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伊的。 他能确定的是, 伊显然在他之前就开始对他有所注目了, 那顾盼的眼神将一缕缕特殊的光线不断地投射到他的身上、 眼中, 最终让他相信伊和自己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就像很多古老的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 这些故事如今只能在更为古老的文献中才能找到, 它们大多残破不全, 不忍卒读, 有些段落还让他觉得生理不适。 他将这种感受和爷爷交流, 爷爷说这很正常, 因为那是他们早就摒弃的生活方式, 那种生活方式意味着倒退、 腐败、 毫无效率, 甚至是死亡。 他深以为然, 因为每次体味那些故事时自己不舒服的感觉是那样强烈。
离伊最近的一次是为期很短的远足, 即便有这样的机会, 两个人的距离在他看来依然遥远。 在这个时代, 男性与女性的分别并不大,特别的交往也似乎从不存在, 再说他本来就不善于与异性沟通。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有这个短处, 两性之间的交往和同性之间几乎没什么差别。 另外让他裹足不前的是伊对他的态度, 很有可能, 伊对他的种种示好只是出于礼貌。 再加上那次远足同行者甚多, 这所有的因素让他依然只能远远地看着伊。
在远足开始前, 他就隐约有一种预感: 伊也会出现在远足人员之中。 那天从星球表面出发, 到达星球大气层之外时, 在他们星球所环绕的巨大恒星映照下, 美丽的以太之舟容光焕发——那是他们依照最高级的美感来建造的,不附加多余的武器系统, 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武器——而在以太之舟里面, 则有更为美丽的伊。 和平日的装束不同, 伊这次穿着休闲装,很契合此次远足的氛围和主题, 那飘飘的裙摆犹如宇宙中最美的星云, 绚烂多姿, 让人心旷神怡。
以太之舟启动了, 庞大的船体在光河中御光而行。 这光河汇聚了周边恒星的大部分光能, 将船上的每个人都照耀得如同他们从未见到过的星神。 他们的身体也在这强大能量的补充中异常舒畅。
伊起先坐在前排, 从那里望过去, 风景一定是最好的, 视野也是最为开阔的, 对信息的接收也一定是最为全面的。 那些信息滋养着伊, 让她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
看那些恒星星团由远及近地变幻着自己的色彩而来, 无比绚烂, 由此产生的各种信息也充盈着每一个船员。 此外, 以太之舟上安装的信息收集器也开始将所过之处几百光年范围内的信息接入, 船上的人纷纷开始陶醉于那些离奇古怪的信息流。 这其中有新生的喜悦, 有死亡的悲哀, 有新恒星形成的壮观, 也有超新星崩塌的可怖。 虽然大家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但每次体验还是会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当信息流接连不断地通过全身时, 那种感觉无以言表。
随着速度的增加, 光河迎面而来的以太风吹动伊的长发。 伊拿出手帕, 优雅地将一个喷嚏消弭于手帕之中。 此外光河的光线也让伊的眼睛不太适应, 信息流的轮番轰炸对谁而言都既是一种享受, 也是一种压迫。 这时, 坐在他前排的一名男子喊起了伊的名字, 让她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好的, 我过来啦。” 伊的声音不紧不慢,婉转清丽得让人心动。
庞大的信息就在那一刻奔涌而来, 让他猝不及防, 尽了最大努力才勉强将其吸收完全。那一刻他无暇他顾, 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任外面的光子流肆意地吹, 也一任伊的长发调皮地撩拨他的视线, 将更多信息传递到他的大脑中。 他只是坐在那里, 并不特意凑上前去,因为担心信息输入速度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然后被其他人看出他的窘迫来。 他看看四周,似乎其他人对伊并没有他这种特别的感觉。 他爷爷曾告诫他, 对自己的某些感受要适当收敛一下, 他们家族对外界的感受似乎历来都要比其他人的多一点, 在以信息为生命之源的种族里, 这种优势或特点让他们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尽管只是一点。 这种不同似乎唯有同样能够从某些方面获得更多信息的人才能相互辨认出来。
而伊, 似乎就是这种人。 对此, 他不确定。
当初他遇见伊的那一刻, 吸引他的并非只有伊的外表, 还有伊的这种和自己相同的感受力, 那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在最根本层面上的承认和吸引, 是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信息交换的一种信任。 可惜之后的事态发展让他的这一看法成了彻底的幻想。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转身看向旁边的星海, 伸出手去, 拨动光之浪涛。 他的手在光河中的感受更加直接而丰富, 那沁人的凉意让他对伊传导过来的信息吸收得更加迅速, 也更加有效, 更加记忆深刻。
他们的旅程犹如光河的流动, 不紧不慢,自然流淌, 从高处流向低处, 最后流到了一个边缘小恒星系。 这个恒星系中除了中央的恒星, 围绕它运转的还有几颗行星, 他们到达时, 这几颗行星正好形成一条直线, 而这条直线又正好指向了他们原始家园的所在, 那是整个星系的中心, 但并不是他们原来的家乡。 任何文明都会迁徙, 而他们的迁徙距离更加遥远, 因为他们更为强大。 他只大概知道自己祖先的星球和目前他们即将降落的星球一样, 处于星系的边缘, 那里的光线聊胜于无, 相对于他们现在的家园而言。 他很怀疑这种说法, 因为他们对光的需要是那么自然而热切。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族群对那个也许并不确证的原始家园的记载并不多, 时间正在无情地冲刷着一切历史, 在高速高效率前进的同时,他们可能正在失去过往的种种美好。 他们的记忆无法容纳更多信息, 他们的机体也承受不了这些信息的不断充盈, 于是就将在他们看来不那么重要的、 已经体验过的信息抛诸脑后。 不知道从何时起, 对信息的攫取成为他们毕生的追求。 这种追求很少涉及物质, 高尚得让他们所有人觉得自豪。 因此, 对那些死亡和新生、那些抢夺和阴谋, 他们都只作为旁观者存在,静静地欣赏。 一切的美好和罪恶, 都将在时间的流逝中归于虚无。 但是他们不会, 至少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不会。
很快, 他们降落在了这个恒星系中的一颗小行星上。 华丽的以太之舟停留在行星的外太空, 就像蛮荒之地上的一朵花。 一艘艘小型飞船如片片花瓣, 穿越无数次闪电织就的层层罗网, 飘然降落于积满灰尘的星球表面。
荒凉! 荒凉到几乎没有信息可供采集和享受。
这是他们到达其中一颗行星上时最直接的感受, 仅有的信息来自行星表面的各种变化,来自天空中不停的闪电。 以太之舟尽管停留在外, 却依然引发了更强烈的闪电。 这绚烂的光之网围绕着伊, 将伊的每一粒构成单元都展现无疑。 伊在这闪电的映照下, 美得犹如星神,晶莹犹如宇宙本身。
其他人似乎也对这强烈的闪电来了兴致,也对伊在闪电中的美大加赞赏, 纷纷要求伊在刚刚开辟出来的地上跳舞。 伊笑着, 并不答话, 只是慢慢地走到属于她的舞台, 随着闪电的节奏开始扭动身姿。 漫天而降的闪电似乎也在欣赏伊的美, 纷纷在她周围如瀑布般笼罩而下。 那隆隆的雷声, 就成了他们这些观赏者激动的脉搏, 脉动的信息流。
伊跳完后, 最后一波密集的闪电和雷声疯狂袭来, 有如乐曲终止前的大合奏。 大家这才开始猜测, 这似乎并非纯粹出于自然, 哪怕刚才这个星系所形成的直线在几何观念上最为完美。 那些闪电此消彼长地聚集在伊周围, 让伊成了一个光球。 正当大家担心伊会受到伤害时, 闪电又戛然而止, 高潮与结局一同到来。
很快, 他们从以太之舟那里收到信息: 此次任务已经完成, 可以返航。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大家的神情显出茫然的自然来, 似乎这就是远足的固定程序。 但在他看来, 所有人对此次远足的意义都只知其一。
连刚才跳舞的伊也满脸的惊奇, 但很快就被完成既定任务的轻松感所替代, 再次绽放笑容。
在它的背后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也一定有着一个目的!
