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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中局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港 热度: 20352
  李 强

  

  1

  江浩哲和郑薇拉奉子成婚这天,实在有太多的意外。

  从大学时就对江浩哲穷追猛打的靳茹芸,突然带了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出席婚礼。这老外不是别人,正是江浩哲供职的亚美银行支行行长Williams。这也罢了,靳茹芸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混血儿,说是她和Williams的孩子。这阵势,搁谁谁都会以为是来闹场的,特别是失联多年的大学同学陈宗,他大老远地从南方专门赶来,想着江浩哲一结婚,靳茹芸也就彻底死心了,他正可以趁虚而入,没想到他还是照样没一星半点儿的机会。新娘郑薇拉的娘家人只有她舅舅凌冬军,却偏偏又是亚美银行支行副行长,这可真是山与山不相识,人和人总碰面。

  好在有惊无险,婚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不过,人人心里都各有各的想法罢了。

  亚美银行是中美合资的银行。Williams是美方代表,支行行长,可毕竟是洋人,水土难免不服,哪里比得过土生土长的凌冬军。凌冬军在金融界混了那么多年,人脉极广,树大根深,自然不把Williams放在眼里,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赶他走人罢了。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江浩哲的名字。

  江浩哲金融专业研究生毕业,没费什么周折就进入了亚美银行,这是让人眼气的事。可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他压根儿不喜欢这份工作。他只是支行一家网点的小柜员,每天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来的大多是些爷爷奶奶,他们不相信自助柜员机,宁肯排队也要面对面地存钱。本来,江浩哲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无比宽广的世界——那是深藏在网络最深处的一个暗黑世界,一根根网线,在他那里就变成了一条条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沿着它们,江浩哲总是可以自由出入于一台台电脑。可现在,他却被拘禁在了一块钢化玻璃之后,说话都要通过麦,那些爷爷奶奶就像是来这里探监的亲人,唠唠叨叨地叮咛嘱托着。如果早知道这样,当初无论如何不会选择这么一个看上去很热门的专业。

  初入职场,这些想法都是难免的,好在很快他的手艺就派上了一点儿用场。所有职员天天都要跟电脑打交道,这些机器也会时不常地闹个头疼脑热,而网点是没有技术人员的,只能跟支行打电话派人过来维修,工作就只能停下来了。遇到这种事儿,江浩哲便主动过去搭把手,帮着看一看,其实都是些简单不过的小毛病,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三下五除二,手到病除。等支行的技术人员来了,装模作样鼓捣两下,发现问题早就解决,就直接打道回府了。一来二去,大家都明白了小江就是行家里手,电脑一罢工,也就懒得跟支行打电话了,直接把小江叫来,还真没有他搞不定的。

  过了一段时间,江浩哲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他明白,其实兴趣爱好当不了饭吃的,别的工作一定也是机械单调和乏味的。

  大家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总是不急不躁的,也总是胸有成竹的。于是便小有了些名气,这名气还不胫而走,传到了支行。也难怪,技术人员再也接不到这个网点的报修电话了。

  凌冬军就是这么听说了江浩哲。他查了他的档案材料,在大学里,江浩哲曾经因为黑客入侵老师的电脑窃取考题而受过处分。凌冬军不正需要这么一个懂得黑客技术的人吗?他一度想着把江浩哲提拔到业务经理的位子上,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江浩哲,江浩哲却说他其实最想到技术部工作。凌冬军说,这还真适合你。于是没过多久,江浩哲真就被调到了支行技术部。又没过多久,凌冬军居然还把自己的外甥女郑薇拉介绍给了他。凌冬军说,你们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我也只是牵个线儿,成不成,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一概不干涉,如果能喝上你们俩的喜酒,我一定去。

  江浩哲其实是腼腆的,在这场恋爱中,郑薇拉始终占据着主动。于是两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新婚之夜,是应该做点儿什么的。

  可这个洞房花烛,江浩哲和郑薇拉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对恩爱的老夫老妻。

  江浩哲把耳朵贴到郑薇拉光滑平整的小腹上,问:“咱儿子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郑薇拉爱抚地摸着江浩哲的头,说:“急什么?还不到三个月。”

  江浩哲继续仔细地听着,“书上讲,九到十周就可以感觉到胎动了,十周以后应该有飘动、浮动、跳动这类较强的运动。”

  “你真是个书呆子,理工男,他才多么大一点儿啊,就算像你说的什么飘动、浮动、跳动,隔着这么个肚皮,你还能感觉得到?”

