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客厅几乎落地的窗前,眺望着极远而漫无表情的天空,似有意似无意。
这时,手机铃突然响起,我如同在睡梦中惊醒,心情也从漫无边际的遥远天空中被拉了回来。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我的老家齐齐哈尔的区号,内心顿感愉悦。
手机那边传来的是老者的声音。
“您是哪位?”
“你猜猜!”
我在记忆中快速搜索,半晌也没有支吾出来。
“我是李万春”。
“哎呀,李老师呀!”
上次我携全家回到老家的黑龙江省泰来县汤池镇黎明村。这是我和我的恩师共同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的恩师给予我美好记忆和青春时光的地方。说是要和同学去一百公里的县城看望李老师,怎奈家乡的亲朋让我的时间不能自己做主。从沈阳给老师带点礼品也没有派上用场。此时接到老师的电话,紧张和不安。
一段对话过后,猛然又萌生些许愧疚之感。
给老师邮寄点礼品。
当营养补品成为首选被我选中之后,却在我的内心产生出一种无论给老师邮寄多少补品都不足以达到此时我深深的自责。于是,我决定在给老师邮寄的补品包裹里写封信,暂且当做精神的补品。但愿能补上我的缺憾,能补足对恩师的慰藉。
于是,我认认真真地遴选着恩师留给我的美好记忆。
写信是要用纸和笔,这样才有诚意。虽然我知道电子版时代这样做是在给自己出难题。
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泛了黄的一叠稿纸,抽水的钢笔实难寻觅,就用原子油笔替代吧。
离开岗位从商已有十余年,提笔忘字,无从下手。还是恩师燃起我的信心,理出信的脉絮,开始了写信的工程。
然而,让我把信写着写着就转变成如此文体。
一九七三年三月一日开学,是我六年级,班级来了一位新语文老师。高高的个子,清秀的面庞,他不像我们村子里的劳动力那样壮实,一副严肃认真不苟言笑,令我们这些村子里野性十足的孩子们顿时生畏。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即使是深冬,渐进故乡时天气又隐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我向外一望,猖狂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书放在讲台上,目视着同学,语速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声音并不高亢,抑扬顿挫。
起初,同学们听不懂稀奇古怪的陌生词汇,还不时的发笑,听着听着同学们安静了,再听着听着同学们都发愣了,都不自觉地把手背到了后面坐直了,继续听着听着同学们的目光出现了尊敬和佩服……
哎呀!李老师没有看书,老师是把我们听起来都别扭绕嘴的长长的鲁迅先生的《故乡》课文背诵下来的。同学们一下子被惊呆了。
于是,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就成了新来李老师的铁杆粉丝。陆陆续续的,同学们也和老师一样背诵着大段大段的课文甚或是古文。到如今,如果有合适的场合我还能朗诵儿时记下的长篇课文。每当此时,我都会产生出难以掩饰的自豪感。
李老师在我们同学心目中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从老师给他的孩子取名就能略见一斑。男孩儿叫李偶、女孩儿叫李丫。这是有着大国学基础的人才能信手拈来的,也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不入流的别出心裁的创意,这或许就是我的李老师。
老师虽然教我们语文课,但是他的数学物理化学也是相当的精通。在那个大半以上时间用于搞非教学的年代里,只有遇到好老师才能学点东西。我们没有怎么学过化学,但是我能背诵化学元素周期表并且采用纵横背诵元素周期表来解决化学问题,完全是受到李老师的启发。
我喜欢听老师唠嗑,因为他讲的话都是文学语言,谈的内容都是有深刻哲理的。现在想想真是难为老师了。就在我半懂不懂的情况下,老师并没有放弃对一个有着渴求知识欲望的孩子拿出他的无限激情去滔滔不绝,去潜移默化,去真情演绎。
李老师的爱人,我的师母也给我教育颇深,在我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一次,师母跟我讲,苦一点也要学习,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个头儿呀。我记忆犹新。与此同时在我的内心深处开始了微妙的变化,或许这就是少年共有的变化期。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李老师他和师母都当之无愧。
我们几个同学常常去老师家玩儿,老师也非常喜欢我们去。
老师的家坐落在村子的西南角,是一个叫做西下洼的低矮之地。每当下雨的时候人出不来进不去的,房子和周围被水包围着。老师家房子的后面是让牛群每天往返踩出来的牛场道,老师上下班都要穿上雨靴,雨天淌水走,晴天也要提防不慎滑落到含水的牛蹄坑里。
去老师家,是借机帮助少有农活经验的老师家抬点水浇灌门前的菜园,帮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做,后来变成了一种取经的常态。
十三四岁时的我相比同班学生瘦小而单薄,但是我并不势弱。许多时候其他同学不愿去了,我一个人也要去。老师教了我们两年,是六七年级,八九年级我们离开村校,来到公社上学,可是去李老师家,却没有因为我去公社上学而改变,只要我放学回家就往老师家跑。毕业后,我成了回乡青年,来到父辈们劳作的生产队,成了一名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是经常往老师家跑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虽然每天的劳动很辛苦。
一九七八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已经务农两年的我在老师的鼓励下,请假一个月偷偷备考,这期间生产队上扣了我六百六十分。考完试,我兴高采烈的来跟老师汇报,当回忆一道几何题时我说我忘记了公式,我是这样推导出来的,老师您看对吗?老师听完我的叙述之后肯定的说,对!你能够这样推导出来,太好了,这是一种不用公式而少有的解法。一旁的师母听得出神,这时插话说:“这不是卢氏定理嘛。”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第二天,我默默的回到生产队劳动,许久没有去老师家。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是极其痛苦的,而担心落榜结果会更加令人耻笑,我尽力掩饰和回避考学的话题。我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日,我和以往一样,割了一天的黄豆,傍晚,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家。还没有到家远远地看到的是妈妈在等我的样子,我加快了脚步。妈妈递给我一封信,我一眼就看出是录取通知书。随后的我将手中的镰刀抛出一个弧形落到柴草堆上,然后飞也似的去见我的老师。
我如愿以偿的实现了我的梦想。每到寒暑假都要去看李老师。
后来李老师已经被调入县城的教师进修学校,成了一名教老师的老师。再后来才知道,李老师一家是文革期间下放到我们村子的。
说到这里,明眼人都会明了,我给李老师准备两份补品的含义了。
很显然,给李老师的补品不只停留在物质层面。
物质的营养品是他人制造的,而这份由李老师亲自烹饪过的精神食材又反馈于老师才更有滋味。
物质的补品只能是“舌尖上的中国”躯体上的硬件,由老师的衣钵而幻化出来的“信”,则是调节中枢的软件。
我相信,这样的补品定会给老师带来神清气爽,寿比南山之功效!
北极光 201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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