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如梦,在曲阜,总有这样一种超越时代的气息在身边盘旋,让人感觉一脚便陷入历史的梦幻与现实之间。一个名字的存在,让这里与中国的文化血脉相连,他的一生像是启明的星辰,从此照亮了东方的暗夜长空。每个人貌似都能够在这里找到深入自己心灵的某种共鸣,不由自主地将骄傲放下,奉上一颗虔诚谦逊的初心。
走在通往孔庙的甬道上,两旁的柏树恭然肃立,苍劲豪迈,似在诉说着历史的丰茂与斑驳,不管岁月如何漫长,总有生命的力量一层层地生发出新枝嫩叶,年年月月生生不息。抗住岁月的除了这些树和那个人,还有身边亘古而初新的阳光。穿透纷纭的时代和上千年的时光,今天依然毫无遮掩地倾泻在写着“万仞宫墙”的城墙之上,洒下的光影里满是明媚与温暖,对曲阜的热爱便打上了这份阳光的光影。
这是我第二次踏上曲阜寻求圣贤之光。
十多年前,路过曲阜,匆匆浏览了三孔圣地,虽然匆忙,但那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深刻的并非是具体的建筑与景色,而是一份温暖、感动,甚至还有爱。
以前看孔子,是书本上遥远而淡漠的神,而那一次的靠近,他更像是一位普通的家长与师长,有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坦荡和若谷虚怀,也有着“累累若丧家之犬”的狼狈和自我开解。那时还没有建起外形磅礴的孔子博物馆,在一间稍显鄙陋的室内,我被一个真实的孔子吸引,感知着他政治抱负的起伏和彷徨,治国理政的主张和坚守,知识内修的博学和自省,与人相处的善意和修养,感召子弟的睿智和赤诚……越了解他越感觉心里像被照进了某种光亮,触摸到了些许中华民族精神之源的幽微之光。
印象最深的还是孔林,孔林树木繁多,相传孔子去世后,弟子们各以四方奇木来植,故多异树。至今还有子贡手植楷的碑石记录。但当时的规模毕竟还小,自汉之后,尊孔之道开始盛行,孔林大规模植树也有十多次,天长日久,这里成为一座天然的植物园。那时正是初夏,林木葱茏,轻风微拂,园中寂静芬芳,大爱无言,世世代代的孔家人守着自己最终的归处,安然静默,阐释着生死与永恒。据说,如今寸土寸金的时代,作为孔子的后人依然享有死后可葬入孔林的特权,想来在全世界,一个人得到万世敬仰从而福泽后人如此的也就只有孔子一人了吧,其实这份福泽留给的何止是孔家后人,又有多少人至今还在《论语》的各种智慧里分着一杯羹汤,喝得有滋有味呢。
那一次也有一个美好的邂逅,走到园中深处,被一片流着眼泪的杨树林吸引,中有一座坟茔竖着高高的墓碑,一旁摆有一束鲜花,绿意盈盈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走近一看,竟是《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东塘先生墓。孔林面积广博,据说有坟墓10万余座,即使有意去寻也需费些精力,而今竟然不期而遇,不禁感慨冥冥中的天意。我特意在他的墓旁坐了一会儿歇脚。空气里流动的芬芳至今依然清晰可感,可能是因孔林占地三千多亩的面积过于广大,这里并没有一般墓园的阴森恐怖,反而自生一份其乐融融的和谐自在。这些摆脱了社会和时代束缚的灵魂们聚在一起,夜夜讨论的话题想来也是丰富多彩且超然富有智慧的。看到了历史以后的走向,不知道东塘先生是否会为自己当初创作《桃花扇》而感到时代的局限呢?历史的长河中,不只是明清王朝的交替,封建制度都在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崩瓦解,国家和个人,只有顺应时代的潮流,才能保持风华不败的活力。但是文章总是合为时而著,带着时代的烙印才是文字的使命,文学却始终要颂扬一种民族精神,所以,虽然对他并无深入的了解,但是文字就是拥有一种魔力,只那一点桃花的血红便让这个名字在心里占下了一份记忆,此时让你如遇老友般亲近。这一个偌大的家族里最有名气的两个人,一个用政治一个用文学,为我们整个华夏民族留下了厚重不绝的精神底色。
随着统治阶级巩固国本的需要,孔子提倡的三纲五常越来越成为封建帝王维持统治秩序不可或缺的思想保障,尊孔的呼声也便日益高涨,这从孔庙越来越高的建制可见一斑。今日的孔庙从外围走到供奉孔子的大成殿需要经过六道门。每一道门的存在都代表着历史上每一次对孔子学说的遵从与提升。虽然孔子在世时一生四处碰壁,学说只能在弟子们中间发扬光大,并不能得到统治者的有效任用,但是就像真理从来都是为后世存在的一般,在他去世后,他的儒家治世学说却被一代代的统治者奉为圭臬,彪炳千秋。表现在形式上比较显著的便是这一道道向外扩展的大门。
