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小近乎袖珍,于她而言,似乎只有一条窄而狭长的街道,一条瘦的可以用手握住的河。
当然,还有两道并不很高但绵长的山。一边一道,正好阻断了镇上人的视线。
她从小在山里长大,镇外的事,对她,是种诱惑。她渴望着出去,如同蝴蝶渴望展翅。她焦急的等待长大,却忘了她始终在成长。她每一天都要爬一次山,山石会坚硬而且无情的割伤她的身体,血顺着小腿或是胳膊汩汩的流下来,流下来。每逢那个时候,她就索性坐在山石之上,初生之阳照耀着她固执倔强的脸,她对着太阳轻轻的微笑,带着征服者的姿态。
她是山的女儿,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顽韧气息,山,就是她的力量,孜孜不绝的力量。
村里人都叫她丑丫,事实上,她一点都不丑,甚至可以说是相貌姣好。一双眼睛明亮的有如黑豆,叫人看了忍不住怜惜,然后会觉得可怕,那眼里折射出了太多人间的光,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她的眼睛是她的亮点,恰恰也是祸害。
她不知道她的身生父母是谁,更不知他们是哪里人,为何生了她,却不要她。她只知道她有一个哑了的母亲,终日蓬头垢面,咿咿呀呀的站在街边招呼路人,吓唬孩子。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哭声。她不痛恨她的这母亲,因为她很早就知道,他们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如同房客和顾主。她知道有一天,她会离开他们,离开这个地方,她将看到镇外的骄阳。在她的想象里,镇外的一切都会是美好的。
她还有一个古怪的父亲,一个整天沉默寡言,除了种地就拉二胡的人。
她隐隐的觉得她的这个父亲很了不起,但不知道这种感觉又是从何而来,也许是在他沉重深远的目光里,也许是在他厚重的胡声里。
她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落日的余辉洒照大地,水波里都带着豪华的光辉,那层金色拂去了一切衰败落后的痕迹,整个小镇都熠熠生辉,街面上的生意人已关了门面显得分外冷清,而街的背后却刚刚露出热闹的痕迹来。准备了手电筒捉知了的孩子们,下地回来门口聚着聊天的农人,都在制造着热闹的动静。
她的家在僻静小镇的僻静处,门前有两棵粗壮的桑树,刚刚红了果子,门后有几棵洋槐,枝繁叶茂,花朵还在孕育。
她顺着小镇的街道,随随便便的跨着书包,一路踢着石子,尽可能的在外磨蹭。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一如既往的听到二胡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像两个哥哥那样反感的饿皱起眉头,而是静静的听着。
二胡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悠扬,似乎每一个曲调里都带着一桩难以言传的伤心事。当时,月亮已从树梢处伸出头来,铺的黄土地上,一片柔和的欣喜。父亲的胡声随着月影在移动,唱一桩桩辛酸事。
她的眼泪流下来,流的她自己一阵惊异。她跑过去,趴在父亲的腿上,叫了一声爹,说,你教我拉胡戏儿。爹笑笑,一声不吱,只轻轻的抚了抚她脑后的发,说,我蛙不学这个,我娃将来有大出息。然后,爹转身回了屋,只听见大哥的风凉话,有甚大出息,只求她将来找个好人家,不向咱们讨吃要和喝的就罢了。
然后是她那哑母的一阵莫名其妙的吱吱唔唔。
她藏着自己的泪,转身跑进了暗夜的风里,此刻她所见的也只有一轮皓月,身后是二哥的叫喊。
雨烟,你回来。
二哥,是从不肯叫她丑丫的,他只叫她雨烟。
雨烟这名字,是二哥的老师给起的。那一年,父亲捡了她回去,一句话也不说,只顾低着头抽旱烟。欢天喜地的,只有二哥一人。然后,他回来,高兴的宣布这娃娃有了新名字,叫雨烟。
那老师家里景况还好,就有时间做别的梦。年轻的老师喜欢琼瑶,又见那天是雨天,便欣然给了雨烟这名字。
她躲在了麦垛里,一晚上,就听见家里人的声音在耳边。二哥叫的撕声裂肺,若不是当初为了拴那只羊,他早抓住了她。大哥的声音里有焦急有咒骂,而父亲的永远都是那么低沉,也永远叫她心痛。她好几次,打算出去,可最终可笑的自尊阻止了她。她躲在秸秆后面哭。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乌黑的眼蹭到了家门口,大哥一见她便扬起了巴掌,那时侯,大哥已是个血气方刚的英俊少男,他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斥着男子汉的血。她只是瞪眼看着他,不回避,不躲闪,不带半丝羞愧的神色。大哥的手终于缓缓的滑下来,他说,雨烟,原谅哥,哥昨天心情不好。大哥说着,转身回了屋。
她说,哥,我知道,是不是云清姐姐的事?
哥说,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好好的上你的学,哥就是累死,也要供你上了大学。
云清,就是二歌老师的妹妹,她好朋友云溪的姐姐。
她匆匆的吃了饭,云溪就在门口喊她,雨烟,你再不出来就要错过了,她红了脸,恨恨的掐了云溪一下,说,你这死丫头,喊什么喊,担心我大哥知道。
云溪撇撇嘴,追着跑着看人家背影的时候,怎没想到少辉哥,没想到家里人?好不害臊的家伙,这会知道羞了?还有,少辉哥才不会为你的这些小事烦心的,他可是一门心思都在我二姐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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