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去姥姥家住!”
“一天天的,谁都不给我省心,去你姥姥那儿你爸就找不到你了?这顿揍你躲不了的。”
“那我就去大姨家!”
“给你能耐的,想去哪儿去哪儿,没人管你!”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电视里的音乐竟让当时仅10岁的李林想到了流浪街头的凄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放弃了远走大姨家的念头,但暂时离开家避避风头还是必要的,毕竟自己引爆了父亲珍藏的猎枪子弹,给家里的VCD机成功地开了瓢。
在李林的记忆中,父亲李森常年在山里伐木,平时很少回家,自己也习惯了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偶尔父亲回家一次,李林总会感觉很别扭,用李林妈妈的话来解释就是一大一小两头倔驴,拴不到一起。
“不让人省心的东西,我回家一趟还得跟你生气,跑,你跑了我就抓不着你了?”
邻居一听就知道,李森回家了,李林遭殃了。
李林的爷爷是大兴安岭开发时期响应国家号召来到大兴安岭的铁路工人,李森算是第一批土生土长的大兴安岭人,从这出生,在这里长大,林场的老师傅跟李森说,这山里的树都是百十来年的,它们还是树苗的时候,没准还见过“吴大舌头”呢。
李森对大兴安岭的感情格外深,不知道有没有自己名字的原因,李森喜欢树,喜欢脚踩在树叶上松软的感觉,喜欢在树荫下休息的惬意,喜欢透过树叶的阳光照在自己脸上。一起工作的工友经常打趣地说道:“这么喜欢树,可你天天拿着电锯要它的命。”
李森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大了以后留在家乡工作生活,他对李林说:“咱欠森林的,咱都得还喽!”
“一辈子憋在山沟沟里啊?跟你一样进山伐木头吗?”李林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怼回去。
“进山伐木头你以为容易啊,你干一个试试?”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稀去呢。”
“长能耐了?敢跟你老子顶嘴了?”接下来是李林的至暗时刻……
渐渐地,李森打不动了,李林也不愿意还口了,这父子俩聚少离多的原因也从父亲在外工作变成了儿子在外求学。
李林十八岁那年,大兴安岭全面停止了木材商业性采伐,李森要去南方务工,走之前第一次让儿子喝了点儿酒。几杯白酒下肚,李森说:“你以后想去哪儿都行,但是一点,你不能忘了本。哪天去学校报到?爸送你去。”
李林感觉仿佛有一团乱麻在他和父亲之间绕来绕去,憋得自己难受极了。去学校报到的这几天,是李林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的时间,沉默却占了大半。
李林在大学交了个女朋友叫小静,也是大兴安岭的,毕业领回家见家长的时候,李林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回家了。李林妈妈悄悄告诉他,父亲听说自己女朋友也是大兴安岭的高兴坏了,特意跟工地请了假回来看看他的儿媳妇。那天晚饭后,父亲又倒了两杯白酒,摆了一盘花生,把李林喊了过去。
“你大了,我老了,这闺女不错,你得对这闺女好,除了她,我不认别的儿媳妇,等过年了你去她家走动走动,我跟你妈给你张罗先把婚结了。婚礼的事都好说,只要小静家张嘴咱就尽量满足人家。”
今天李林感觉父亲的话格外的多,很是意外。
“不着急,爸,小静还在准备考研,再说,我刚毕业。”
“咋不急,遇良人先成家,成了家好立业。”
“行,我跟小静商量商量。”
“我孙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
“爸,您先等会儿!”李林吓了一大跳,“婚还没结呢,怎么就说到孙子了?”
“听我说完,是孙子就叫李木,是孙女,木就加个三点水”。
“爸,您是不是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就想好你未来孙子孙女叫啥了?”李林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声。
“小兔崽子!”
隔门偷听的李林妈妈猛地推门进来,以为又打起来了。一家人面面相觑,李林是第一个没憋住笑出声的,随后一家子笑得前仰后合,李林感觉那团乱麻在这个时候捋顺了。
小静考研没有成功,倒是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李林也考到了县里的银行工作。李林结婚这年,李森回到林场找了份护林员的差事,可李林和妈妈都坚决不同意他干这份活儿。
“爸,您都退休了,回山上受那苦干嘛啊?”
“我欠的债,我得去还,你俩不懂!”
终究母子俩还是没犟过李森。李森跟李林说,你妈就那样了,改天你跟我上山去一趟,你就懂了。
改天到底是哪天,李森也没法确定。李林工作越来越忙,小静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林业局限制了护林员的年龄,李森的护林员当不下去了,和李林妈妈回到县城靠着两口子几十年磨炼的厨艺开始了每天照顾儿媳妇的日子,可是李森一直惦记着让李林跟自己进山一趟。
2021年春节,李林休了个小长假,李森抓住机会跟朋友借了辆四驱的越野车,终于拉着李林进了山。一路上,李林一直在问去哪儿,去干什么?李森就一句话,“到了你就知道了。”车转过一个山头,再往里走,可以看到地上被雪盖住的黄草地镶嵌了些灰黑色斑块,树也都是光秃秃的像电线杆一样。
“这边过火了?”
“嗯,这边烧了有些年头了,开春的时候能好点儿,这会儿看还是死气沉沉的。”
下了车又从林子里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李林累得够呛,李森却越走越兴奋,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李森停下来的地方是孤零零的一小片树林,排列的好像很有规律,还都不算高。李林还在犯糊涂的时候,李森把他拽到了一个土台子上,坡上雪很滑,李林差点没滑倒,李森倒是踩着几个坑一下子窜了上去。
李林直起身来往前一看,瞬间愣住了。
“这图案是党徽!”
“对,是党徽。”
“爸,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下木头的时候没注意到,给砍了,后来听说这是鄂伦春族人搬迁的时候为了感谢党的好政策种下的树,从高处往下看是党徽的形状,这是前些年我又栽上的,长的差不多了,让你也来看看。”
“我得拍下来!”
“拍吧,留个纪念。”
“儿啊,我叫李森,你叫李林,这不跟林子的状态一样吗?树越来越少,不能一直这样啊,现在好了,停止采伐了,兴安岭能自己缓过来,你要在这儿守着,看着这些林子,等它们再长起来,再长成看不到边的森林,那时候想着给咱老李家的娃起名还叫李森。”
“知道了,爸!”
李森笑着拍了拍李林的肩膀。
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李林仿佛读懂了父亲这一生。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华诞,县里组织了一次摄影作品征集活动,李林把那张照片报了上去,没有留联系方式,也没有署名,作品名为“护林员的朴素信仰”。
北极光 2022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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