  “嘘——”江浩哲一脸幸福,“你感觉到了吗?我好像听到了。”

  “没有,也许就是肠鸣音吧!好啦,快睡吧,累了一天啦。为了孩子,你就先忍忍。”

  唉,江浩哲酒后失身,却一枪中的,直到现在,还不能真正体验一回真刀实枪,可郑薇拉说的没错,为了孩子,也只能忍忍啦。

  江浩哲从后面轻轻地搂住郑薇拉,硬硬地贴在那个浑圆坚挺的屁股上,暖暖的。

  “要不,你就用手解决一下?”郑薇拉抱歉地说。

  等郑薇拉的呼吸变得平缓均匀了,江浩哲才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他不是柳下惠,一具温暖如春的胴体在他的旁边,对他无疑是一种折磨,更何况,她还是他的新媳妇。

  他打开电脑的同时,也拧开了藏在电脑角落里的台灯,不知是那微弱的灯光,还是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而小小的书房则显得更加昏暗了。他无聊地看了会儿新闻,终于忍不住下意识地进入了别人的电脑。

  那里有他的另一个世界。人们都说网络世界是虚拟的,但是在他眼里,看到的却往往是比现实更真实的东西。

  江浩哲经常会在街角碰见一个罗圈着腿的老太太,拄着根拐杖,拎着个编织袋,一个接一个地翻找着垃圾桶,挑拣出矿泉水瓶和硬纸壳,有时候连泡沫板,甚至玻璃瓶也不放过。老太太穿的戴的都不错,还不至于靠着这一天十块二十块钱的维生,他就很好奇,有一次,便把快喝完了的矿泉水瓶递到老太太手里,问她这么大岁数了,为啥还天天出来拣。老太太拢着耳朵听清了,说,习惯了,也正好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老了,总不能天天在家里窝着吧。

  江浩哲觉得自己就和这老太太一样,在房间里呆久了,出去透透气,只不过,老太太是走到了阳光下,而他则是走进了黑暗的最深处。其实,对于他来说,他也只是把这些东西当作了垃圾。他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商机太多了,不要说那些可以直接变现的账户和密码,就是一些人们无法对人言说的东西,自己就可以随随便便地黑他们一下,找他们 “要”点儿钱花花,但他可不想这么做,他只是喜欢自己能够一直这样徜徉在别人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光彩夺目的一面,每个人也都有龌龊不堪的一面,他看到了别人的无奈和苦逼,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他也守住了一条底线。

  2

  第二天,江浩哲一上班,就被凌冬军叫到了办公室。

  “凌总,这是喜糖,还有喜烟。”

  “好,喜糖我拿着,喜烟就算了,我又不抽烟。小江啊,你怎么还凌总凌总地叫着?该改口啦,得叫舅舅。”

  “这不是在办公室吗?”

  “办公室?可这里没外人啊!没外人,咱们不就是一家人吗?”

  “好吧,舅舅,您电脑有问题吗?”

  “你呀,不要尽想着工作,我找你是想聊聊天。你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

  “您是说陈宗?”

  “不是,不是,是那个女生,跟咱大老板生了个孩子?”

  “噢,您说的靳茹芸啊,怎么了?”

  提到靳茹芸,昨天江浩哲也挺吃惊的,她什么时候竟和自己的老板生了个孩子?他甚至也和陈宗最初的想法一样,以为她是来闹场的,搞得他提心吊胆的。最后,虽然放了心,可又觉得有些愧对于她了,再怎么说,好男人多得是,也不能把终身托付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啊!可转念一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Williams又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不光是有钱,能做到今天的事业有成,也一定有着不一般的能力、魄力和胸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嫁给Williams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在那个隐蔽的世界中,这样的事情可并不稀罕。也罢,她能有个好的归宿,也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只是没看出来,原来靳茹芸还是个心机婊啊!

  “我只是为你的同学担心,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落到这个老色鬼手里,我是怕你的同学上当受骗啊!”

