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水

无法五分钟完成的诗

这一次我必须慢下来。 陌生的，

　　你送给我的那片波浪

　　不知漂泊到哪了

　　它使我不能平静。 虽然不仅仅由于它

　　其他归其他， 均可暂时封住

　　比如采用口罩， 这最无奈的工具

　　至少属于自我的心理暗示

　　而一直裸露的， 只能是搏动的内心

　　由于雨水的沙沙提示

　　我早在自己皮肤内挖好了完整的坑

　　——刚好可以埋葬我

　　我晃过群众， 不再对任何的移动

　　表示惊讶

　　任何反省只是对自身的遗憾

　　无关他人

　　我动用了另一个我

　　继续思考谁是陌生的你， 你又在哪

　　你赠我波浪的动机

　　我又该付出怎样的回报

　　我知道思考没有益处， 如时间的

　　伟大就在于它的无用

　　哀痛的无效就在于它的无形

　　我必须慢下来

　　必须耗尽所有为我设置的时光

　　他人的， 不必也不能占用

　　洁身需自好

　　那赠我波浪的， 应该就在波浪中

那夜， 我到阳台看夜空

潮水在阳台下鼓噪

　　那是看不见的地方发出的声音， 仿佛

　　世相背后的鸣冤

　　特别让我激灵的是， 左上角的月牙

　　非常规则的铁钩

　　不像在钓取什么， 而往后撒落的

　　星星

　　仿佛从月亮身上分裂而出

　　——那些星星， 一点点的碎片

　　就是从月亮那里摔碎或逃离——

　　我再次这么强调

　　是因为无垠的沁凉里， 我感觉

　　月牙的孤独

　　是真正的孤独

　　一个人的绝望就使整个天空绝望

　　以往只有我独自悲伤， 而现在

　　星星点点都在悲伤

　　不是陪伴， 而是协同

　　相互的冷光， 互相的辉映

中秋纪事

开始时， 我担心今年中秋没有月亮

　　抬头是漫天铝尘或铅灰

　　那个加夜班的抛光工人， 会

　　用自己的污垢藏起自己

　　后来月亮还是出来了， 很不容易的样子

　　去年中秋， 月亮最初被阳台外的几根电线

　　分割

　　后来不知如何挣脱到了上空

　　最让我记忆的， 不是困厄和绝境

　　而是月亮摆脱后的超然模样

　　一脸苏东坡的神色

　　他的透彻， 蕴含了无数人生哲学

　　洞穿了我们

　　我们身上都有着自己看不到的破洞

　　只有他高高在上

　　使我顿悟： 三年前在鸡山岛的中秋夜

　　躺在粼粼波光之上彻夜无眠的我

　　聆听的一夜潮声——实乃月亮的脉搏跳动

　　噢， 后知后觉总比一辈子懵懂要强

　　真的。 后来。 我果然

　　在另一只船上醒来， 一身鱼鳞

东沙渔村， 致小引

总随人流而去

　　和几杯茶一起落座时

　　我没发现那顶帽子

　　他应该上山顶了， 他会看到什么呢

　　天色像一张报废的铝片

　　南排山伏在水面， 露出鲸鱼的背

　　山脚有细碎的浪声而他看不清浪花

　　看见了也仅是瞬息

　　我应该像海风一样陪伴他

　　至少拍拍他肩胛

　　引他注意眼皮下的衣冠冢

　　海， 才是肉体

　　灯塔不再点亮的日子

　　灵魂都在水底

　　渔村有叫魂的习俗

　　把淹没的事物重新打捞出来

　　但总不是原先模样

　　我不会告诉他， 身旁那灯塔的来由

　　无论浪花怎样粉碎， 坚硬

　　一直是礁石的道理

　　我只想和他一起沉默片刻

　　环顾四周的苍茫

披山岛之行

到外海才知道， 那是

　　一座被波浪劫持的岛屿

　　问题是被人所知又为何不以解救？

　　我酝酿在明年开春去探望

　　带着孤独、 手提电脑和两种药品

　　熟稔了波浪的起伏以后

　　会发现被自由的绑架， 等于