在领略过这颗行星的所有信息后, 他们升空返回了以太之舟。 在启动的那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这颗行星新生命的诞生, 一种很微弱的淡淡的味道。 那一定是伊刚才跳舞时围绕在她身边的闪电激发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此行的任务? 如果是, 那么是通过伊的跳舞完成的, 还是通过他们的到来及他们的干预而完成的? 最主要的是, 这项谁都不清楚的任务到底是何人下达的?
所有这一切没有答案, 以太之舟上的大家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的有无, 一个个心满意足地踏上了返乡之旅。
他则困在自己的疑惑中, 接通了以太之舟, 希望可以有所解答。 但在这艘大船上也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刚才任务完成的信息是从出发地发送过来的, 以太之舟上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次任务的记录。 不过既然接通了, 他就顺带让以太之舟将那片舞台周围的新生命状态信息发送给他。 这些生命真的很简单, 简单到代际的转换几乎是瞬间完成的。 这些信息带给他的享受也接近于零。
以太之舟起飞了, 但他对这些新生命的生生死死开始有了更多的情感, 他知道, 那是因为他们诞生于伊的舞蹈过程的缘故。
以太之舟很快就飞离了这个遗落在荒野中的小星系, 在此之前, 他将自己身上的一粒细胞晶体扔到了那颗行星上。 在取下那粒晶体时他满怀着欣喜, 因为自己的一部分就要和伊的经历有所关联了。 此后的旅程中, 他时有时无地与那粒晶体进行连接, 感受到震动, 灼热,冰冷, 之后他又捕捉到了那些最初的生命踪迹。 看着伊的笑脸, 感受着伊无意间创造出来的生命的种种悸动, 在这些悸动中, 应该也有伊自己组成单元的种种信息交流的痕迹吧。 那些闪电在触发时应该有伊的方位信息, 在落下时又包含了他们以太之舟的干扰信息, 并映照出了伊那无以言表的美妙舞姿——它们注定是美好的创造物, 他羡慕它们, 尽管很长时间内, 它们都不会有什么复杂高超的意识活动。
能够体验到如此多信息的综合, 他应该是整个族群中最为快乐的人了吧。 他很满足地想。
远足按原计划接近了尾声, 他们的以太之舟通过暗能量潮汐的推动, 从这股能量的这一边快速而平稳地到达另一边, 大大节省了时间, 虽然时间在他们看来并不是那么宝贵。
回到他们的家园——光之领域——后, 每个人都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伊尤其如此。感受力的高低和敏感程度在某种意义上决定着一个人的容貌和对他人的影响力, 能够入选参加此次远足, 本身就证明你内在的某种优秀品质。
即将分别时, 他试着联系了一下伊, 没有得到答复。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像之前他曾经尝试后那样, 因此他并没有太在意。 那时他更在意的是他们远足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还有, 他要向爷爷问问清楚, 他们家族的感受力为何会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发送过去的信息总是被伊有意忽略,因为那显然不是单纯的信息分享或询问, 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不太熟悉的波动。
“具体情况爷爷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在某些情况下过度表露我们的这一特性, 会招来不必要的祸事。” 爷爷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这件事, 有些沮丧地回答他。 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就是因为过多展示了他们家族的这一特性而消失的。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 他依然有些失落, 便打开了与那个遗留在那颗行星上的细胞晶体的连接。 信息接通后, 他欣喜地发现, 生命的种类开始丰富了, 它们的活动信息也开始变得复杂。 这是所有有生命行星的共同特点,只是这颗行星的生命进化明显要快很多。 它们真是幸运!
但是这幸运真的只是幸运吗? 偶然之中是否有某种必然? 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远足的任务, 一直到回到光之领域, 他们只知道有那一个任务。 那么这任务是不是就是创造生命呢?
在这一猜测的鼓励和折磨下, 他立刻动身前往他们领域的中央之都去寻找答案。 他首先调阅了他们乘坐的以太之舟的相关传输数据,然后将这次任务的相关数据提供给中央之都的管理者, 管理者看过后告诉他: “这条数据传输由更远的原始指令代码发出。” 然后接着搭建信息城堡, 将组成材料不厌其烦地搭成不同的形状。
“怎么, 不是从这里发出的?” 他惊讶地问。 中央之都作为最为先进的中枢所在, 他们所管辖的领域的指令都来自它, 怎么会有一项连这里都不知道的指令, 还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通过它发号施令呢?
管理者的目光有些不舍地从还未完成的信息巨塔上移开来, 不太友好地对他说: “一起远足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这里寻找答案呢?”
