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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桥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港 热度: 20660
  孔戈碧

  河流孕育了城市, 城市围绕着河流, 要追溯一座城市的历史, 只需去问她身边的河流。 温州, 因水而聚。 但凡有水处, 大多伴有桥梁和河埠。 塘河边上, 岸上岸下人声鼎沸, 一派繁忙。 这种情景, 在以往温瑞塘河水域内随处可见。

  温瑞塘河, 开凿于东晋, 30 多公里长 (约70 华里), 故旧说 “七铺河路”。塘河两岸村镇相连, 人丁兴盛, 商贾云集。 为歌其秀美繁华, 北宋温州知州杨蟠曾在 《咏永嘉》 诗中云: “一片繁华海上头, 从来唤作小杭州。 水如棋局分街陌, 山似屏帷绕画楼。”

  河流是一座城市的幸运, 是地理性格上的润泽与丰盛。 水相当于是时间,像美献上它的影子。 如果说水是塘河的血液, 那么桥无疑是塘河的筋骨。 但曾经分布在温瑞塘河上的众多古桥, 由于种种原因, 有的湮没无闻, 有的断壁颓垣, 仅有少数保存完整, 古朴依旧。

  消灭一座桥远比创造一条桥要容易得多。

  这些现存的古桥大多为石梁桥。 塘河人, 在桥上相见, 在桥上盟誓, 又在桥上离别。 抬眼间, 是白云舒流; 俯首时, 是塘水缓走。 古桥虽破旧, 但充满了人类生活的热烈气息, 就有或深刻或模糊、 或真实或虚渺的故事。 它们像是一块磁石, 一艘船的岸, 令我靠近, 令我着迷。 它们神迹般地重建了时间业已消失的轮廓, 并让我长久地拥有了乡愁。 故此, 择三座自己印象较深的桥以记之。

虎溪桥——一座被想象建造的桥

清晨的虎溪是柔软的, 甚至还有一些雾气, 纱巾般的薄雾在枝杈间缓缓飘动, 把河岸边卧着的浓墨色的青山缠绕、 遮盖起来。 太阳出来后, 水雾便消失了, 远处的山峦渐渐现出原本的绿色, 山腰上的村子和寺庙也能分辨出来了, 近处的树木和竹林也慢慢显出了细节。

  我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 那天看到的就是富有神奇色彩的虎溪。 记忆就是如此奇妙:某些地方的某些时刻, 看上去微不足道, 却能生动而清晰地印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只是并非同时同步, 必须穿越我们体内最稠密广袤的区域, 才能被感知。

  仙岩山, 位于温州大罗山脉南麓, 相传黄帝轩辕曾修炼于此。 公元423 年, 山水诗开山鼻祖谢灵运蹑屐来仙岩游玩, 觅得黄帝在此炼丹仙踪, 仙岩遂大显于世。 一条虎溪贯穿全山, 顺着山势时而舒缓时而湍急, 从山脊深处一路向下。 遇到岩石断裂处, 形成跌水, 梯次形成仙岩山的虎溪三级瀑布, 自上而下一脉而成龙须瀑、 雷响瀑、 梅雨瀑, 仙岩最美的风景皆在于此。

  虎溪之名与仙岩寺有关。 仙岩寺, 又称圣寿禅寺, 坐落于大罗山仙岩景区积翠峰下, 始建于唐贞观年间, 为浙南最大的丛林古刹。 据康熙时释佛彦编的 《仙岩寺志》 记载, 北宋初期高僧 “破楞严” 的遇安禅师 (又名伏虎禅师) 重建圣寿禅寺时, 曾居山中白云庵。 禅师驯有一虎, 有事皆骑虎来去, 每至寺, 把虎系于溪畔, 以待其归。 后人为纪念禅师中兴仙岩佛国之功, 遂称其为虎溪。 古时虎溪涧宽水深, 可行小舟, 夹岸景色秀丽, 有 “虎溪桥畔促行舟, 人影衣香散碧流” 之句, 人与天地当真是一点隔阂都没有。 惜旧时模样, 今已不再。