  “不会吧?她可不傻,不会不搞清楚状况就和人家把孩子生下来了吧?听说,Williams是钻石王老五啊。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哈哈,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个人隐私。我只是略有耳闻,Williams在中国可是没少过女孩,也难怪,依他的实力,想和谁上床不行啊?”

  确实让人担忧,万一Williams只是玩玩,那靳茹芸怎么办?她那个洋娃娃怎么办?凌总 “只是略有耳闻”,可一定还是知道些风声,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凌冬军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若无其事地说:“其实,对于你来说,想知道一下这些并不难。”

  江浩哲当然明白他所说的 “不难”是什么意思。“可我接触不到他的电脑,您也知道,他的电脑看得很严,只有Kevin可以去修,而且听Kevin说,他每次去修,Williams一定在场盯着。”

  江浩哲知道,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所以,他从来不会针对自己熟悉的人,更何况是自己的老板!知道的太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在这话里掺了些水分,在和Kevin的聊天中,他得知Williams办公室有三台电脑:一台连着外网,这台电脑对于他来说和其它一切互联网电脑没有区别;一台连着内网,拥有着支行办公网络系统中的最高使用权限,如果他通过内网对其实施监控,甚至获取使用权限,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而正因为是内网,发动攻击才是最危险、最容易暴露的,他绝不会去冒犯罪的风险;另一台是物理隔绝的电脑,这就有很大麻烦了,但如果通过辐射信号截获其中的内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现在他就是拿这第三台电脑说事,而他最担心的却是怕凌冬军在动内网电脑的主意。

  凌冬军从那包喜糖里挑了一颗最便宜的 “大白兔”,剥开了塞到嘴里,“嗯,我就喜欢这老味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他的电脑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值得他这么严防死守?”

  对此,江浩哲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重视网络安全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银行电脑系统的安全又不同于其它,因此技术部制订了严格的密码管理措施,标准是美国的每日ABCDE五组密码口令。

  “小江啊,昨天夜里你和薇拉还算琴瑟和谐吧?嗬嗬,这是自然,你不用回答。”

  凌冬军总是喜欢东拉西扯,把江浩哲的思路打得个七零八落。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毕竟他是老外,你知道的,很多老外来中国,都担负着收集情报的任务,这可是国家的核心利益,威胁到我们国家的安全,我们都是爱国的,是吧?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国家的利益受损,可惜,我们拿不到证据。”

  美国NSA和FBI在电影中看得多了,那些间谍都是身手不凡,智勇双全,不过电影可都是虚构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想得点儿情报还用得着那么出生入死?几年前,爱德华·斯诺登爆出美国的棱镜计划,早在2007年,美国国家安全局就开始实施对电子邮件、视频照片、存储数据、语音聊天、文件传输、视频会议、登录时间和个人社交网络细节进行全方位的绝密监控。这在技术上没什么难度,江浩哲如果想通过网络长期监控一个人也是能做到的,更何况人家有人力、财力的国家支持。说Williams是特工,他不信,可凌冬军只是说他 “担负着收集情报的任务”,这他就不好说不信了,只是Williams收集的情报,恐怕还不够棱镜的一个零头吧!

  “小江,实话跟你说,组织上派我来这里工作,其实是找我谈过话的,屁股要坐稳立场,脑袋要保持清醒,说白了,就是要……制约Williams,可是……来,你也来颗大白兔。”

  凌冬军把一颗剥开了的大白兔奶糖递给江浩哲。

  “可是,我没有手段啊,但我不能一直这么无所作为啊,这不就想到你了吗?打今儿起,咱们可就是一家人啦!薇拉还好吧?”

  江浩哲有些洁癖,但他还是接过来,放到了嘴里,却没觉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3

  陈宗约江浩哲到一家西餐厅吃晚饭。

  “不好意思,让你把新媳妇留着独守空房。”

  “嗨,都娶进家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哩,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失联啦。今天你要不给我打电话,我也得约你出来。昨天面是见了,可哪有工夫像过去那样聊天啊!不过,我只能请你去大排档了,我一个小职员,哪里请得起你吃这牛排大餐?”

