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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巷里的时光(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极光 热度: 17099
  □何 霖
  秋日的南沙,天空布出纯粹的蓝,不经意地抬头,让我仿佛看见了大海。
  从万顷沙一街519号的“粮食管理所”出发,踩着记忆的脚步,我慢悠悠地在古巷子里行走。眼前那棵根须缠绕、开枝散叶的百年大榕树遮天盖屋,执着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座小镇一天天长大。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独自穿过有些散漫的古巷,恍惚的记忆拽着思维前行。
  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向我走来又离我而去,有的步伐铿锵,有的拖泥带水,都在各自寻找归途。
  脚下光滑的路面由泥石换成了水泥,在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流中,它把岁月的风霜,装进每个人的行囊。
  古巷幽深,房屋倚河而建,店铺依街而立,仿佛数十年来依然如此,巷情街景未有改变,民风民俗交融于此。
  巷子狭长,3公里的纵深,两台小车的宽度,略微弯曲,如一位弯背的拾荒者。水泥路面因为常年磨损,像受了重力挤压,落下劳疾损伤,有些高低不平。房屋大多是两三层的混砖结构和白色墙面,旧屋顶是瓦面,新屋是水泥。这些建筑,大多建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的因为年久失修出现倒塌,有的经过装修和重建住进了人。
  沿着古巷缓缓而行,我把自己当成这条巷子里的一员。我搜寻熟悉的面孔,我回忆每个路段的细节,思想总是局限于现实中。
  我左顾右盼,寻找当年的记忆——第一次在这条古巷买过香港走私来的家用电器和红花油,还买过自行车和牛仔裤。
  走进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曾经有一家书店,是这条古巷的唯一,我出版的诗集《走过玫瑰季节》被女店主放在C位,但现在却成了“伟强粮油副食店”。曾经的补锅、裁缝、木工、雕塑、骟鸡、修自行车等传统手工艺不再延续生命力。取代的是五金杂货、制衣加工、炸鸡汉堡、理发店等日常所需,生活气息浓厚。
  老屋前,躺在竹椅上的白发老翁盘着腿,正在看香港电视,这是一种情怀,他喜欢看粤语节目。关在院子里的大黄狗打量着过往的行人,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在扫描谁是友谁是敌,面对生人就汪汪狂吠。另一头,一个年轻妇女陪伴她的孩子一笔一画写作业,她们安静而纯粹的眼神轻轻瞟在我身上,我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
  在一栋装修豪华的房子大厅,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搓着麻将,一些女人在旁边嗑着瓜子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皮肤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比她们的男人更紧张。
  走进巷子中间,一家三层楼的字画店突现眼前,门楼典雅,木窗雕花,古色古香,呈现出店主人的儒雅书生气。而在顶层,有琴声传来,弹拨着生命的节奏。他们在舒缓一天工作的疲惫,让生活添点色彩。
  略显苍老的古巷有点力不从心,凌乱的电线、斑驳的墙壁、凸凹的路面、昏暗的灯光,以及偶有的残檐断壁,透过巷道两侧,犹存当年风韵。只有停在屋檐下的小汽车,半遮半掩带着古巷的时光,如青石安稳,似光阴悠悠。
  从墙根伸出的树枝,那是苹婆,遮着街灯,挡着日月,任电线穿过直到屋内的插座。我无意中看见屋内的女人搔首弄姿,正在迟疑,一辆摩托车呼呼而过,车轮溅起的水珠打湿我的裤子,将我的雄心摔成严重的内伤。
  走过拱形桥,走过沉默的码头,走过这长长的古巷,光阴附着在发黑墙壁的苍苔上,仿佛将我凝固。我低头,就能看见数十年前自己的模样,以及停在桥底那艘轻型快艇,载着我直奔对面的水牛头渡口。
  万新大道给我一个下马威,直接断了我的前程。我只能穿越古巷,径直走到八车道的路口,看到闪烁的路灯和一排排的香樟树,心胸豁然开朗起来。等车流过后,我又遁入古巷的另一头。此处,房屋越来越稀,行人越来越少,香蕉树越来越多,天色越来越黑,到了珠江糖厂位置的桥头,可以直视红灿灿的明珠湾大桥和远眺对岸的灯火。它们正以各自的方式,对着南沙的夜空抒情。
  我牵着自己的影子继续在古巷里行走,忽长忽短的影子不断复制在鞋跟和路面,并高一脚低一脚地躺进我的心窝。不管有多少道灯光射来,我和我的倒影们都有同一个立足点,都在演绎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出了古巷,就是五涌渡口,就是茫茫的珠江了。这里是出海口,也是上广州市区和下东莞虎门的必经之路。如今渡口停航,糖厂停产,即便有稀稀落落的行人,也只是享受着这里的悠然时光,融入暮色苍茫的田野以及对岸霓虹闪烁的珠江湾里。
  这就是古巷里的时光,也是一幅闲适恬静的农村生活画卷。