  虎溪又名锦溪、 东溪。 上从龙须潭开始,往下贯穿雷响潭、 玉函潭、 三皇井、 炼丹井、梅雨潭、 三姑潭, 绕过仙岩寺南, 经仙北村注入温瑞塘河。 汩汩溪流, 终年不断, 溪岸边四时松声梅影, 翠竹垂柳, 无怪乎古人又称它为“锦溪”。 因仙岩寺位于虎溪西侧, 南宋初年,有高僧处元法师筑一草堂在此修行, 名曰 “东溪草堂”, 故尚有 “东溪” 之称。 虽然修行是漫长且枯燥之事, 只要与自然朝夕相对, 开悟便会在某一刻不期而至, 这是对自然最好的回应。

  虎溪桥在仙岩寺前, 南北相向, 跨虎溪上, 故得名。 传始建于唐, 初为木质结构。 据《仙岩志》 记载, 宋为廊桥式木桥, 桥上有亭。明代用石易木重建。 清同治年间, 寺僧重修桥身, 并在桥身题刻 “虎溪桥” 为记。 2004 年,某港商出资扩修。

  虎溪桥北岸西侧建有一座供游人歇息的虎溪亭, 东侧立有一块一米多高的略成柱形的石头, 其正面刻曰: 系虎石。 传说当年遇安禅师骑虎下山化缘行善时, 唯恐老虎吓着村民的小孩, 遂将老虎系于此石, 故名。 原石已毁, 现存为仙岩景区成立后重立。

  东瓯大地尚存许多老石桥, 当我试图从历史的纵深中寻找老石桥的文化基因, 却发现它们的踪影像一个个活泼的精灵, 时而出现在典籍方志之中, 时而出现在诗词歌赋之中, 时而出现在青石碑刻之中, 时而出现在异闻传说之中。 关于遇安禅师驯虎的传说, 是这样记载的:

  仙岩积翠峰中有洞, 遇安禅师居此修行,每逢朔望盘坐寺外讲经传法。 是日, 秋夜月朗风清。 众信徒听经正入神时, 蓦地窜来一虎,吓得听经者四散逃奔。 遇安禅师面不改色, 手捻佛珠, 直指虎曰: “孽畜, 休得妄动。” 虎应声伏地而跪。 禅师睹状, 又曰: “孽畜, 听经乎? 伤人乎? 若听经者, 尾三摇, 俯首席地而坐。” 虎尾三匝, 蹲坐于地, 如听经状。 听经者亦复聚集续听禅师讲经。 奇哉! 探虎之行踪, 实久栖山间之洞穴, 于寺遥远相对, 钟声梵声回荡空际可闻。 此虎远伏洞口听禅师讲经已久, 潜移默化, 野性蠲除, 故有此为。 嗣后传经此虎必到。 禅师每外出化斋骑坐虎背, 虎颈悬一乾坤袋, 沿路百姓纷纷将缘银入袋。

  万籁俱寂, 唯有月光在场。 这些信徒亲历了肉眼能见的神迹, 一切都被月亮这面幻想的后视镜迷醉、 征服。

  虎溪桥的修建则和老虎勇斗野猪精的故事有关, 至今还在坊间流传。 传说当时仙岩山有头野猪精, 经常到村庄吃人, 闹得人心惶惶。遇安禅师知道后, 就派老虎去收拾它, 遂潜伏于桥下等候。 某晚老虎远远看见野猪精嘴里衔着一个小孩, 大吼一声便扑了过去。 野猪精正要过桥上山, 见老虎来了, 便丢下孩子和老虎搏斗。 没几下就被老虎咬住喉咙, 欲滚过桥往山上逃, “哗啦” 一声, 桥断了, 野猪精掉到溪水里, 老虎跳下去把野猪精咬至断气。 桥断了以后, 当地百姓出钱筑起一座新桥。 为了感恩老虎, 就取名虎溪桥。