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管理者相关情绪信息的波动, 对此他早有准备。 他打开了与遗留在他们远足到达过的小行星上的那粒细胞晶体的连接, 然后用目光将这一连接与管理者分享。 此时, 那边传来的信息显示, 已经有生命从原始的海洋中爬上了陆地, 陆地上, 植物的种类更加繁盛, 它们健壮的生命力像一股清流, 让管理者的组成单元分外舒爽。
“就是因为这些。” 他说。
“但是我这里只能查到这么多。” 管理员依然在享受那份清凉。 一只手耷拉着, 似乎是伸进了小溪中, 就像当时他将手伸进星海之中一样。
“我觉得继续追踪下去会有很有趣的发现。” 他说得轻描淡写, 尽量不引起管理员对自己某种无法说明的担忧的注意。
“我觉得, 你可以去我们的原始家园找找看。” 管理员一边依然沉浸在那原始的清凉感中, 一边回答他。
他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准确地说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 只是这个线索太过明显,让他对这条线索的重要性预估不足。 看来那条指令的神秘性超出了他的想象。
为了不让管理者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果断断开了与管理者的信息共享。 管理者身体一怔, 像是被人从清爽之地突然投到了闷热的所在, 脸上呈现出不舍和不满的神态。
前往原始家园的路程很长, 他需要驾驶爷爷的飞船, 那是他爷爷终其一生制造出来的,拥有和他自己独一无二的信息连接通道。 当然, 对于借飞船的他来说, 这个连接通道的开启并不复杂, 此外, 这艘飞船的速度才是他最关注的方面。
“你为什么对这项指令这么感兴趣呢? 我觉得你会因此而走向毁灭,” 爷爷在送他上飞船前, 有些不忍地劝诫, “因为一定有指令之外的原因, 那不是一项单纯的指令。”
他只是笑笑, 挥着手走进飞船。 爷爷说的这些他当然清楚, 正因为如此, 才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答案。 爷爷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因为他没有这个必要, 他只是提出问题, 然后等待, 等待他这个孙子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他就会接收到自己这个后代关于这件事的想法——这艘飞船的信息采集技术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他对伊的思念就这样被爷爷完全知晓。
爷爷无奈地笑笑, 仰头望着飞船消失的方向, 他们原始家园的方向。
原始家园是一颗很小的行星, 这里光源并不丰富, 那颗曾经陪伴他们种族一直发展壮大的恒星也濒临死亡, 突然暴涨的体积即将摧毁它曾经孕育的一切。 这份死亡气息通过昏黄的可见光, 伴随着强烈的恒星粒子洒满这颗原始家园, 更让这里显得破败不堪。 但他在这颗早已经被他们族群遗弃的行星上感受到了在那颗行星上的感觉。 他不免再次打开和遗留在那颗小行星上的细胞晶体的连接, 再次感受着源自遥远异域生命原始的躁动, 想象着他们族人的祖先也经历过那样的粗鄙丑陋、 那样的暗无天日、 那样的愚昧无知。 他们也曾对很多东西充满恐惧, 对同样多的东西充满欲望, 还对未来总是怀着莫名的期待。 如今他认真感受这两种生命形态的相似性, 让他更加确信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当时的那项任务就来源于自己族群的古老指令。 这种指令可能已经存在了数十亿年之久。 要想找到它的源头, 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找到了, 这一指令当初发出的意义应该也早已无人知晓。
他驾驶着爷爷的飞船缓缓飞行于荒败的原始家园, 犹如游览一处古遗址, 只是所有的遗迹不可考了。
飞船向他发来一个检索信息: 已经找到了指令的来源。 他马上打开, 看到了那个地点。直觉告诉他就是那里。 他立刻向飞船发送指令, 飞往原始家园的赤道中央。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 采用分层建造方式建成, 每一层都有若干个圆柱体组成, 下面的层级拱卫着上面的层级, 越向上圆柱体数量越少, 最终形成了几十万米的宏伟建筑。 他们族群的最后规划应该是将这个诞生地当成一个纪念物, 所以才集中整个行星的资源建造了这座高塔。 他驾驶飞船向上飞去, 爷爷的飞船告诉他, 这不仅仅是个纪念物, 而其实更是一个发射塔。 显然, 完成那项任务的指令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只是为什么当初他们远足出发前没有收到呢? 而且他们偏偏又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那项不知道将会达成什么目的的任务。
他将飞船降落在这座发射塔的第二层, 这一层由三十多个圆柱体组成, 风暴和砂砾似乎并没有对这些巨形圆柱体造成任何损害。 他从飞船内走出来, 除了四周的风沙, 没有感受到任何信息的流动,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 发射塔已经停止运行的缘故。 他想找到什么入口或者当时建造的痕迹, 在历经亿万年时间后, 再严密的入口、 再细微的痕迹都会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露出一些端倪。 但他没有发现, 至少在这个圆柱体上没有找到, 相邻的两个圆柱体上, 面向他的这一面也没有发现相关的痕迹。他将手按在巨大的圆柱体上, 依然只感受到了风的呼啸。 略感失望的他再次回到飞船里, 飞向最高处的圆柱体平台, 然后缓缓降落在那里, 这里的风因为空气稀薄的缘故, 刮得并不太大。 其实整个星球的空气已经在恒星引力风的作用下丧失了很多, 但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 在飞船内, 他开启了探测程序。 一段时间过后, 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信息流动。
难道这座直达天际的高塔的建成只是为了发送简单的类似完成那项任务的指令? 其他时间只是保持静默? 若果真如此, 那么那项任务一定无比重要! 而这样重要的任务, 偏偏被他们这些从未听闻过的人以不知道什么方式给完成了。 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
在最高层搜寻无果后, 他来到了地面, 不出他所料, 地面上的入口更容易找到, 只是打开它花费了一些时间, 一来是风沙堆积, 二来这是因为爷爷飞船的信息解析系统和这座发射塔不太匹配, 他只能用自己作为中间介质。 这么说, 当时的族群和现在的他们在很多方面还是有着某种相似性的,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近乎彻底的改变, 他想。 相似之处是有的, 但依然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他才通过飞船内一个隐藏程序的运行找到了解码办法。
入口缓缓开启。 为了避免风沙进入, 他将自己飞船的舱门和圆柱体打开的门做了对接操作。 之后他就带着必备的装备走了进去。 等他进入后, 里面亮起温暖的光, 这种光谱让他感觉很舒服, 似乎也能让他感受到某种温暖的信息。 此外, 里面的设施也都像是史前遗迹般散发着某种他能够辨识的味道, 经过分析, 他爷爷身上就有这种味道的部分分子成分。 按照逻辑, 自己身上应该也有, 只是他检索不到而已。
整个一层圆柱体被建成了一个大型迷宫的样子, 这应该也是他的先人们为了防止外人破坏而做的设计。 只是这种设计在如今的他看来幼稚得像一场游戏。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一直走到中心的圆柱体旁边, 这个圆柱体通体闪着微弱的淡黄色光芒。 探测仪器告诉他, 这是某种晶体, 通过自身可控的物质衰变来维持能量供应, 可能整个迷宫的能量也来源于此, 否则不可能在经历了数亿年之久后还会如此。 面对着他们祖先离开前建造的最后一件堪称艺术品的建筑面前, 他却没有兴奋, 就像那道微弱的光, 看不到光波的波动, 这项技术应该已经失传了, 说不定仅仅只是被用在了这里而已。他将信息采集器放到圆柱体上, 信息显示它处于静默状态, 没有指令发出, 就像它散发出的没有波动的光波。 他拍拍圆柱体, 走向和自己来时呈120 度角的一个类似操控台的地方, 这项古老的设计让他同样有种亲切感。 他伸出手抚摸, 上面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也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迹象, 让他怀疑这是否只是一个供人休息的场所。
一切应该是早已设定好的, 这里没有答案。 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 一个人造人悄悄地从中央圆柱体内走了出来。
他惊讶地转过身, 对方却满脸微笑: “欢迎回来。 我在这里已经值守了六亿八千二百三十五万年之久, 但是很抱歉, 我没有完成建造者赋予的使命, 将你们不断地拉回到你们祖先的样子。”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人造人, 对他的话也并不能完全理解。
“你们的祖先很早就看到了你们今天的样子, 但是他们不希望这件事真的成为现实,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这个发射塔向你们所在的行星发射指令, 希望通过你们对其他生命的考察而再次让你们回到你们祖先的样子。”人造人不紧不慢地说, 似乎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失望和惆怅, “你能够找到这里这件事, 也是被看见过的。”
“什么? 在经过了几亿年之后?” 他不可能不惊讶, 以至于逻辑都有了漏洞, “那么, 他们是如何看见的呢?”
