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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父亲是什么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港 热度: 15280
  □汪毅鑫

  终于写完关于父亲的故事,感慨颇多。

  写作的起缘在于,某一天,我的堂妹突然告诉我,说:“你爸又离婚了。”我转而告诉了母亲,母亲一时很难相信,就给四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叹气声,母亲便知道父亲的的确确做了件傻事。“这么大的人了,好好过不好吗?孩子是最可怜的……”母亲在电话里说道。我感到十分疑惑,即使现在,她早已建立了新的家庭,但还是会对父亲的事表现出亲人一般的关心。母亲说到我的弟弟——父亲后来的孩子时——眼眶猛然变红了。我确信,母亲不是为了某种“义务”去关心的,她确确实实在同情这个人,哪怕这个人曾经给她带来了很深的伤害。

  这让我对父亲产生了无比的好奇。自我初中起,父亲便离开了这个家,而童年的记忆我成功保存下来的又少之又少,之前在许多场合中,我被问道:“你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我想了想,难以捕捉出一个确切的形象。我问过母亲这个问题,经她之口,我得出了父亲是一个好赌、不负责、爱面子但长得确实帅气的人这一结论。但光依靠这些单薄的标签,我还是无法理解他,至少在人生的岔路口他所做出的那些选择,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后是否后悔?如果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父亲对我而言,仍几乎是等于不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父亲的存在就如此重要呢?或者说,为什么父亲一定“必须”存在呢?

  在我的观念里,繁育后代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一个孩子,被父亲和母亲带到这个世上,从受精卵形成的那一刻,未来的路已经被筛选了(当然不止一条),父母对孩子能给予的影响多停留在表面,他们能左右的事情其实很少,从这个角度来说,生孩子这件事,跟孩子这个个体本身,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联结。总的来说,我质疑生育关系中孩子与父母之间那种在习俗中不证自明的、但实际上又脆弱无比的绑定感。

  

  因此,这么久以来,我并不觉得了解父亲是一件必须的事情,直到母亲给四姑打的那个电话,我回想起,曾有人这样说父亲:“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也许自己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免想到,当年父亲也是处在我这个阶段,然后跟母亲展开了新的故事线。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站在此处向后看,父亲一生的经历投来星星点点的影子。大家口中所谓的“一手好牌”,无非是指父亲慈爱,兄弟姐妹关系和睦,妻子贤惠持家,孩子聪明听话。但父亲一样一样地把这些珍贵的东西亲手葬送了。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我并不想单纯地了解父亲做了哪些“稀烂”的事,仅仅是故事本身的话,我想虚构更能满足写作者以及读者的阅读期待。我想展现的,是父亲做出这一切的原因。在动笔之前,我其实对父亲的想法知之甚少,在搜集资料,访问各种人(包括他本人)后,我获得了一大把各种事件的概述。一开始我准备先还原出父亲主要的人生轨迹,然后在书写的过程中,我愈发地意识到这么一点:父亲生活中的悲剧,都跟他的性格有至关重要的联系,所谓“性格悲剧”大概就是如此吧。

  因此,整个写作过程就很奇妙地演化成了我对父亲性格特点的追溯之旅。为此,我特意从父亲的童年开始,因为无论在谁的记述中,奶奶与父亲的关系都十分重要。她从小最疼父亲,而父亲本也是懂事听话的小男孩,在他正值青春叛逆期的时候,奶奶因病去世,这对父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加之爷爷那时候忙于工作,没时间照看家里,父亲便走上了自我放纵的道路。一个人在青年时期养成的脾气和习性,就这么在生命中落下了根。父亲不管是刚与母亲谈恋爱时,还是抚养我时,抑或是现在失去一切时,我还是能看见父亲性格中沾染“江湖气”的那一部分。“江湖气”让他年轻的时候能呼朋唤友,名震一方,但因敢打敢混而获得好处这一回报模式,在成熟的社会机制中是会失去效力的。父亲似乎一直无法明白这一点,对于曾经的辉煌,他虽然表面上不再说起,但内心深处,一直还是希望回到那时候,希望找回自己的话语权。