  风光秀美, 又有神话故事加持, 自然少不了历代文人墨客为之吟咏赋诗, 印象最深的是明福建人游朴写的 《发仙岩重别卫郡守于虎溪桥》。 诗云: “数月追欢意未阑, 仙岩禅榻重盘桓。 一天晴雪清春丽, 万树梅花白昼寒。 曲沼飞觞桥外转, 悬泉喷玉雨中看。 虎溪信宿成三笑, 回首方舟欲别难。”

  题中的卫郡守就是卫承芳。 卫承芳, 四川达州人。 据 《温州府志》 载, 卫承芳于万历十年任温州知府, 任期内公正廉明, 善抚百姓,万历十六年离开温州升任浙江副使。 而游朴曾在万历十四年至十六年期间奉旨恤刑浙江, 故推测此诗是这期间他在浙江查案经过温州拜访卫承芳时写的。 游朴在他的诗文集里写过温州行系列诗, 这首便是其中之一。 诗中的 “晴雪” “梅花” 可知时间是冬天。

  此诗引用了 “虎溪三笑” 的典故, 虎溪三笑是佛教史上一则著名的故事。 传说高僧慧远东晋时曾住庐山东林寺潜心研究佛法, 立一誓约: “影不出户, 迹不入俗, 送客不过虎溪桥。” 有一天诗人陶渊明和道士陆修静过访,三人谈得极为投契, 不觉天色已晚, 慧远送出山门, 怎奈谈兴正浓, 于是边走边谈, 送出一程又一程, 忽听山崖密林中虎啸风生, 才发现早已越过虎溪界限了, 三人相视仰天大笑。 这个故事有一种三教融合的意味, 慧远大师代表佛教, 而陶渊明代表儒家, 陆修静代表道家。其实据后人考证, 此三人根本不可能碰在一起。 考证归考证, 但不能拦着后来各朝各代的文人雅士把这段 “虎溪三笑” 的故事当作跨越信仰、 知己难求的典范反复宣扬。 游朴引用此典故, 可见他和卫同游仙岩时, 也是相谈甚欢, 离别时依依不舍。 故而在此诗的描述中,完成了一种深切的共情。

  有意思的是, 不止国内有好多座虎溪桥,日本也有。

  日本著名的金阁寺就有一处虎溪桥;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在小说 《失乐园》 里, 提到了伊豆修禅寺 (也叫修善寺) 亦有一座 “虎溪桥”:修禅寺开创于平安时代初期的大同二年(807), 到了镰仓时代的建长年间 (1250 年前后), 从中国来的宋朝禅僧兰溪道隆居住在这里, 看到这里的风景很像中国的庐山, 因此将这里称呼为 “肖庐山”。 咦! 庐山、 虎溪, 两个关键词都出现了。 这两座寺院都和临济宗有关, 而临济宗为禅宗 “五家” 之一。 禅宗是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 佛教吸收了儒、 道等元素, 逐渐中国化的产物, “虎溪三笑” 正是表现这种三教融合的代表性传说, 无怪乎虎溪之名如此受欢迎了。

  虎溪桥再过去就是梅雨潭。 瀑水纷飞在水潭上空, 望去一片蒙蒙, 宛似初夏梅雨; 又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 微雨似的纷纷落着, 故名梅雨潭。 梅雨潭的绿已被朱自清描述尽了。 记得张岱曾在 《陶庵梦忆》 中, 用过 “森森冷绿” 一词, 时常想,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绿?有日从大罗山下来, 骄阳高挂, 炎热难耐, 身上的乏和心里的燥, 在看见梅雨潭时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 “森森冷绿”, 像一股清凉无比的山泉, 淌过热烫的皮肤, 渗入肌理直达心底,抚慰了因天热而烦躁的心。

