家乡土的一种。不知是哪辈哪年村里人发现了白土,并且把这白色的土刷在了墙上。我想,这个发现和应用不亚于一次室内文化的革命,也真实地证明了我们祖辈在追求文明和利用大自然的智慧。白土虽偏于一隅,却也是土,也具有大地母亲的厚泽,至少对于我的家乡。

  北极光 202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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