“就是看见。 但你的样子他们并没有看得那么清楚。” 人造人的回答多了一份对岁月的慨叹。
他正要继续追问, 中央圆柱体的亮度突然变亮起来, 一对显然是他们先祖的人显示出来, 其中一个人和伊很相像, 另一个显然是男性。 他的感受力立刻就开始全速运转。 圆柱体上的两个人先是很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话, 因为只有画面, 他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也不需要知道, 只需要看他们之间的亲密感就够了。很快, 那名男性就和很像他的伊的女子开始了更亲密的动作, 他的感受力慢慢开始高速运转, 此时此地和彼时彼地的无数信息开始潮涌而来, 导致他的感受力即便全速运转也无法将这一幕完全汲取。 再接下来, 两个人完全赤身裸体, 没有任何约束地交缠在一起……
“不用再看了!” 他闭上眼睛, 努力安定着自己的情感, 身体下部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袭来, 让他有种要呕吐的感觉, 他不得不向人造人命令道。
“好的。” 那画面应声而止, “这是你们祖先的生活。 他们通过这种方式繁衍后代。”
“繁衍?” 他疑惑而吃惊地说。
“对, 繁衍, 和你们鄙夷的那些低等生命形态一样。” 这句话通过标准的人造人口气说出来, 却明显有种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
“是的, 我们现在的人都要忘了以前的生命形态了。” 他也机械地回了一句, 脑中开始回放自己看到过的各种低等生命形态。
“你一定还想看关于你们今天的画面。”
他没有回答, 只是深深地沉浸在对刚才的感受中。
画面开始显现, 那是他们现在的模样, 和刚才的祖先比起来,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他们是那么丑陋, 那么坚硬, 那么没有生趣和活力。
他再仔细看, 那竟然是某一次庆祝全体族人迁移成功的庆典画面。 人造人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的确认, 画面之后就变成了他们远足离开的画面, 那不是他和伊的那次远足, 但从以太之舟和其中乘客的装束来看, 和他们的远足时间相隔并不遥远。
“那次远足, 也从你这里向他们发送了指令了吗?” 他问道。
“是的。” 人造人回答。
“指令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让你们在远足过程中祭奠你们的先祖。也希望通过对其他原始生命的考察, 让你们回到你们先祖的样子。”
“什么? 祭奠? 如何祭奠呢? 我们从没听说过会有这项活动。” 他有些疑惑。
“通过跳舞。 我已经说过了, 通过美人跳舞的方式让你们不断地回想起祖先的生活方式和繁衍方式。 可是你们只是通过感受去欣赏,然后储存, 并没有在身体上产生任何变化, 有的连脉冲都不会产生。” 人造人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一丝责备。
“你想我们产生什么样的身体变化呢?” 他问得有些紧张。
“但是你不同, 你的身体已经有了变化,并且一直找到了这里。 所以, 我也依照创造者的指令, 将这个仪器交给你。” 人造人自顾自地说完后, 他的胸腔慢慢打开, 然后将一个圆柱形的仪器再缓缓推送出来。
他伸手将仪器拿在手上, 正要仔细看, 那仪器已经自己像一个活物般爬到他手腕之上,套在了他的胳膊上, 并且他能感受到它已经在工作了。
“这是什么?”
“时间机器。”
人造人简单直接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即便他们的科技已经如此发达, 对时间机器的研究始终是禁区中的禁区, 普通人甚至从未想到过这种科技, 因为他们的寿命已经长到没有尽头, 长到所有的传说没有了传播的意义。
“这么说, 我们的祖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研究出了这种仪器?” 他的惊讶夹杂着惊叹。
“是的, 只是没有公布过。 正如你所想的,你们基本上不需要这种科技。” 人造人说完看看他, 眼神中有对他的怜悯。 可能在人造人看来, 自己比他更有资格继承他们祖先的遗物,因为他比他们更接近他们的祖先。
“既然我们的祖先有如此发达的科技, 为什么还要离开故土?”
“所有族群不会是铁板一块, 我所听从的,是你们祖先中的保守派。”
“保守派?” 他脱口而出, 抬手看看自己刚刚戴上的时间机器。
“是的, 他们主张保持原有的身体形态,而非顺应激进派所说的改造自己的身体, 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从人造人的语气中听不出褒和贬。
他大概猜到了当时的情况。
“所以激进派最后胜出, 这个曾经的家园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半是询问, 半是肯定地说。
“是的, 而你们, 逐渐拥有了更为广阔的领域。” 人造人说得心有不甘。
“可是却失去了很多美好, 一切美好。”
“为了顺应环境, 激进派把你们改造成了信息的生物, 而不是物质的生物, 你们通过攫取信息而存活, 还标榜自己是最纯粹的生命体。 可是你们忘了, 一切纯粹来自混沌。” 人造人像是在毫不留情地揭开病人的伤疤, “而且你们的纯粹不仅没有保住你们这个家园, 反而加速了她的衰亡。”
他知道人造人说的是什么, 无休止的信息传输需要大规模的能量供应, 而信息输入越丰富, 他们对信息的需求就越旺盛, 越无法轻易满足。 这导致能量消耗比原始的生命形态时消耗得更多, 只是因为他们拥有了无比宽广的领域和漫长的生命才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危害之一, 不过, 从你们的立场而言, 这其实反而是优越性的体现。” 人造人似乎洞悉了他的思维。
“那其他的危害呢?” 他想象不出其他的危害, 但他知道, 那个危害一定很严重, 严重到没有人意识到。
“你们没有了继续进化的必要。 你们的感受在欺骗你们, 因为感受永远代替不了亲身体验。” 人造人说话的神情犹如一个心灵导师。
此刻他猛地想起了伊, 那熟悉的感受他一遍遍地温习, 但每次想起伊依然会令他激动不已。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个答案也解开了我这段时间一直的困惑。” 他说完, 又想到了自己父母的死亡。 对他们而言, 死亡并不可怕, 因此面对死亡, 也没有人会悲伤, 可是他此刻却涌出一股悲痛的情绪来。 这悲痛和对伊的感觉交织混合在一起, 让他又产生了要吐的感觉。
戴在他手腕上的时间机器一定是检测到了工作需要, 突然一紧, 导致他弯腰干呕了几下, 但是除了一点口水外, 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因为如今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了物质的输入和输出。
“看来我没有选错人, 你已经有剧烈的身体反应了。” 人造人有些欣喜地说。
“接下来, 我该怎么做?” 他在人造人的鼓励下, 突然产生了一种要完成使命的冲动。
“时间机器会指引你该怎么做的。 但是我告诫你, 不要回到你们的领域, 还是因为时间机器。” 人造人向他提出警告。
“好的, 我明白!” 他朝人造人点点头。
人造人不再说什么, 只是有些伤感地转身, 走进了那个已禁锢他亿万年之久的监牢中。
“等等, 你不出去吗?” 此刻他真的觉得对方更有资格去完成祖先留下的任务, 那个使命。
“我的程序设定就是如此。” 人造人并不回头。
“你可以更改程序啊。” 他脱口而出, 又想到可能当时的祖先不允许对方自己更改程序,又加了一句, “我也可以给你改。”
“不用了, 我还要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继续完成? 难道还有其他的时间机器?”