  这里我已许多年没有来过, 似乎丝毫未变。 松树的姿态, 蝉鸣的节拍, 石上青苔的形状, 甚至松果掉落的位置都未曾更改。 当接近瀑布时, 地面变得柔软, 针叶和苔藓散发出大地的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过去尽量不去破坏它们。 比起人工所维系的造景, 自然中的生态既合理又超乎想象, 哪怕倒下的树和树桩都会变得合理和美好, 这是人工所不能及的。

  潭壁上青苔浓密, 映衬得潭水格外深绿。瀑前看绿, 妙在瀑水打在树叶、 青苔、 崖壁上的声响, 像是一场赏绿盛会的伴奏。 夕阳西下, 光影斑驳, 那一瞬间呈现出的至美, 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样的瞬间, 每个人都会经历。 这种相遇即是 “一期一会”, 带给人宛如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通透感。 这时想起前人描写梅雨潭的文字, 你仿佛看到时间本身, 那庞大流逝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瞬间, 如果有什么是永恒, 就是当时。

  塘河众多古桥中, 虎溪桥是一个特殊又迷人的存在。 桥的南面就是仙北村, 一边是俗世热闹, 一边是寺院清寂。 槛内槛外, 生活修行, 谁又能分得清呢? 它的迷人, 是因为更容易被想象而建造, 并在我提笔写它时, 重新建造了它。 桥所看到听见的, 即使我们能找到准确的词, 我们所讲述的词永不知晓。

  我曾站在虎溪桥上, 看着日落以其几乎令人敬畏的壮丽在一览无余的天空中流连徘徊,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和笼罩着山峦的碧空, 我想起了那个赏梅的游朴, 他看到的日落是否比今天更辉煌?

  桥上仅我一人逆光独立, 像被身后的世界推至一处荒凉的极地。 余晖淡淡, 照过古人,又照今人。 一只飞鸟俯冲下来, 轻巧地掠过眼底永恒的景色。 我流连这暮色的空远与寂静,这优容的光景, 且让我再多享片刻。

地藏桥——一座桥的热闹与落寞

历史上, 温州城内城外河网纵横, 河河相连, 桥桥相依。 温州的桥多是梁桥。 所谓梁桥, 就是在水中立桥柱或桥墩, 上搭横板, 连而成桥, 有单跨多跨之分。 “桥是经过放大的一条板凳”, 桥梁专家茅以升风趣地解释。 记忆中, 温州的老桥大多是这样简陋的 “板凳”。

  水心的地藏桥似乎除外。 第一次站在桥上, 是20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 阳光直直地照着, 河面纹丝不动, 仿佛也在午睡。 不宽的桥面, 离水很高, 没有栏杆, 稍稍令人有点目眩。

  在温州城区的西南面, 有一片住宅区叫水心。 水心得名已久, 一是因为四面环水; 另是南宋思想家叶适晚年定居松台山下的水心村,著书立说, 教育门生, 世称 “水心先生”。 这位水心先生曾多次在其诗中描绘这一带的水乡风光, 如 “对面吴桥港, 西山第一家。 有林皆橘树, 无水不荷花。” “听唱三更啰里论, 白榜单桨水心村。 潮回再入家家浦, 月上还当处处门。” 昔日秀美的水乡景色已不复存在, 只能在诗中神往了。

  地藏桥位于市区任宅前, 以旁有地藏王庙而得名。 因跨水心河, 故别名水心桥。 传说以前每逢农历七月三十地藏王诞辰, 这一带有插香球的习俗。 《弘治温州府志》 载有其名, 说明至少在明代就有此桥。 后于清同治年间重建。

  地藏桥是温州市城区现存桥梁中建筑最早、 跨径最大、 保存完好的一座古石梁桥, 也是市区四座文保古桥之一。

  在汽车还是稀罕物的年代, 这座地藏桥是城区通往城西水心的必经之路。 特别是30 年前, 由于水心住宅区的兴建, 往返于地藏桥的人逐渐增多, 考虑到安全, 在边上造了一座新桥。 后来地藏桥就少有人走了, 天气好的时候, 还有人在桥上晾晒衣物, 映衬着桥的落寞。

