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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洒脱一书生——怀念著名书法家林老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极光 热度: 16970
  □段协平
  林老者谁,三晋三贤之一林鹏先生,学界公认的傅山后第一人是也。
  1
  笔者僻居晋南一隅,有幸认识林老林先生,缘于山西省电视台的牛高华兄。
  2014年,春节过后农历初五晚上,约莫7点左右,临汾天上飘着雪花,市区街上车少人稀。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忽然手机铃响,是高华兄从太原打来的。
  他称自己在林先生家里,要我给林先生说几句话。高华兄与林老乃忘年交,从他那里,我知道了林先生,高山仰止。这是我第一次与林先生通话。电话里,林先生锦心绣口,邀请我去太原他家里作客,自是束装就道。
  一来二去,居然也忝列门墙。与先生对坐,有话尽管讲,先生静静听,间或提出个问题,你卡壳了,先生接上话题,或扯出其它掌故,不会冷场从而尴尬。如果说,初登林府门开始还有些拘谨,个把小时后,就如沐春风而坦坦然了。
  2
  先生初以书法名世,尤以大草、连绵草为胜,独得傅山精髓。
  当今中国,有所谓草书“二林”之称,即南为林散之,北为林鹏。其中,林鹏被誉为“北方草圣”。
  先生与我等书艺门外汉,很少谈及这方面的话题。他认为那不过是骚人墨客的游戏而已,雕虫小技。平日与我等聊天,多为历史、时政。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最后总是在不经意间,回到现实问题上,却绝不轻易给出答案,而是征求对谈者的意见:“先生,你怎么看?”
  我们七嘴八舌,说对了,先生自是颔首。如果要先生给出结论,他也不推辞,但一定要讲出为什么。这时,先生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都是带双引号、有出处的。在先生嘴里,很少大概如何,似乎怎样,亲身经历的事件某年某月某日,西方书中那些长长的人名地名,耄耋之年的人了,竟然有那么好的记性。
  先生也爱讲故事,说笑话,娓娓道来,绘声绘色,等你听完了,笑完了,老人家悠悠撂出一句话,才知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就说先生讲买驴肉的故事:一男子买了块驴肉,对怎么烹饪,加啥调料,不甚了了,便让店主把诸如此类,写到一张字条上,随后装进衣兜,转身别去。哪想那块肉被门旁的狗盯上了。说时迟,那时快,黄狗一个腾跃,把驴肉叼走,转眼没了踪影。路人为男子惋惜,男子却不以为然:“球!这块驴肉,怎么加工,配甚调料,方子在我口袋里装着,狗叼回去也白搭。”
  我们笑声刚落,林老自问自答:“狗见了肉,有不会吃的吗?皿煮也一样,人生而知之、求之、用之,天性使然,无论素质。”
  包袱抖开,恍然大悟。
  3
  先生少年热血,追求进步。17岁归编杨成武,历经抗日战争、朝鲜战争(任65军军报主编)和三年内战;大饥荒年月,受命赴晋南救灾,发明了救急救命的“浮肿丸”;浩劫年代,不乱心不降志,在做人的底线上,寸步不让;改革开放以来,任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一路走来,德隆望尊,先生却自嘲:“吊儿郎当小八路,自由散漫一书生。命中注定三不死,胡写乱画老来风。”与苏学士的“黄州惠州儋州”颇相仿佛。
  先生一心向学,“红颜弃轩冕”。省领导要他做自己秘书,不干;推荐他去山西日报做副总编,不干;杨成武将军复出后,要他去北京做秘书长,还是不干,不干。先生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但在票证经济年代,也只能“徒有羡鱼情”了。只是学问如命,无论如何要做的。
  先生走进先秦诸子百家,走进篆刻和书法艺术,也走进古希腊古罗马,走进马克思主义,思接千载,目及八荒,学有所得,信笔记下,殚精竭虑于春秋大义,秉笔直书为无韵离骚,致炉火纯青,成等身之作,居陋室而怡然自得,忘乎所以。
  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今古一脉,大道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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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腹笥丰赡,享誉业界有年,从无高深态,安详随和,真实、通透、达观。
  问他高寿秘诀,笑称“抽烟吃肉不锻炼”,又云“我辈俗人,嘻嘻哈哈,马马虎虎,随波逐流,没心没肺,自然怨尤就少些”。“云自无心水自闲”,好心情是最好的补药。
  别人说他学问大,传到他耳朵里,先生嘿嘿一笑,其实“我像一个土拨鼠一样,在草原上挖一个小洞,自以为很深很深了,其实浅薄得很。”那种谦虚在骨子里。
  读他《蒙斋印话》,全为闲章,什么“瞽叟”“山鬼”“难畜”“无梦堂”“黔首文章”“燕市狗屠”“草民心语”“小子狂简”等等,共201枚,背后都有故事、有思考。当然了,这201枚,都是“劫后”仅存。
  有人当面夸他刻的图章好,先生说:“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甚至听了半天,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我听到这里,哑然失笑,敬意油然而生。为刻章而买下的上好石头被人偷走了,他喃喃安慰自己:“值钱的石头,我刻不好,既然被人偷走了,就算被人珍藏了吧。”很有点精神胜利法。
  先生被关进牛棚后,领导让他写交代材料,他让看守去领笔墨纸砚,撰写了《井田述略》,十五章十五万字,成为一部重要的学术著作。
  先生历经三次战争,直接领导、战友中,做了将军、司令者不乏其人,位高权重,先生顺境也罢,逆境也罢,从不提起。翻开他的《回想集》,不是牺牲了的,就是落难者。说到逆境,从14岁在边区上学捅娄子,到朝鲜战场被打成“思想老虎”,再到住学习班、举家下放农村,没几天顺心过,先生“依然一笑作春温。”
  我同给先生做传记的周宗奇兄、给先生作专题片的牛高华兄,早年都在霍州矿务局工作过。2016年春天,我们三人为先生筹办生日宴会。周宗奇以霍矿三友的名义向大家报告,先生哈哈一笑:“我1970年在霍州插队,应该是霍州四友。”
  先生对友人重情重义,肝胆相照。严冬过后,为了给李玉滋等友人平反、摘帽,不惜大费周折,乃至引火烧身也无怨无悔。先生寿高时回首自道:“年轻时有点傻,年老时有点愣。”个中况味,让我久久含咏体味。
  先生在极左年代,从没做过检查,直言“我一个字也不写”,他喜欢关汉卿《一枝花·不伏老》中那句词:“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倒活脱脱是先生自画像。
  林老也儿女情长。夫人李忠葆是晚清名臣李鸿章的侄重孙女,才貌双全,在朝鲜战场冲破重重阻力,与林先生结为连理,忠贞不二。三年困难时期,先生奉命去运城救灾,夫人要求先生每天给自己写一封信,称“林鹏是我一生的金不换”,病重期间立下遗嘱:“葬我于他们张家的祖坟。”伉俪情深!
  先生交友相尚以道,在金钱、篆刻、墨宝方面,从不吝啬,有关方面,颇多雅趣,不及叙述。是故,先生尽管蜗居百年老屋,背阴而逼仄,客厅兼餐厅,书案即饭桌,依然“谈笑有鸿儒”,弟子门人,不绝于途。
  嗟乎,“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先生于2021年2月21日与世长诀,忆及认识先生的七年里,时去拜访、叨扰,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而今不再,言之心伤,岂不痛哉!谨将陈寅恪先生,给王国维先生写的铭文最后一段,敬录如下,以为纪念: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北极光 202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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