“时间机器只有这一个。 但我不敢将希望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因为进化的诱惑高于一。”人造人已经走进了门里面, 转身对他说道。
“你不敢?” 他强调。
“是的。” 门已经在关闭了, 人造人最后坚定地说道, 并没有因为没有了时间机器而减弱自己的那份坚守的毅力。 他显然是有一种毅力存在于体内的。
而他似乎还缺乏那种毅力, 他甚至都无法命名那种相信的力量, 只是常常在其他低等生命形态那里体验到过。 他们的信息传导会将所有信息重新编码, 统一成一种愉悦感传达到他们大脑中, 只有某些很强烈的感受会保存原来的质感, 毅力就是其中一种。
关于原始家园和那条指令的谜题已经解开, 他返回爷爷的飞船, 怀着无比的惆怅离开了他们祖先的家园。 此时外面的风沙更加强烈了, 那颗即将死亡的恒星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走完她最后的旅程。 等飞船起飞时, 两道沙尘形成的线条也飞速划过天际。 他将目的地再次设定为自己来时的家园, 他要回去, 向爷爷询问父母的情况, 以及自己家族的一些秘密。 当然, 他还要当面向伊说明他了解到的情况, 希望伊能和他一起走。
飞船离开原始家园所在的恒星系后, 来自爷爷的信息马上就接通了。
“孩子,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相信很快,其他人也会知道的。 留给你的只有一条路: 逃亡。” 画面中, 爷爷看起来突然变得苍老了许多。
原始家园的发射塔除了发射指令, 还可以屏蔽整个恒星系的信息传输, 使她成为真正的被遗忘之地。 但是一旦飞离这个屏蔽圈, 各种信息就会将他再次包围。
他没有理会爷爷的警告, 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不清楚当初保守派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是那种坚持到最后的精神感染着他, 这是他们族群目前所不具备的品格, 或者准确地说是此时他们的族群。 他体内开始有东西在复苏、 在膨胀、 在冲破一些看不见的限制, 身体内部各种组成单元除了既有的连接外, 正在生成其他的更复杂的黏性多通道连接。 这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当前的处境。 但面对爷爷要求飞船飞离他们族群领域的指令, 他依然一次次地进行人为修正, 最终到达了伊所在的地方。 这是那种复苏对他的超越理性的影响。
飞船降落后, 他有些踉跄地走下来, 他的步态和神情一定很不合族群的审美, 所以很多人看到他后, 都怀着警惕和厌恶的目光躲着他。 他胳膊上的时间机器也慢慢开始吸引大家的目光, 他们纷纷试图与其进行连接, 可是一无所获, 这更增加了他们的好奇心和防御感。
大家的异常举动也引起了伊的注意, 当她看到他向自己走来时, 眼中慢慢开始溢出恐惧来, 这股力量推着她向后退, 与此同时伊还不停地摆着手, 并向他发送信息, 警告他不要靠近自己。 相比单纯的语言警告, 这种警告更具正式性, 也更准确地传达出发出者的真实意愿。
他对伊的警告感到疑惑, 那些曾经的笑颜, 那些理解的目光, 难道都只是自己的揣测, 甚至是臆想? 面对伊的决绝, 他依然向伊发送了希望和她在一起的信息, 并将他在原始家园发射塔内看到的画面传输给伊。 伊接收到这些信息后, 反应更加激烈。 其他人开始向他围拢过来, 有人认出了他, 并喊了出来: “他的父母就是破坏者。”
人群骚动起来, 纷纷将充满敌意的信息发送到他体内。 他拼命抵挡着这股敌意, 继续向伊挪动脚步, 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感动伊。伊看到自己的警告无效, 面对未知的威胁, 最终转身跑向了人群之外, 将他留在了恐惧的中心。 他突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望, 伊的举动犹如一枚导弹, 将他构想的美丽图景一举炸毁。 他在短暂调整后立刻平静下来, 恢复了正常状态, 其他人感受到他的改变后也转变了自己的敌意, 但依然有几个人觉得应该将他抓起来, 送到行为管理局。
最后还是他的失望情绪帮了他大忙。 他向那几个想要逮捕自己的人挥挥手, 毫无斗志地转身走向爷爷的飞船。 那几个人出于种种原因, 也没有再坚持。
他回到飞船后, 接通了和爷爷的信息连接。
“你应该远离这里, 越快越好。” 爷爷第一句话就急切地延续了之前的告诫, 眼神中更是充满着焦虑和某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两种观念之间就无法共存吗?”
“好的, 我这就离开。” 说完, 他操纵飞船起飞, 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他们的领域, 将他的牵挂和伤心都留在了身后。
群星闪耀, 星海无垠, 更显出宇宙的空旷与冷漠。 无比失落的他穿行其间, 将目的地设定为伊那次跳舞的行星。 他将与遗留在那颗行星上的细胞晶体信息连接打开, 贪婪地汲取着传输来的各种信息, 将原始家园的人造人要他警惕这种生存方式的提醒暂时忘到了一边。 一名即将奔赴战场的斗士却总在享受着敌军的馈赠,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现在, 唯有这样堕落的补偿方式能够安慰他被伊击破的梦想。
梦想! 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意识。 而那种悲痛也是从未体验过的, 那痛感犹如巨大的圆锥体慢慢穿过自己, 刺痛, 被撕裂, 被连根拔起。
飞船再次收到爷爷传来的信息, 简短得只有一个意思。
“以最快速度飞离, 以最快速度飞离!”