  像过去那样聊天?江浩哲是个倾诉狂,当然,他也只是和陈宗才有说不完的话,他信任陈宗,把陈宗当朋友。

  可其实呢,陈宗却未必把他当朋友。

  江浩哲和陈宗在高中都是拔尖儿的学生,进了大学,两个人学习优秀,兴趣广泛,青春阳光,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可陈宗却觉着,自己总要比江浩哲差那么一点儿,差也差不了多少,就那么说不上来的一小点儿。于是陈宗便暗暗和江浩哲摽上了劲儿,江浩哲学啥他就学啥,江浩哲咋学他就咋学,江浩哲去自习室他就绝不去图书馆。这其实恰恰犯了学习的大忌,你得找到自己的薄弱点,有针对性地学习,固强补弱、温故知新,才能提高。结果是,这个差距在陈宗看来就越来越大了,而江浩哲却以为是得到了一份形影不离的友谊。

  比不过江浩哲,那就扯他后腿,于是陈宗拉着江浩哲就去了网吧。陈宗想的是让江浩哲去打网游,自己则要趁机好好学习奋起直追的。可十八九的年纪,哪能抵挡住网络的诱惑啊?特别是陈宗发现,江浩哲连打网游也是有天分的,这回就不是比自己高一点儿,而是高一大截了,网上的排名自己总是踯躅不前,江浩哲却天天向上。陈宗更不干了,非要追上江浩哲不可。一来二去,两人一发不可收拾,双双溺到网游里不能自拔,学习的事儿早就抛到了脑后,成绩也就随着一落千丈。

  网游往往越难越让人上瘾,江浩哲打熟了,觉得无趣,可陈宗还泡在网吧里不愿出来,他也就陪着在网上闲逛,偶尔就接触到了一些黑客软件。说实话,这可是高难度的技术活儿,可正因为难,才让江浩哲觉得刺激和挑战,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一边在网上误打误撞地玩,一边学习编程,学习计算机系统原理、编译原理和TCP/IP协议,也许他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几乎是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就掌握了这一切基础知识,他对网络的了解,就仿佛是对自己身上的血管,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血却一刻不停地循环着,光纤变成了一条条通衢大道,连接在网络上的电脑和服务器,就犹如城市里一栋栋房子,而大多数的房子都是夜不闭户的,门虚掩着,窗大开着,就看他想不想进了,不想进都难。

  就这样,江浩哲无意地就进了自己老师的电脑,还取出了一些试卷,他其实并不知道那就是期末考试的卷子,只是觉得有必要做一做,特别是陈宗。

  陈宗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江浩哲考得比他高那么几分,他就觉得江浩哲是猫教老鼠留了一手,可他又离不了江浩哲每次都能提前到手的考题。这样考了几回,他再也不想忍受了,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他向老师举报了江浩哲,匿名的。

  举报的结果自然是一损俱损,可 “损”的方式不一样,江浩哲背上了一个处分,而没有了“剧透”的陈宗早就打定了主意,他要走一条“曲线救国”的路——既然在学校无法超越江浩哲,那就另辟蹊径。不久之后,陈宗退了学。

  当然,让陈宗决意破釜沉舟的关键恐怕还要算靳茹芸了,她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为什么她追的人偏偏是他的对手江浩哲?而他才是真正爱她的那个人啊!

  最初出去闯荡,陈宗想的更多的是创业,是超越,这些也可以美化成理想、抱负。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现实的无奈。他干网店,当网络刷手,做网络广告,组织网络水军,帮人提升在搜索引擎的排名赚取佣金……辛辛苦苦,虽能维生,却也艰难,好像都是些小打小闹。他在QQ上聊天消磨时光,编了一些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对有的人他说自己是感情受到伤害需要人安慰的帅哥,对有的人他则说自己是事业成功但周转一时不灵的商业精英,对有的人他又说自己是被骗到传销团伙无法逃脱的乡下人……反正网络是虚拟的,要是你信了,只能说明你傻。可还真有人信,甚至还有人——无一例外的是女人——主动提出帮助他,给他安慰,给他鼓励,给他精神支持,更意外的是:她们还给他实打实的经济支持!