  地藏桥这一带, 有着老温州的底子和浓郁的市井烟火气息——桥头便是最繁闹的菜场。

  早晨的菜场是一个热闹的江湖——在天南地北的蔬菜瓜果中挑选, 在五花八门的人群中穿越, 在南腔北调的交流中砍价, 在锱铢必较中撕扯, 在满地泥泞垃圾中踏行。 菜价又涨了不少, 不过买的人还是那么多——民以食为天。

  早市也是小商贩的天下, 他们大多来自农村, 卖菜、 卖肉、 卖水果聊以生计。 天还未亮, 整个菜市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商贩们用尽身体的每一处部位去占位置。 俗话说,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对于小商贩而言, 早到一分钟,意味着更有机会占到一个比较好的位置, 就意味着能赚更多的钱。 也有乡民用自家小船把瓜果蔬菜运到桥下卖, 不仅省下了店面租金, 而且生意颇好。

  盛夏的炎热天气, 有的男人会赤膊上阵,女人们也大多圆领T 恤配短裤, 老人则多是长衣长裤, 步履迟缓, 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暑气的炎热。 早市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地方, 没有谁会介意穿着, 吸引人们眼球的永远是谁家的菜更便宜些。

  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去看这座桥。 夏天天黑得晚, 六七点钟的菜场还很热闹。 桥头卖菜人手中的秤砣饱含夜色, 坠得笔直。 板车上,蔬菜码得整整齐齐, 孔洞贯穿的莲藕排列井然, 那藕的排列犹如一段一段往事, 抽尽阴影的孔洞, 填之以积水和淤泥。 黄昏的背面, 蝉的鸣叫, 小船和桥上的人群, 都是过去的细节。

  当光影渐渐移动、 变暗, 晚风淡淡地送来一点凉意时, 在桥头茂密的榕树下, 总有一些老人摇着蒲扇在亭子里乘凉, 就像树上总会有几只鸟儿一样。 入夜后, 灯火中, 人影晃来晃去。 早些时候船上还有人点上炉火煮晚饭, 飘出来的轻烟袅袅没入夜空。

  以地藏桥为起点, 向河边的新村路和对面的小区, 散布着十来家古旧书店, 这里也是温州旧书店集中地。 其中有一家阿勇旧书店, 在城区相当有名气。 我最早在孔网上买过他店里的书, 发现实体店就在家附近, 于是偶尔也会去逛一下。 在地藏桥到新村桥之间, 有一条老巷叫任宅前, 但站在桥上是看不见这条巷弄的, 它被葱茏的绿色掩映着。 巷子里有两棵几百年的古榕, 伸出的枝条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 倒影像是河流的静脉。 我每次经过总是默默地对着它们看一会。 树上藏着各类鸟雀, 以歌唱为乐, 它们察觉不到时间的碎片, 察觉不到来时的路, 它们只剩下欢愉。

  自从在城东上班以后, 我就很少来过这里了。 前几年再经过地藏桥的时候, 发现桥的两头已被铁网拦住。 我问坐在道观边上的老人何故, 这位七十来岁的老人说, 桥面上有块石板塌陷了, 为了安全起见, 就不让通行了。 我又问, 桥边原来有个地藏王庙, 什么时候拆掉的? 老人摇摇头说, 我小时候就没见过了。 不过以前一到夏天, 我们小孩子都会到桥下的水心河游泳, 那时候河水很清, 都能捉到小鱼呢! 晚上我还经常在桥上睡, 很凉快, 蚊子也不多, 一觉能睡到大天光哦! 更神奇的是, 听说从来没有人从桥上掉下来过, 你说这是不是地藏菩萨保佑呢?