这则信息是通过信息链接传过来的, 透露出十足的紧迫感。 可能爷爷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飞船在接收到这条信息后自动加速, 然后跃迁至高维空间。 每次进入高维空间后, 他都会觉得被包裹在庞大的真空球体内, 而自己就在正中的球心位置。 最让他不舒服的是, 不论朝哪里飞, 都感觉自己一直在球心。
一段时间过后, 飞船再次突破高维空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附近, 只是如今这个恒星系连成一线的奇景早已不在, 从飞船里望过去, 就像一个圆盘里随意滚着几个灰色的小圆球。 而美丽的伊也在无限远之外。
他将飞船降落在伊跳过舞的那颗行星。 现在这里已是信息的巨大海洋。 各种生命不停地繁衍, 就连空中也开始出现飞行的物种。 这些生命在体型上差异巨大, 小的依然处于原始生命形态, 大的则比他还要高大。 在进化形态上也天差地别, 但当他调阅了此时行星的最高级生命形式的进化史后, 很失望地发现, 哪怕再给它们这么长时间, 它们也不会进化出高等智慧。
当时在和原始家园的人造人交流后, 人造人将几亿年前他们保守派的计划都传输给了他, 希望他可以以此来校正已经积重难返的族群。 他在到达这原始蛮荒之地后才想起来查阅这部分信息。 整个计划是这样的: 保守派使用发射塔将不同批次的远足者送往不同的新生恒星系, 为的就是让他们在那种环境中重新发现自己祖先的生存状况, 从而唤起他们对自己本源生命状态的记忆, 进而使他们回到真正的生命形态中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一代又一代远足者都将这些新生恒星系看作了猎奇的对象, 当成了展示自己进化优越性的舞台。 保守派希望他们的后人在一个个蛮荒之地祭奠他们久远的历史, 只是现实的效果很遗憾, 这些已经被彻底改造过的后来人一次都没有想起过“祭奠” 这个词, 一直向前看的他们估计已经忘记了这个词的真正意思。 保守派希望这些蛮荒之地能成为呼唤后人回归的神庙, 回归被他们完全遗弃的原始生物本能, 可是他们的族人继续快速进化发展, 最终将他们认为不必要的都当作累赘丢弃了。
站在飞船显示器前, 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鲜活无比的低等生命体, 他开始凭吊自己的祖先, 凭吊自己的父母, 飞船也随着他的思绪在这个行星上漫无目的地掠过, 引得下方的生命对他好奇不已。 在它们的记忆中, 自己的飞船不会停留太长时间, 也不会通过描述从一代生命体传到下一代生命体那里, 所以他不必担心暴露自己。
警报总是突然响起。 有一队追击队循着他的飞行路线一直追到了这颗行星。 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星球上寻找他的飞船就像在夜空中寻找最近的恒星。 所以最有效的躲避就是: 使用时间机器。 他操作时间机器, 目标时间早已想好, 就是他第一次远足到达这颗行星之时。
时间机器启动后, 飞船从周围获取了极大的能量, 这股能量漩涡让追击队都为之惊讶,纷纷躲避前方那个几乎变为完全白色的目标。等这些追击者稳住飞船后, 突然发现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爷爷的飞船在时间机器攫取的能量推动下, 陷入一片扭曲时空中,继而带着他穿越了一个纯白的屏障。 这个过程很短暂, 却带给他从未有过的信息震颤。 之后, 一切又突然平静下来, 他回到了那个时间点。 以太之舟带着完成任务的他们刚刚起飞,上面载着伊和他自己。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时间机器的自我规避功能, 不让不同时间的自己相遇。 飞船在前方光柱的牵引下快速飞升, 留下身后密集的闪电。
以自己的视角去目送自己和伊的离开, 让他的悲伤与哀叹无以复加, 就如此时地面上正向外喷涌的岩浆。 如果刚才的追击者中有伊在, 他宁愿被他们制服, 然后被带回到他们的领域, 让未来的自己告诉他们, 应该往回走。可是他知道这完全没有可能。
更让他坚信这种不可能的是在跳出时间旅行后接收到的一条来自伊的信息。 伊在信息中表示, 希望他将关于自己的信息全部删除, 不留任何痕迹。 并说自己因为他向其传输信息,让伊的身体出现了严重不适。 他从这则信息中真切体会到了伊的痛苦, 这是伊用自己的细胞晶体能量向他发送来的信息, 其中有这些细胞的痛苦记忆, 当然, 还有那种不容分辩的拒绝和厌弃。
而刚刚, 伊美轮美奂地登上以太之舟, 将自己的创造当作最美好的礼物留在了他将一直逗留的星球。
在收到这个信息后, 他沮丧到了极点, 对自己的怀疑也得到了完全证实。 与此同时, 他感到自己体内也在发生与伊同样类似的变化,不同细胞经体间的壁垒被无法定义的信息流冲击着, 那高涨的潮水在某种引力作用下潮汐般涌动, 力量逐渐加大, 最后他不得不瘫坐在那里, 任凭这股力量冲刷着自己。
爷爷的飞船并没有受到他体内力量的干扰, 按原计划缓缓降落。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也渐趋平稳, 那些潮汐并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可见的伤害, 历经亿万年的科技进化固守着他的身体, 让所有的叛乱只能限定在每一个细胞晶体内。 他走出来, 只是稍有不适, 毕竟那股力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飞船的降落引起了周边引力的改变, 电闪雷鸣。 刚刚遭受打击的他任凭万千条闪电击打在自己身上, 就如刚才打在伊身上。 他走到那个舞台上, 将伊刚才留在这里的信息都收集起来: 她的舞姿, 她的笑容, 她的印痕, 她的呼吸。 收集完成, 他返身回到飞船上, 将这些信息输入到转化器中, 然后启动。 转换器将飞船外的闪电尽数吸收, 这些能量又将伊的信息物质化为一个微小的生物细胞。 那个细胞慢慢地翻转着, 可以感觉到她的润滑柔美, 一如伊。他清楚, 这细胞中只有伊的百分之一的信息量, 但令他欣慰的是, 这是他们祖先曾经的生命形态。 他又将自己的与刚才伊的信息量相等的信息收集起来, 将之前的步骤再重复一遍,另一个滑润娇小的细胞出现了。 他把两个细胞放在一起, 看着他们像两个孤独的孩子, 在认出彼此之后自然地结合到一处, 那是生命和生命的彼此相认, 是种族和种族的必要结合, 是对全新生命的创造责任。 当看到两个细胞合并为一个细胞的那一刻,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在原始家园发射塔内看到的那个画面。 此时他已经不再厌恶, 不再恶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愉悦的感觉。
一个原始的、 比他们祖先要小很多的初级生命就这样诞生了。 他不清楚这样的生命能有多少生命力, 是否可以进化成和他们的祖先一样的智能生物。
至少他知道, 这个细胞在这个星球上的这个时刻不可能存活, 她需要更适宜的外部环境。 为此, 他再次启动时间机器, 回到了他被追击之后的一百万年。