最外面的是楹星门,三个大字为清乾隆皇帝手写,灰石黄字,分外庄重。明代时此为木门,乾隆十九年重修时“易以石”,并加重了装潢,四根圆石柱中缀祥云,顶雕怒目端坐的是四大天王;往前走第二道门是圣时门,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康熙二年重修时名宣圣门,雍正七年再次重修,世宗钦定为“圣时门”,取孟子语:孔子,圣之时者也。意为圣人中,孔子是最适合时代的;“弘道门”是孔庙的第三道大门,建于明洪武年间,是当时孔庙的大门,“弘道门”也是雍正帝根据孔子“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之语命名并御书匾额;“大中门”是孔庙的第四座大门,代表着孔子的中庸之道。此门始建于宋代,原名“中和门”,是北宋时孔庙的大门。明弘治年间扩建重修,取中庸之意,改称“大中门”,由清乾隆帝御书门匾;第五道大门始建于北宋,系当时孔庙大门。清康熙时名“参同门”,取孔子之德与天地参同之意,雍正钦定为“同文门”,取《礼记》“书同文、行同伦”之意;第六道大门便是“大成门”,大成为孟子对孔子的评价:孔子之谓集大成,赞美孔子达到了集古圣先贤之大成的至高境界。过了大成门即是孔庙的主体建筑大成殿。殿上横匾是清雍正帝御书“生民未有”四个大字,两旁的对联为:德冠生民溯地辟天开咸尊首出,道隆群圣统金声玉振共仰大成。殿内供奉着孔子尊像,几幅帝匾还是相当地夺人眼目,抬头正中是康熙帝御书“万世师表”,下面是光绪帝御书“斯文在兹”,右边是咸丰帝御书“德齐帱载”,左边是嘉庆帝御书“圣集大成”,再仰头看,还有一幅乾隆帝的“与天地参”。
在清朝,新皇登基后到国子监讲学并给孔庙颁赐匾额已经成为惯例,看来此话不虚,网上查资料,清代九位皇帝都有御笔书额的木匾,除了这几块匾之外,还有道光帝御书“圣协时中”,同治帝御书“圣神天纵”,以及由南书房翰林代书的宣统帝御书“中和位育”,得到如此隆重的圣恩,可见整个封建王朝对孔子的推崇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诸子百家,各有千秋,到最终只有孔子的儒学得到了万世认可并流传不息,虽然这其中难脱被利用被阐释之嫌,但是我想这样的结果也是孔子愿意看到的,并为之欣慰的。只可惜,所有的热闹都是他人的,已经与孔子无关。他开了生民之未有,但他的一生,也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被误解,被疏远,被排斥,被放逐。在那样的战乱年代,人的生命犹如草芥般飘忽,能活到七十三岁,已属高寿,这也正得益于他思想中的乐观、豁达、纯粹与仁爱,还有那些与他以生命相伴的学生们给予的心灵上的慰藉。
在今日追求精神独立和灵魂自由的新时代,孔子提倡的严苛的规矩纲常或可推敲,但说及他的思想体系还是很有积极意义的,尤其是在处理各种关系上,他的仁学有着推己及人的通达和亲善,在教育的普及上也是功德匪浅。他首开办学之风,有教无类,培育了大量的同道学生,使得他的学说像春天里的蒲公英一般洒落到中华大地,最终结下硕果。大成殿前面就是杏坛,因是冬日,杏林未发,只有经冬凌傲的柏树围拢着这一方圣地,两侧均有几排长凳,零零星星坐着几位歇脚的老人,别有一派现代气息。
《庄子·杂篇·渔父第三十一》说:“孔子游于缁帏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本来历代学家都认为庄子采用的是寓言的写法,杏坛未必实有其地,但随着尊孔之风的盛行,杏坛就在大成殿前之说渐渐落实,宋时,孔子第四十五代孙孔道辅增修祖庙,“以讲堂旧基甃石为坛,环植以杏,取杏坛之名名之”。久而久之,这附讳之说反倒成了真实的情感寄托之地,孔子后裔第六十代衍圣公便有一首《题杏坛》,诗云:鲁城遗迹已成空,点瑟回琴想象中。独有杏坛春意早,年年花发旧时红。
确实,孔庙内不乏各朝各代供奉的碑石与风华绝代的柏树林,在其中逡巡游走,触目都是历史的遗痕和尊仰的气息,在杏坛倒是别有一份真实生活的气息,让人安然惬意,如沐春风。对于春天的杏坛更是充满了向往,等到春来风软,花发千枝,杏坛的美景该是能长进每个人的记忆里呢。
时间原因,这一次对孔府和孔林只是匆匆一览,并未深入,称得上是走马观花。应景的是,留在我们记忆里最深的也是一匹快乐的小马。载着我们八个人从孔府去往孔林的是一辆“宝马”车,小马正处青春,对这份工作充满热爱,和别的老马低头走路不一样,它昂头摆尾,一路带着节奏轻快奔跑,哒哒哒地把我们送往目的地,传递给我们无限的快乐,让我们的朝圣之路,在这千年古城的阳光中留下了最后的灿烂。
北极光 202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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