  咱们看古人造字,“编”字和 “骗”字只差一个偏旁部首,陈宗从随口编故事到有意识骗人钱财,也只差了一步之遥。他越编越离奇,越骗越老道。要是遇着年轻小姑娘,他就说自己是军人或者警察,偶尔地他还斗胆冒充了一把中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后来他才知道,美国有中央情报局,中国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机构,有也不这么叫。好在小姑娘也不知道,她们很容易就对这些特殊职业者抱有极大的信任和好感。而对方要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他就变成了即将失学的大学生,刚刚失恋的帅小伙,一心求自杀的抑郁症患者……少妇们更容易产生同情,同情之后往往就是爱情。

  接下来,他和她们就分别地在网上谈起了恋爱。

  陈宗非常佩服自己惊人的记忆力,最多的时候,他同时用五种身份、六个名字、四个不同的故事桥段,和九个不同的女人交往,这九个女人,又有九个不同的名字、七个不同的年龄、六种不同的性格、九个不同的经历、九组不同的爱好……而且,各有各的开始时间,各有各的发展阶段,各有各的进展情况,各有各的交流内容……如此组合起来,换了别人,一定是要崩溃的,可陈宗驾轻就熟,基本上没有搞混过。说“基本上”,就是说他也有过失误,但都被他及时发现并且掩盖过去了。好在,不管和谁交往,大体走向是一致的,先博得她们好感、信任,再博得她们的爱情,之后是一出接一出的苦情戏,疾病、伤痛、车祸、困境……激起她们的同情,一步步让她们伸出援手,榨取她们的钱财。

  在陈宗看来,这些也还是小打小闹。他用这些傻女人的钱,注册了网络公司,延聘网络人才,招揽各种能赚钱的生意,他以为他不再编故事就不再是骗子了,可没想到,这些业务很多都是灰色的,而且越是接近合法和非法之间的模糊界限,越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阳光,他就越能收取更高的费用。他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了,只是轻轻一迈步,便从从容容地跨过了合法与非法之间那道鸿沟。

  这次回来,他还想拉上江浩哲跟他一起干。得了江浩哲,就像刘邦得了张良、刘备得了孔明一样。

  时光是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江浩哲也成熟多了,就算是和陈宗在一起,他也没有喋喋不休的欲望了,他更想听陈宗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而陈宗却只说他对未来更感兴趣。

  面对西装领带的江浩哲,穿夹克的陈宗终于有了一点儿优越感。这是老板对员工的优越感,是非劳动收入者对劳动收入者的优越感。

  陈宗说,他希望江浩哲能帮帮他,他的网络公司正缺乏江浩哲这样的人才,这么说并不等于求助,而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因为他不会让江浩哲白辛苦,只是一份兼职,有活儿了就发过来,利用业余时间,或者上班空闲时间,也可以在挣那份死工资之外,多一些活钱。

  对于江浩哲来说,有个机会能多挣点儿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可他还是问:“都有些什么活儿呢?”

  陈宗在面包上涂了些奶酪,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西餐,可这不是为了不显山不露水地显摆吗?“这说不好,看客户要求,我们主要是提供网络增值服务,比如说网站的建设、推广、优化,也包括后期的技术支持和维护。不过任务是靠团队整体力量来做的,总是要先化整为零,之后再集中统一,所以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不会耽误你主业的。”他没有实话实说,至少没有全盘说出,对江浩哲,他得慢慢来。

  江浩哲当然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倒不只是钱的诱惑,而是他喜欢干这些活儿,总比在网络世界里闲逛更有意义吧!可毕竟陈宗知道自己当黑客的底细,他担心今后给他派的活儿全都是这方面的。现在只作为一个不大光彩的癖好,自己是有底线的,比如他对政府机关网站和银行网站从来都是退避三舍,比如他只是 “进入”,却从不破坏任何系统,从不修改任何系统档案,也从不保存得到的账号和密码,他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

  江浩哲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却撒了个谎:“你干这一行是知道的,现在网络技术发展太快,我都已经有点儿无能为力了。”

  陈宗喝了一口难以下咽的红菜汤,摆了摆手,“别担心,我做的是正经网站,你的手艺绝对有用武之地,特别是在网络安全方面,不研究漏洞怎么行?”