他的那些追击者同伴早就不在了, 此外,大地上之前看到的那些和他一样高大的生命也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那些追击者的报复, 还是出于自然的原因。 这样的条件似乎刚刚好。 他将刚刚合成的生命细胞放到一个平静的水洼中, 静静地看着她从一个变成两个, 两个变成四个, 然后是十六个、 几百个、几千个、 几万个、 几十万个, 最终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有机体, 最终, 整个大水洼漂浮着, 闪烁着这些生命之光, 他们的生命信息荡漾着, 承载着他对伊的浓浓依恋。 有时他会随着这种起伏而忘掉自己, 沉入梦乡, 然后在爱与欲的狂喜中醒来。
直到这时他才放下心来, 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景物上来。
此时这个星球刚刚从一场遍及全行星的大火中恢复过来, 植物的种类和一百万年前差别不大, 动物则从原来和他自己一样大小的生命体为主导转变为更小的生命体为主导, 这对他刚刚创造出来的生命是一个好消息。 原生的行星生命依然无法突破信息屏障, 它们的大脑也无法进行更复杂的信息运算, 也就是说, 在不远的将来, 他和伊的结合体将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物种。 为了留给这个新生物种一个安静的进化环境, 为了伊和他的信息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生长出最瑰丽的生命, 他有些不舍地坐上飞船, 将飞船设定为漂浮在地面之上的巨型高山, 守护着他和伊的造物。
漫长而平静的时间啃食着他的耐心。 进化到这一步, 他的族群早已放下了所有的执着,从而可以坦然面对时间的流逝, 但他对伊的思念却使他不能再如往常那样去等待, 尽管他知道伊对他的厌恶态度不可能改变。 而这种思念本身就昭示着改变, 他的身体也在这种期待和思念中发生着变化, 希望早日看到伊的想法时时改变着他的身体结构, 那种潮汐一次次地卷土重来, 亿万次地冲击着, 他的身体也在这种冲击力作用下不停地发生着改变。 这些改变不断地突破着科技铸就的铜墙铁壁, 他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为了尽快看到自己的作品成熟,他将时间向前调整, 从一千万年, 到两千万年, 然后是三千万年, 四千万年, 静静地观察他所创造生命的进化程度。
鱼类, 两栖类, 哺乳类, 最终, 那些简单的细胞进化出了和他样貌相似的生物, 只是在体型上只有他们族群的二十分之一, 他们的意识系统也远远超出了这颗星球的原生动物所能达到的水平, 开始有了记忆, 有了对过去的追忆和现在的谋划, 再往后, 又有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心智发展的必经阶段, 他很为他们感到高兴, 但同时也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怜悯, 因为未来并不总是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到来。 于是烦恼和痛苦也紧随而来。 在这些被他命名为小人的人群中, 有一个族群的几个小人曾经目睹他的存在, 那是他巡查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因此走入这些小人的未来。为了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 他不得已做出决定, 将那些看到他并有意识有能力记载他的部落从地球上抹去。 可是后来还是时间帮了他,当他观察犹豫的时候, 这些小人已经被洪水,被野兽, 或者被其他族群的小人所毁灭, 关于他的记忆在他们头颅被砍掉的那一刻, 寂然归零。 那一刻, 有些小人的信息达到了他们生命的巅峰, 有些小人的信息则平静如挥动的刀面。
但是随着这些小人的成长, 他对他们的态度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他们的欢欣与悲愁开始感染他, 他对他们的感受也不仅仅只通过冷冰冰的感受器, 更是通过他自己亲身的耳闻目睹。 这样做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自己族群之前对宇宙的感受是多么肤浅, 在死与生的狭窄缝隙中, 其实包含了那么多细微的情感体验, 而正是这些之前他们忽略的小事件、 小冲突, 构成了一个个不同的鲜活生命。 他逐渐爱上了这些可爱的造物, 可爱的小人, 这些自己和伊某种形式上的后代。 何况在他们中间, 他总可以看到自己和伊的信息遗存。
在这种情感推动下, 他逐渐改变了态度。有几次他甚至在他们面前主动出现, 当然, 伴随着闪电。 他的身体依然不惧这些闪电的威力, 但在能量和信息的吸收上已经大不如前。巨大的他在这些小人面前如神般矗立, 面对下跪吁求的众多造物, 他却想不出要说的话, 因为他始终延续着当年的规则: 只管看, 不干涉。 最后, 他只是沉默着后退, 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在经历了几次失语的显现后, 不同地域的小人们开始口口传诵他们的见闻, 这多少让他有些不安。 为了不干扰小人们的进化过程, 他开始将飞船悬停在远离小人聚居的偏僻区域,并将周围的碎石吸附到飞船周围, 彻底伪装成一座高山。 在一次穿越到未来的时间旅行中,他听到有些小人将自己飞船伪装成的那座山称作 “昆仑”, 从发音上来看, 这个名字好像他故乡的某处地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那应该是一种模糊、 不明来历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些小人是怎么命名他的飞船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 这是他在未来某一次现身时向小人们说起过的一个音节, 用以告诉他们自己的来历, 而这些小人们就用这个音节命名了那座高山。
是的, 为了在他们心中停留, 为了将伊的形象印刻在她的子民中, 为了让他们永远地赞美伊, 也为了实现自己和伊在一起的虚幻梦想, 让他作为伊的伴侣永远地在他们共同的子民中留存下去, 他又会忍不住不定期地在某个小人的头脑中植入一段他制作的意识图像。 如果这些小人将各自被植入的图像拼凑起来, 就会是一个他和伊从相遇到相知相爱的完整故事。 那个故事在他的精心编排下, 情节跌宕起伏, 结局催人泪下, 但却从未真正发生过。