　　彻底的自我放逐

　　不是海风让我们清醒

　　咸腥的也不是鱼鳞

　　一种骨血， 娘胎里带来

　　就如， 员工的责任心无法培养

　　想起1984 年暑假我去岛上

　　带着一份宣传部的介绍信

　　好像把我推销给礁石和风暴

　　印象最深的倒是岸边的遍地鳞光

　　——把我和渔火一起

　　浮向满天星辰

　　仿佛为了再次升空

　　我将再次奔赴披山岛——我生命的

　　跳板

　　为在腾空过程中的尽情体验

　　赴岛船上我就选定

　　跌落的水域

　　以溅起尽量好看的浪花

唯有波浪不可辜负

我知道那里面

　　有狡猾的鱼， 和凌厉的虾

　　所以。 你只用波浪来款待我

　　当我披挂着它们上岸

　　兄弟。 我们

　　点点头， 各自把自己掼倒

不系之舟

总有一条忘记靠岸的船

　　像大海的舌头

　　而不能离开大海

　　它在寻找着， 它试图舔到

　　波涛的深处而引发

　　风暴

　　那时候， 天空很矮

　　我们都触到过乌云或闪电

　　从而忘记了那条

　　被放弃的船

起风了

起风了。 树叶哗响， 波浪

　　敲击着船舷

　　好像大海在追忆一条失踪的舢板

　　那飘落的各式花瓣， 我认得

　　她们： 黄鱼黄， 带鱼长， 鲳鱼扁

　　船头一翘一翘， 远山

　　驰行在暮色的波涛

　　值得为它担忧， 它会一头撞上晨曦的

　　好像绝望时候碰到爱情

　　而圆月升起在挺拔的木棉树顶

　　桅杆上昏黄的的渔火哟

　　正被风一遍遍擦亮， 四周越来越薄

　　越来越锋利

　　谁揭去了我一身鱼鳞？ 晃动处睡去

　　必又醒在闯荡之时

　　死亡乃必然的结局

　　问题是， 死后

　　从我的尸体内被抽走了什么

　　荣辱， 财富， 爱或怨恨？

　　留下的干瘪

　　成为异化的孤证

　　在风中被吊起的我

　　放不下自己

　　在风中我又无法坚硬或放弃

　　在风中。 在风中我到底是什么

　　不在风中我又能如何

　　这样和那样， 到底有什么区别

　　就如抉择和随机

　　向前与退后

　　问题真不局限于——我是谁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还在于——我不是谁

　　我不从那里来， 为什么

　　又不到那里去

　　风一直悬挂在空中

　　等待一条洄流的再次掐死

小箬岛的渔火

目睹的事物正在失去

　　明朗起来的将是另一些存在

　　剩下的是猜想： 每点渔火

　　都是一朵开在黑暗中的鲜花

　　专事破坏庄重的

　　插科打诨

　　你的岁月却在

　　贩卖中变咸

　　和海水混为一体却不是鱼族

　　记得墙的色彩， 忘记了涂料的水性

　　我一下子油腻起来

　　没有规则就是现在的规则

　　你嗅到久违的鱼腥

　　我张口就是带有潮音的方言

　　而衰老的大海却在不停地产生

　　浪花和渔火

东岙观海

对庞大的事物， 我只能

　　关注它的片鳞只甲

　　在东岙沙滩， 步过潮水的花边

　　我蹲伏在一块礁石上看水中的礁石

　　那里只有波浪愿意蹲伏

　　跃上又离开

　　离开又跃上

　　这种嬉戏乐此不疲

　　而我再次审美疲劳， 只专注于嶙峋

　　被命运捉弄又在捉弄运命

　　我为自我的肉躯羞愧

　　人无礁石之躯只能捕获礁石之魂

　　不是波碎就是石裂

　　当然， 我看到了结果——

　　石裂。 而波浪也一直在粉碎

　　一直也粉碎不完

　　——不终止是真实的人生

　　文学港 2023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