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马事
踢踏声源自我对未知的想象当它们朝我走来, 厩棚里只剩下一匹
瘦小的马驹——它还没拥有自己的舞鞋
生铁尚未钉入趾掌, 整个马场
只有它是完整的。 主人在河滩旁
升起篝火, 出于本能, 群马始终和我们
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鬃毛披垂,
一群马安静地驻立在我们周围, 很快,
黑夜将它们与自身融为一体。 只有
轻微的喘息声让我心神不宁——
仿佛一群人在黑暗中, 看着另一群人
彻夜狂欢。 是什么让它们如此淡漠
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就连预想中
沉重的鼻息都没有出现。 四围阒寂,
人群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主人将在天亮后带我们踏马远游,
传闻中那片孕育神灵的草原。 只是,
这个动人的夜晚, 我的脑海里闪现的
只有那匹瘦小的马驹, 和它干净的四蹄
捕鲸记
猎捕一头鲸鱼, 和征服一片大海没有本质的区别。 同样都是冒犯,
一根鲸镖在截断喷涌的水柱后
大海将被往南拖行数十里, 抵达
老波德口中的 “天堂之岛”。 何谓天堂?
当一群囚徒羁押着另一群囚徒
并自诩为狱卒时, 海面上升起的绚丽光晕
“你从未见过它温驯下的暴虐。”
是的, 但可以想象, 一艘船拖拽猎物时
遭遇风暴的境地。 作为幸存者,
老波德很早就结束了一个水手的职业生涯
当他向我讲述这段真实的过往,
我听到了一个水手心底的波涛——
“天堂” 或许不再是曾经的 “天堂”,
但囚徒仍旧是那个囚徒
告密者说
“湖水漫过堤坝, 筑堤者岂能独善其身?”于是, 没有翅膀的人在黑夜里生出了翅膀
捂紧嘴巴的人在绝望后松开了双手
“有没有一种语言在自证清白的前提下
又不伤害他人?” 答案是否定的——
锋刃朝外者必有伤人之心
“弓如满月, 弦就有崩断的可能。 人若
无缺, 居心就变得极其可疑。” 因此,
一场风暴在成形前, 它的中心就已被人占据
“不依存于愧悔, 愧悔是极恶的良知。”
冷风从湖面吹来, 更多的暗纹爬上了堤坝
不要试图寻找善泳者, 善泳者已溺毙于水中
参照物
灌河在激越的奔腾后又渐趋平静一个赶路人行走在它的左岸, 时间在他右侧
只要愿意, 他可以随手摘取一片树叶抛入河中
以此知晓流水最终会带他去往哪里
但他并未这么做, 而是在中途停下, 搭乘
一只过往的舟楫反向而去。 此时,
时间已从他的右侧绕到了左侧。 他再无可能
以投石问路的方式判断最终的去向
——他已失去了自己的踪迹, 一个赶路人
在行走的途中偏离了初衷。 而一条河的
源头和终点, 也产生了细微的交错
哪里才是它真正的尽头? 即便所有的河水
汇聚一处, 那也不过是枢纽之一
逐流者已返身而去, 只有两岸葱茏依旧
时间均衡地悬停在它们四周, 像一面
巨大而直立的镜子, 闯入者从来
都只看到自己的侧脸
海边城堡
如果一切如电台播报——阵风六级,浪高两米。 那么, 沙蟹就不会在
这个时间登岸。 红螺, 紫贝, 一只盘旋在
低空的鸥鸟, 时间不如我们预测的那样准确
而作为偏离部分, 一蓬海水在礁石上
开出了绚丽的白花。 你把长裙小心收拢
赤足走向, 岸边的那座城堡。 海风和巨浪
构成了另一个切面, 你必须绕过它
回到最初的那条直线。 但显然,
时间并不允许你做出多余的选择
长裙像一条游动的鱼尾, 露出你
敏感而羞怯的鳞片, 它闪着光
在城堡和沙滩间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海浪就要抵达, 追上你移动的尾光
别害怕, 这只是虚构的一种, 就像你
竭力返回的那座城堡, 同样
都是预测谬误的部分
雨 季
雨水越来越盛, 我在寓所的窗口望着一排排灯火。 低矮的光晕
正在升腾, 要不了多久, 它们就会
爬上我的窗台, 成为这间屋子新的主人
就在不久前, 我把搬至新居的消息
告诉友人, 并对 “存在” 一词的定义
提出了新的质疑。 这和以往不同,
写作带来的困扰没能成为桎梏
而南方的雨季比预想中来得还早
我把门窗洞开, 在落雨的日子里
安心阅读, 我想总有一种存在能让我
察觉到它的意义。 比如雨水,
从窗外径直落抵一个人的心里, 成为
庸常中奇异的部分。 我感受到了那种
茂盛, 寂静中蓬勃的力量。 也有
一种指针停摆前突临的窒息, 在
绵密的雨幕中悄然生发。 而我, 一个
恰逢雨季搬至此地的租客, 在这样
一个夜晚, 听到了存在的呼吸
于 是
于是, 那只鼬猫在离开后又重新折返。 事实上它的确做到了
在一只河马的背上采摘野果
相比于饥肠辘辘, 它更愿意相信
河马需要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猎物
这和人类的想法多么相似, 冲突的是
我们并不会这么做。 于是,
我在一首诗里小心地记录下这个故事
并以客观的角度呈现给我的读者
——当你也陷入到鼬猫的境地,
是否还会相信这个故事的结局?
于是, 一首诗的意义变得不可捉摸
一个作者的用心显得格外突兀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一只鼬猫
在河马的背上摘取到了野果,
并和它成为了朋友
我的妻子
夏天就要过去, 我的妻子又将回到我的身边。 一小蓬地莲开出
火红的焰光, 关于时间, 我们有着
各自的计数方式。 她把一个花期视作
短暂的轮回, 而我, 则在等待中学会了
新的平衡。 在我们居住的寓所, 一扇
老旧的木门始终敞开。 有时微风过隙,
像一个人侧身而入, 轻盈的脚步让我
想起那些虚幻的日子——月光在窗台打尖,
粉红色苞蕊缀满山茶。 我们的小女儿,
竹床中挥舞的藕臂, 总能让时间
产生细微的顿挫: 有时是一个点,
有时是条细密的断纹
一个夏天很快就会过去
我照例起床, 给植物们浇水, 小心翼翼
恪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也会在
在下一个花期重临前, 用翻整过的土壤
培植新的花种。 它会开出褐色的花,
像你预期的那样, 在凋零前
抖落掉多余的部分
河阜头记事: 母河
作为太湖分支, 这片水域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
下游的村落喊它母河, 百年以来
人们在此浣衣, 耕作, 有时也会
跃入水中——并非出于憎恶
轻生之人总有绝望的理由
我见过更为庞大的水系不知凡几
它们都吞噬过生命, 也将
失足者送还归岸。 衡量一个生命
终结的意义, 或许和它承受的
痛苦有关。 有鉴于此, 当我的
母亲从河边归来, 我都会有种
莫名的感动。 无数个日夜
母河在村庄旁静静流淌, 除了
游鱼嬉水的声音, 我还听到过
许多, 沾水的足音
文学港 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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