这些影像在不同的小人群体中引发了大大小小的骚动, 有的群体将能够接收这些影像的人奉若神明, 有的群体则正好相反, 将这些人当做毒瘤立即处死。 因为这些图像中, 附着了他和伊那个世界的光辉图景, 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让这些小人感到无比自卑, 这种自卑自然被当作是对他们族群领袖的贬损。 而在那些友好的族群内, 他们从这些图像中窥见了未来的美好, 于是, 为了更好地预知未来, 他们特意拣选出那些被注入意识的人, 让他们呆在特意建造的建筑物内, 专门让他们去回想那些片段的图像, 然后用图画, 用言语, 用某种秘而不宣的记忆去记录、 描摹、 研究、 传承。 其中最让他的信息感受饱满的是一种身体的剧烈动作, 这些小人称之为舞蹈, 那会是伊曾经在这个星球上跳的第一支舞的某种延续和再现吗?在小人群某一次对那些图像的礼拜中, 一个被他注入意识的小人用自己的身体去描摹那些图像, 用自己的热情去传达那些图像中的光明,最终在狂喜中, 在对他和伊所属宇宙的崇拜中, 在对自己生命本源的怀想中突然逝去。 面对他的死, 其他在场的人并没有感到悲伤, 反而更加狂热地运动自己的身体, 似乎那个人的死是点燃他们情感的火焰。 这一场景所蕴含的信息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个神明的威严和被尊重, 以及神明可以享受到的最高礼遇。
只是这些小小的人类和当初的他们一样,在崇拜和礼拜神的时候, 都不知道自己的神和星神是谁。 他很想在他们礼拜自己的时候站出来, 对他们说: “你们的神是他自己族群的反叛者、 是被弃者、 是可耻的返祖者。 你们要时刻警惕进化的野心对你们生命的不可逆改造。”
后来, 这些地点和建筑物成为这些小人的神圣所在, 成为各自族群的庙宇。 在这些形式各异的神庙内, 这些渺小的人类建起了对他与他之族人的种种崇拜, 并从这些崇拜出发, 发展出了各自的艺术。 面对这些眼花缭乱的艺术形式, 突然有些担心, 因为他知道, 这些小人在懂了未来后就会有无限想象与烦恼, 对他也将构成危胁。 终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头顶星空的遥远广阔, 及广大神秘, 并试着去解释一切。 他已经在很多小人的目光中看到了那种深邃, 那种光明; 这光明最终是否会发展成为类似他们的力量, 他对此心怀疑虑。 他只希望这些造物可以真心地与这颗星球共同生存下去,善待他们的星球, 只有这样, 他们才不至于走到他所在的族群那一步, 通过改造自身而失去当前拥有的许多美好。
时间机器在他不断地向前和向后穿越的使用中慢慢失去效用。 当年原始家园的人造人就告诉过他, 时间机器的使用会造成使用者的生命损伤, 时间的频繁扰动会扰乱使用者的物质组成, 所以建议不要经常使用。 然而对伊的思念及由思念而转化成的对这些小人的爱让他失去了最基本的耐心, 比如他有一次甚至突发奇想, 在小人人群中选中了一个和自己相似度最高的男子, 又从人群中选出一个最像伊的女子, 为了让这两个可爱的小人儿在一起, 他对他们的行动轨迹做了细微的调整。 两人相见的那一刻, 他感受到了那名男子激动的信息乱流, 那名女子的感受信息同样让他欢欣, 并迫不及待地向前穿越了两年, 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幸福场景: 男子和女子及他们的孩子。 本来他以为自己还需要为此做更多干预, 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水到渠成。 看着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 他不免又想到了伊, 如果他们按照原始家园里保守派的进化规划来自我进化的话, 可能他和伊也会像这两个小人一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他们选择了更为激进、 也更为简单的进化方向, 这种进化给他们带来了更长久的时间, 却剥夺了他们对生命丰富性的切身感受能力。
即使按照正常的生存时间来算, 伊也已经步入晚年, 不知道她是否会在某一瞬间想到当年那个向她传输族人祖先生活场景的男子? 现在的她是否依然会从最基础的组成单元上厌恶他? 这些他只能猜测, 也有可能伊已经死去,因为从当时伊传输来的信息中, 她的身体已经在经历着和自己相似的改变, 而这种改变在他们所在的星球一定是不被接纳的, 她可能会被人为改造, 也可能会被遗弃。 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时他会因为思念伊而想要回到出发点,但多年来的思维惯性告诉他, 返回自己的领域并没有必要, 他的文明会一往直前, 自己的叛逃根本不会对这个进程有丝毫影响, 对他的追击也只是象征性的, 此后那些在他看来有些愤怒的同胞再也没有将目光投注到这颗荒凉的星球, 甚至连一个信息收集器都不愿留下。 他们只是顺带清理了一下当时星球上的生命, 但是并不彻底, 反而为他的创造提供了便利。
已成为神明的他回到昆仑大山, 通过隐秘的通道进入他爷爷的飞船里。 几千万年以来,他一直没有爷爷的信息, 他猜想, 爷爷的生命是否已经终结, 是自然地终结还是被强行摧毁。 作为可悲的返祖者, 他们一家人最终没能带领整个族群返回到当年保守派主张的生存路径, 只有他在这遥远的荒凉之地建造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样本。 他的族人在定期的远足活动中, 再也没有对这个处于边缘地带的小小恒星系感兴趣过, 对他们来说, 这里已经是被编码过的已知领域, 是没有信息可榨取的遗弃物。
他相信, 未来, 这两个世界可能会再次发现对方, 那将是神明与创造物的相互凝视, 只是相互之间并不能认出对方。 那将是非常有趣的一幕吧。 他们可能会在对方那里找到自己相关问题的解决办法, 当然, 也有可能, 其中的一方会毁灭在另一方手里。
不管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那都将是相当久远之后的事情了。 对他而言, 自己做的已经够多, 时间机器的频繁启动也让他虚弱不堪, 对伊的思念引发的潮汐也早就冲破了体内那些最小单元之间的科技区隔, 也就是说, 他的衰老伴随着这些小人的代际更迭不可逆转地向前发展。 这天, 他来到爷爷飞船的操控台前, 看着上面积起的薄薄一层灰尘, 飞船各处传来的状态信息也在提醒他: 飞船已经历了太长时间的摧残, 就和他一样。 他缓缓坐下, 下达了最后一项指令: 关闭所有能量供应。
光明开始一层层熄灭。 每熄灭一层, 都会激起些许的灰尘, 而吸附在飞船船体上的碎石也开始慢慢降落到大地上, 震动引起的轰鸣声响个不停, 又让他想到了那些曾伴随自己无数次的雷电。 震动停止后, 他慢慢脱下戴在手腕上的时间机器, 任其在星球浊重的引力作用下掉落在地。 时间的重压也在一瞬间作用在他身上。 他感到有些感受在加强, 有些感受在离他远去, 曾经的信息早已随着他组成单元的溃败而离散开来。 现在已经恢复了一多半的他的原始身体丑态毕现地衰老着, 那些最美好的记忆也开始如花瓣层层剥落, 逐渐模糊。 当伊的形象也开始位移时, 他暂停了这一过程, 用强行自毁的方式。
我把完整的世界交给你们了。 他想, 你们的神明死去了, 尽情生活吧, 尽情创造吧, 直到创造出你们自己的神明来。
文学港 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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