  道观的影子, 被暮晚的夕照斜斜地剪裁出来。 蜘蛛的网交织在桥面的荒草上, 像神秘的古文字。 当年的繁华热闹已随风飘逝, 随桥下的河水流逝, 只剩下长长短短的落寞, 如影相随, 挥之不去。

扈屿桥——风雅, 藏在时间深处

山前街南起茶院寺, 北至卖麻桥, 因位于温州 “九斗山” 之一的巽山东南麓, 邑人称此街在山之前, 故名。 本市文史学者金陵先生曾在《山前街》 一文中介绍: “……早先山前的河街、 水巷、 阁楼、 廓棚、 大榕树、 青石桥、水埠头、 夕阳塔影、 阡陌小巷、 民居古宅、 酒肆茶坊还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 它是温州的缩影。”

  山前河属温瑞塘河支河, 贯穿山前街境内, 是城区内十一条较具规模的河道之一。 沿河横跨着三座古老的石桥, 分别为洞桥、 汇车桥和扈屿桥, 是两岸人们互通往来的必经之桥。 前两座桥早已拆除重建, 扈屿桥因被列入文保单位, 侥幸逃过一劫, 但周边 “门前流水、 户限系船、 花柳饰岸, 芙藻飘香” 的水乡特色已荡然无存了。

  钢桁架桥跨越能力大,建筑高度低,在受到条件限制的情况下,能够有效减少桥梁规模,而且钢结构具有可工厂加工,现场拼接,可回收等特点,体现了良好的环保性、经济性,同时钢桁架桥结构美观,造型多变,有更好的景观性,因此在桥梁建设过程中,应有更广泛的运用。

  如果找张古代温州城池坊巷图来看, 会惊奇地发现: 巽山——山前街——扈屿桥, 在这方城市空间里, 点位排列异常有序: 一路向南。 如此便是——城的东南有座山: 巽山; 山的南边有条街: 山前街; 街的南边有座桥: 扈屿桥。

  从古至今, 每一幅地图都在讲述故事。 一张好的地图可以呈现一个地方的历史和灵魂,就像X 光片一样, 创伤, 旧伤疤, 修补, 增加的东西等, 都清晰可辨。

  扈屿桥就在巽山的西南边, 南北横跨山前河上。 据 《弘治温州府志》 记载, 原名湖屿桥, 因其连接湖上的小屿, 故名。 扈屿桥始建于南宋, 重建于清初, 是城区典型的古桥梁之一。 此桥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但桥上原装的旧石栏杆较为罕见, 是市区四座文保古桥之一。

  

  在儿时的记忆中, 对扈屿桥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就在我家附近。 夏天的时候经常看到很多人在桥下的山前河里游泳, 有蛙泳的、 有狗刨的、 也有仰泳的, 浮在水面上看着午后的阳光……

  我小时候就读的是巽山小学, 旁边有个火葬场, 胆小的女生总是跑步而过, 不敢有一丝停留。 放学后会经常路过山前街。 印象里, 当年的山前街长不过六百米, 沿街两旁连排木头结构房屋, 从街头至街尾开着卖锅碗瓢盆的日用品店, 卖猪油糕、 灯盏糕之类的特色小吃店, 还有理发店、 五金店、 服装店等, 煞是热闹, 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在街的南端还有一口百年古井, 俗称 “山井”, 水源来自巽山, 水质清冽而长年不枯。 虽然现今的山前街已被打造成 “大南里” 慢生活街区, 建筑都是青砖灰瓦, 氛围也很文艺小资, 但人气远远无法和以前的山前街相比。 人为打造和自然形成的怎能相比呢?

  留在印象里的还有关于山前街的传说, 只是能想起的唯有 “美人台” 这个小城老百姓都知道的传说, 至今还在流传。 美人台是街上中段的一个老地名。 温州人旧时好戏曲, 因而凡有规模的神庙前, 皆有戏台, 娱神的同时也娱人。 晚清时, 这里附近有一神庙, 庙前也有一戏台, 较一般要大。 相传某年一戏班来此唱戏, 其中有个叫红莲子的戏子容貌十分标致,引得地痞无赖垂涎十分, 乘夜黑欲行不轨, 红莲子见挣脱无望, 便抽剑自刎。 后人感其贞烈, 便在戏台上画了美女头像, 以示纪念。 奇怪的是,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 那头像总是盯着人看。 观众也好, 演员也罢, 总是看不成与演不好一台戏。 这传说经过民间的添油加醋, 越传越神乎了, 美人台的地名也由此传开。 现每回想起那个地方, 总是觉得它浸润在一种模糊晦暗的阴影中。