  除了“江湖气”,父亲性格中当然还有更为复杂的成分。跟父亲交好的人,往往在对他的一生境遇表示感慨之后,会加上这么一句:“但你父亲,本性是好的。”我对此愿意相信,因为即便是现在,当父亲想起奶奶和爷爷时,还是会动情地哭出来,其中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也有自己一生唏嘘、愧对父母的忏悔。当一个人,把他内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展示出来时,我想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去审判他,此时,我终于能体会母亲的心情,正如我在作品中写的那样:“人与人之间超越世俗名号的温情,以及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本质的慈悲。”是的,当再次面对父亲时,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再仅仅是我在血缘上、法律上的父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完整独立的生命体验的人。

  关于作品本身,虽名为 《父亲的故事》,但全篇并没有只从父亲的角度出发。我对母亲的着墨也比较多,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一来母亲是许多关键剧情的提供者,我并没有怀疑母亲对其添油加醋,而是每个人的叙述难免会代表着人物背后的立场,为了避免让“母亲的叙述”变成一种“正确”的叙述,我认为有必要把作为叙述者的母亲形象描述出来,这样读者便能建立对此人的理解,以此为基础,去产生自己的判断;二来我认为,和父亲一生关系最复杂也最微妙的人是母亲,如前面第一章所述,母亲从未对父亲“真正地”放下过,因此如要讲述父亲的故事,母亲是必然绕不开的环节。

  作品中还有许多以“我”的视角“抽离出来”的描述,诸如第一章中:“我当时并不明白,后来慢慢地发现,人是很依赖解释的动物,不管归因恰不恰当,这总会带来安心,而只要良心被说服过去,人便能与自己的千种狰狞和谐相处。”还有第五章中“多年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对父亲追求胡阿姨这件事本身缺乏道德层面的批判,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万恶不赦的罪孽。”以及同一章中“后来的我常常感慨,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上,无数奔波忙碌、追逐名利的风景,都跟尘土散去一般虚无,这总让我感到无比的悲凉,可是辛苦扎根在土地之上的人,他们之间超越世俗名号的温情,以及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本质的慈悲,又使我忍不住地落下泪来。”这些描述我个人认为是必要的。因为如前所述,我的意图并非仅仅是呈现一个故事,我想走近一个人的内心,需要读者通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台前幕后来“理解”一个人,我希望这里的“理解”也不仅仅是针对“一个”人,而是通过作为“人”的个体在家庭以及社会中的关系来理解人的“生命状态”,我当然明白,要使作品达到这样的高度是非常困难的。但我想,作为写作者,至少我自己应该从中汲取一些“抽离出来”的感悟,我难以奢望这些感悟与读者产生共鸣,但必须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因为在写作过程中,我最看重的便是“真诚”的品质。

  最后不得不说,完成这部作品最大的收获,便是其记载的故事本身。真实的故事往往具有更非凡的力量,与自己有关的更是如此。长久以来,我一直容易陷入一种对人类发展历程的虚无感——个体生命如果完全是独立的,那么从群体的熵值来说,把某一个个体割裂出去的影响几乎为零。简单来说,就是无法回答“我从哪来?”更无法回答“我为何存在?”对于后者,我至今没有答案,但是对于前者,我在追寻家庭的历史过程中,渐渐地得到自己的解答:从父辈来。这个回答看似简单,但其实对我寓意深重。之前我身上怪异的脾气、一些自然产生的想法、对某些品质的追求等,本不知这些组成我的东西从何而来,但在更多地了解了父亲和母亲后,我明白了,许多东西就流淌在血液里,它们以我不可抗拒的方式传递给了我,而将来的某一天,又会把我血液里保存的一部分,献给我的后代,从代际,到家族,再到人类群体,我看到了一种坚定的、实质的联系。

  当然,由于作品完成的时间和笔者的自身水平有限,难免有许多还未能尽善尽美的地方,敬请读者海涵。

  文学港 2022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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