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小火车
车轮轧客厅茶几的哐哧哐哧和呜呜的鸣笛声, 都是小喇叭肉嘴
发出来的。 有时请厨房的烧水壶, 模拟
爬坡时放的蒸汽, 有时借阳台上的蜻蜓
开飞机去救, 下坡时看见的
无人捡拾的梨花落
闭上眼睛, 就有风吹香椿的孩稚气息
和麦苗的青翠欲滴。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上下翻飞金黄, 就是要与蜜蜂们互换翅膀?
赖床不起的春阳, 慢慢开始爬树
篱笆墙倒挂的一朵朵露水花
在手心手背绽放, 熟透了
就是汗津津的桑葚
嘉禾去了趟芭蕉沟
坐了回嘉阳小火车
就每天都要玩开火车
有时用积木, 喘着粗气穿过田野
有时用牙刷, 伴唱一首 《牙刷火车》
有时用理发器, 修剪花盆中的杂草
有时驾驶着蚯蚓, 在脑海或梦里开
拱出泥土最柔软的部分, 都是空谷跫音
和有洁癖的乡村, 最新鲜最明亮的秘密
开往春天的小火车, 每天都在迎接
尚未到来的一切, 白驹过隙地
驶过幸福。 只要他不想停
时间就不会到站, 爱就还是
破折号一样的铁轨, 铺到哪里
春天都能回到他的心里
春风辞
接孩子的人, 排队在绿漆的门外等久了, 会把那绿漆
也看成是柳条。 如果幼稚园里
玩丢手绢的阳光, 被抓住后
唱歌, 跳舞, 讲童话的欢声
能喊停一片蓝天白云, 一使劲
就能把长彩虹的草坪, 挤出露珠来
在睫毛颤抖的琴弦上悬而未滴
如果七星能连珠, 愿把竹公溪
引到每一张课桌上, 打不翻调色盘
也会让枝叶们的帆, 都涨满了新绿
允许等放学的人群, 制造一点摇曳
允许我从身体里, 把自己吹出来
就像我从一簇三角梅中, 找到
雀跃的你一样找到另一个我
穿一件春风的燕尾服
正赶往你画中的小木屋
借蝴蝶的翅膀放飞等待
用童年的歌声檐下筑巢
会跳舞的水
梦见我亲吻了你, 孩子梦见你在音乐喷泉池边
与离地三尺的水跳兔子舞
想飞的水, 和牙牙学语的你
分享同一个梦。 梦里时光
轻盈得像获得了自由的鱼
游进我的童年。 用昨天的脚
穿上今天的鞋子, 踩一片虚光
伸手能摸到回人间嬉戏的星辰
夜柔软得越来越像绸缎
清风唱曲, 月牙安静
你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流淌着加入了水的广场舞
只有一滴, 落在我梦中
像一片血脉温暖的大海
光滑而急促, 摊开了让我
心生嫉妒、 爱屋及乌的秘密
不管我是否梦见过你的梦
我在这个梦里, 听到和看到了
那么多流水的清亮舞姿, 缀饰着
你的梦。 多么迷人的游戏!
多么干净的赤子! 多么欢快的天使!
仿佛我打开每扇窗户, 都有一抹新绿
如闪电花环, 唤醒蔚蓝的天空
从不说流逝, 也不藏一丝乌云
整夜我都睡在一首童谣里
听流水的鼓掌声。 梦醒了
我会因为追逐一滴跳舞的水
的顽皮背影, 而突然鼻子一酸:
“宝贝, 你要把这世间的欢喜,
爱得比生命更长久, 才能心生水花,
随时紧抱自己, 洗灵魂的噪音。”
捉迷藏
“爸爸, 我抓住你了。”听到嘉禾的笑声
回头见我的影子
蹲在地上, 束手就擒
像不懂呼救的孩子
“妈妈, 你眼睛里住着一个娃娃?”