荒芜的渡口

一边是机器隆隆的珠江糖厂,一边是民众往来的五涌渡口。
  堤岸人家炊烟袅袅,一条五涌河穿过两岸繁花流向宽阔的珠江,乃至无垠的大海。
  每当烟缕升起,我就是第一个走进那渡船的人。如果时间匆忙,我会坐上快艇,直飞对岸的水牛头渡口。
  三十多年前,我到珠江中学教书,周边尽是香蕉地和甘蔗林。这里就是一个离岸农场,这渡口是接触外面世界的唯一出口,或去广州,或去虎门,都由此船渡出海。
  渡口空旷而闲适,河滩鱼虾光怪陆离,有的会打洞,有的会跳跃,有的满地奔跑。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让河面飘起一层雾气。除了那个售票的人,一只黄狗卧在岸边,它孤零零地倚在一棵老榕树巨大的伞叶下,像在酣睡,不问尘世。
  这渡船,像江里漂浮的一片树叶,载不动变幻的风云,但能在传说里穿梭波涛。
  早期的红星船是双层,可载200人,从虎门到广州往返,五涌渡口只是中转,一天只有两班。它载过众多的知青,那是1961年10月15日,一群英俊小伙和漂亮女生第一次坐上红星船停泊五涌渡口。他们就是一群中学生,是一群朝气活泼的年轻人。有的戴着眼镜,有的肩跨背包,脸色白净秀气,在灰蒙蒙的雾霭中走进珠江农场。
  红星船也载过无数的华侨。那是1950年代,很多从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以及之后从越南归国的华侨,他们乘坐的渡船由此上岸。并在这片田野耕耘奋斗数十年,种植香蕉、甘蔗、水稻,有的还经营杂货。侨乡园饼店老板是越南归侨第二代,虽然卖的大多是本地的糕点,但偶尔也做一些越南特色的食品。这些归侨有一定的外国背景,他们的第二代也就是我教过的学生,很多都依靠亲友出国定居。然而多年后,他们的行程,不是走五涌渡口坐船,而是走陆路坐公交到市区,再转车至白云机场。
  后来的渡船就不同了,要矮小得多,只有一层。每天12班,首发早6:30,尾班晚17:30,每隔一小时一班,限载60人。我还是它的常客,几乎一周一次经它到城里出差、培训,甚至到番禺体育馆看女足世界杯,早出晚归,星辰大海。
  珠江中学离五涌渡口有近4公里,其中3公里是古巷。在这条古巷里,我骑过自行车、买过走私电器、看过鱼骨天线、唱过卡拉OK、吃过大排档、理过头发、谈过恋爱……
  我几乎每次外出都走路前往,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如有必要,就花2元钱,打个摩的,省时省力。
  很多时候,我与几个年轻的男女同事一起出行。吹着海风拂面,看着海鸥飞翔,渡船摇摇晃晃地穿过蕉门水道,直到踏上对岸的码头。没有红绿灯、没有拥堵,对岸的景致一点一点逐渐放大,直至清晰。
  直到现在,离渡口不远处,这条河流出口的江面上游,现代化的凤凰大桥、明珠湾大桥取代了它的地位。因而广州海事局宣布,五涌渡口至水牛头渡口的航线于2021年9月1日正式关闭,服役了37年、13000多个日夜的航线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所有人都在惋惜,而我却在伤感。它将逐渐被荒草、杂木所掩藏,无人问津。
  五涌渡口与水牛头渡口,是珠江街通往南沙街往来两岸唯一的水上交通节点。这条航线单程13分钟,“打通”了两地人的生活、教育、医疗。从两毛钱的旧船票到三元钱的扫码支付,无论生活如何变化,无论城市如何发展,“粤广州渡0053号”船风雨无阻地来来往往,成为老一辈南沙人的记忆。
  如今人去渡口空,又回归它荒芜的初始状态。带着一种淡淡的乡愁,我驱车前往五涌渡口,让阳光用她温暖、透明的皮肤摩擦我,且感受海风徐徐,江水汤汤。
  堤岸灌木丛生,几株木瓜树和香蕉树依然亭亭玉立,柔美的粉黛草迎风摇曳。在通往渡口的路上,突然多了一道半开着的铁栅栏。售票处的墙壁上,安全管理制度依稀可见,“五涌——水牛头渡口”的航班时间表残损发黄。一个铁皮围成的通道在大榕树的掩映下,像一个大型人防工程的入口,如果不是在锈蚀铁架门楣上的“五涌渡口”提醒,谁也不知道这就是有数十年历史的渡口了。
  我径直向渡口的深处走去,堤围边,拴着狗绳的两只黑犬汪汪向我狂吠。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浇花,对我爱理不理。茅棚边停着几台小汽车,我试着问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愠怒而不答。
  站在渡口,我的目光投向浩渺的珠江,几只海鸥正在飞翔,不一会儿欢叫着上了云天。江面上正驶过一艘客船犁开波浪前行,而渡口像一块疤痕,紧贴在石头垒砌的河口处,吞吐岁月的残片,留下灼伤的记忆。
  向老渡口致敬,阳光一直陪伴我站了很久,很久。

  北极光 202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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