  经过扈屿桥旁的公路桥, 跨过前方的斑马线, 便到了巽山脚下。 巽山位于温州城东南隅, 因为八卦中巽卦位居东南方, 又取义吉祥, 故名之巽吉山, 简称巽山。 相传晋郭璞建鹿城时相九山如 “北斗” 形, 故将温州古城名为 “斗城”。 巽山因位于九山斗形的斗柄, 乃北辰所在, 称 “宸”; 处古城东南方, 早晨太阳似从山上升起, 又称 “暨”, 故旧名也叫宸暨山。 古人取名颇有讲究, 不似今人, 没有水平也就罢了, 还一味追求高大上, 反而闹出不少笑话。

  巽山 (现在是巽山公园) 虽不高, 古迹却不少。 山坪上有一寺院, 名法严寺。 法严寺始建于北宋, 原址在巽山西麓, 解放后该寺被改建为巽山小学。 1977 年, 附近的居民在巽山上重建法严寺。 我小时候胆子大, 经常和同学跑到山上玩, 寺旁山顶上有一个很粗的水管,我抱着水管便 “哧溜 “一声滑到山下, 复又跑回山顶再滑下来, 乐此不疲。 奇怪的是, 我对这段记忆至今印象深刻, 它是一小段繁枝, 掩映在童年经历的远郊密林中。

  巽山一带人文底蕴如此深厚, 自然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踪迹。 明万历十七年, 江南文人结社成风, 诗社活动非常活跃。温州也不甘落后, 成立了著名的诗社——“白鹿社”, 社员以何白、 邵建章、 姚虚焕等一批温州文人和客籍温州官员为主, 其中以何白之名最显。 诗社常以社友的书斋为活动场所, 姚虚焕家住巽山下扈屿桥边, 因此巽山也成了社员雅集的主要场所之一。

  在 《何白集》 中, 不少诗歌都与巽山有关。 如 《巽吉山怀白玉蟾和洪从周韵》 记巽山美景, 诗云: “一磴缘云凿翠通, 山腰清閟化人宫。 松声泉响舂容里, 树色河流莽苍中。 明月于焉曾驻鹤, 紫烟何处命飞鸿。 怀僊三讽洪厓赋, 八表泠然欲御风。” 姚虚焕去世后, 邵建章还写了 《过姚山人扈屿桥故居》, 以诗悼念亡友: “徵君一去几经秋, 扈屿桥边望小楼。 草径尚留邻舍竹, 苔矶犹系野人舟。 布衣有愤轻浮世, 彩笔亡灵掩故丘。 可惜著书零散尽, 一生空自负穷愁。” 这也是我目前看到的唯一以扈屿桥为题目的诗。

  读着这些诗, 想起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曾说: “诗歌的功效等于零, 从来没有一首诗能够阻止一辆坦克。” 诗人在他们的时代,多是一些无用的人, 他们所做也大抵是一些无用的事。 风流终究雨打风吹去, 唯有物比人更长久, 留下这座古桥供后人凭吊。

  扈屿桥附近就是热闹的马路和络绎不绝的车辆, 但仿佛与这座古桥毫不相干, 你眼里的它似乎永远是这副模样, 如一幅淡定的山水画。 站在桥上, 恍惚有那么一瞬, 觉得自己完全与尘世隔离, 如同经历一次短暂的停泊。

  河水涓涓, 昼夜不停。 伫立桥边, 儿时的记忆扑面而来, 饱满而轻盈, 那是我和它共有的秘密。 我仰望天空, 任初夏的雨水反复吞没人群和词语。

  文学港 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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