连问三声, 妻子心里的天空
就变得非常蓝。 仿佛被洗净了三次
当月亮在树下荡秋千
星星开始唱摇篮曲
我知道夜晚还有很多角落
藏着那些在喊我名字的人
比如花草深处、 假山背后
等我疲惫了, 将回到他们的躲藏之中
但无论如何, 我也不会选择
藏进一道皱纹里, 伸手去够
你的那片童真
今夜, 我的想象很美也很轻
只愿藏在你萤火虫的翅膀下
提着灯笼到梦的田野, 低飞
等被天使捉住, 才幸福地尖叫
时间的背影
暮春的傍晚, 快乐的时光守着我的臂弯。 如果我松手
放飞一个梦, 已经落山的太阳
瞬间会爬上树梢, 投下斑斓光影
让每一片树叶返青。 远去的春光
也会再次团聚, 细数顽皮的天性
独自玩捉迷藏的儿子
在地上奔跑。 我越是跑开
却越是靠近我; 我越是背过脸
却越是看见他破蛹而出的透明
和成虫期蹒跚的舞动, 贴近并亲吻我
和这个户外的晚春, 不怕被陌生人看见
即使看见了, 人也愿做一回春天的游客
不会吹起口哨, 惊动一朵花的呼吸
惊飞一首花间采蜜、 钻心痒的童谣
“爸爸, 我抓到你了。”
回头一瞥, 我的背影也仿佛
飞了起来。 爱, 把一个中年男人
身上的鸟鸣, 摇落成很多小天使
风携带着过去, 在来见他之前
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刹那间
它已处于神秘光亮的中心
被他修改的部分, 变成了萤火虫
被我修改的部分, 是没有籍贯的
梦的碎片, 化作一颗颗流星
跟随了它自己钟爱的光阴
每个孩子眼中都有一个父母的背影
每个父母眼中都有一个雀跃的孩子
连同血缘和姓氏。 即使时间死去
也有光亮, 站在时间背后
睁一双眼睛, 看着孩子们长大
喊爸爸
臂弯里小憩的孩子梦里喊了声 “爸爸”!
解冻了整条岷江的温暖
就被我一把抱在怀里了
两岁多柔软的小身体, 缠绕着
我这棵, 留宿了失眠枝叶的树
等牛奶的溪流, 游过来给梦浇水
鱼一样吐了几个泡泡, 向我发出邀请
替我在心里喊了声 “爸爸”, 复盘了
我和父亲之间, 阴阳相隔的游戏
阳光停留在他睫毛上的刹那
清晨江面的汽笛声, 在等远方
醒来求诸野, 卸下湿漉漉的浪
当我在爱的中下游, 揽过这个水娃娃
奶声奶气的鼾齁, 再把他举起来
或能抬高, 蔚蓝的天空, 和雾湿的记忆
一只童年的涨水蛾, 振翅入翡翠
经纬密布地吐出, 发了芽的光线和盐
江水才能够还魂, 摇演一部露天电影
双手合十地捧着一条熟睡的江禅坐
听流水诵经, 约等于在淤泥中拔出自己
拔出故乡无名河里的那一圈圈涟漪
为灵魂鼓掌, 血脉清澈地奔大海
在三江汇流的地方, 毛茸茸地上岸
去乐山大佛藏经阁, 用爱堆雪人
婆娑滴露人间生动的完美。 但从不愿洗
临时抱着的佛脚, 或者涉江采一朵莲
静水流深处, 穿越时空时留下的倒影
堆雪人
三岁嘉禾指着墙上的全家福说:“爸爸, 里面有个座位是空的。”
看了半天, 除多了半截竹凳, 哪有——
“那我爷爷的爷爷呢? 奶奶呢? ……”
“哦, 我也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可能是天上下的雪堆的雪人。”
“在照片里呆的时间久了, 就化了……”
“孩子, 你也是爸妈堆的雪人。”
“那个空位子, 在等你站上去。”
穿墙术
从小凉山回乐山进了城, 到小区门口
发现一只昆虫跟我同车了
好几百里山路。 我下车
它跟着下车。 走进花园里
才知它是鞘翅目的萤火虫
身体透亮, 哗哗地流放光芒
像是动用了群山的合唱
直到女儿把它关在门外
凌晨惊醒, 见它在我床边飞舞
打量世界的样子, 像极了女儿小时候
目送我出门, 流露出某种担忧:
“爸爸, 你不能抛下我。”
瞬间, 山里的白月光
仿佛获得了穿墙术
再也捂不住了
从我身体里、 心里
全都跑了出来
两个月亮
那晚的月亮很温暖, 很美像挂在天边的一盏油灯
那晚我的妈妈靠着草垛唱歌
歌声年轻, 吹送稻花香的风
也很年轻。 鸟儿们飞累了
在巢里做着各种美梦
那晚的月光, 像妈妈唱的摇篮曲
摇篮里躺着柔软的春日
戴一顶月光雪的婴儿帽
一片云飘过来, 遮住了
天上那个月亮妈妈的脸
但我的妈妈眼睛里, 还有
一个月亮, 提着灯笼在走
像提着故乡和童年, 在走
文学港 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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