  “好吧,那我先试试,如果干不了,你也别怪我。”

  “好好好,怎么会怪你呢?有你的辅佐,我真是如虎添翼啊!噢,对了,你刚刚提到原来的手艺,我正想找你帮个忙。”

  江浩哲暗暗叫苦,怎么自己刚松口,他就给自己派活儿了?

  “你放心,这不是工作,是私事。靳茹芸,她那个老外男友,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啊?毕竟,那时候咱们几个关系最铁,你看不上人家也就算了,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你查查这个威廉。”

  “是Williams,威廉姆斯。” 怎么又是Williams?凌冬军让他查,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现在陈宗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自己可怎么是好?

  “靳茹芸?你现在还不死心啊?这我还真得劝你一句,说到底,她还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啊,我真的有点失望,咱俩是哥们儿是朋友,我劝你一句,放手吧,这世上好女孩多得是。”

  放不放手,陈宗很纠结,话又说回来,他纠结的又不是靳茹芸,而是自己——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却突然不再值得了,他便不知道是继续去争取得到呢,还是承认自己追求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为什么要江浩哲去调查呢?仅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江浩哲陷得更深?或者,内心里还有些说不出口的期许?承认了这些期许,不是让自己败得更惨,更没有颜面吗?

  “说实话,就是靳茹芸想请你帮着调查的。”陈宗一推六二五,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你也别多想,她应该不知道你的本事,也许只是想着威廉是你的上司,想从你这里了解他多一点,别管怎么样,靳茹芸对你是不错的。对她,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她就要和那个威廉结婚了。”

  4

  靳茹芸要和Williams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江浩哲并不意外,孩子都生下了,结婚就是个早晚的事。他甚至在想,他们的婚礼,自己要不要参加呢?以什么身份参加呢?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支行老总不可能请他这么个普通职员,他只能是靳茹芸的同学。而他们的婚礼也许是西式的,在教堂?不管在哪儿,那都是上流社会的,靳茹芸的同学们恐怕也都没有这个资格,包括自己。凌冬军肯定是要去的,他也许会带上外甥女郑薇拉?那外甥女婿呢?

  靳茹芸啊,你以后就是我的老板娘啦!想到这儿,江浩哲哑然一笑,希望她和我再无瓜葛,一切相安无事就好。

  本以为会喝点儿酒的,江浩哲就把车留在了支行,既然没喝酒,他便去支行取车。陈宗把他载到支行外,挥了挥手,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把车发动了,江浩哲给郑薇拉拨了个电话,响了好久她才接。“回家了吗?什么?还在加班?说话方便吗?开会啊?几点散?我去接你。不用了啊?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说话间,Williams的玛莎拉蒂正好从他的车前经过,副驾驶上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却不是靳茹芸!

  江浩哲握着方向盘,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拨通了靳茹芸的电话。

  “江浩哲,真的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江浩哲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接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她吗?她会不会一下子受不了?“没……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想你了。”他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门,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暧昧?

  “想我了?我没有听错吧?”

  江浩哲调整了一下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噢,我是想找一下Mr. Williams,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可我……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小职员,哪里有Mr. Williams的电话呀,所以就想起你了。大家都说中国是人情社会,我就不相信美国人就一点儿人情都不讲了吗?”

  “噢,原来如此啊,说吧,什么事儿?”

  “工作上的事,你知道的,我恐怕不能对银行外的人说吧。”

  “你的意思,我是外人啦?”

  “不,怎么说呢?在工作这件事上,我还是直接和Mr.Williams说比较合适。你说呢?”

  “是这样吗?可是从我有限的常理上判断,你可能更应该跟你的直接主管,比如说技术部总监去汇报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直接跟更高层的,比如凌副行长汇报,他毕竟是你的……你应该怎么称呼他呢?你也说啦,中国是个人情社会。”

  靳茹芸一贯强势,话里又总是夹枪带棒,江浩哲常常被她搞得哑口无言,可一旦江浩哲没话说了,事情也就该峰回路转啦。“说吧,你是想直接和Mr.Williams通话呢,还是想知道他的手机号?”

  江浩哲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他已经听出来了,靳茹芸现在没有和Williams在一起,否则她不会这么调侃自己。至于手机号,他根本不想知道,知道了也用不上——靳茹芸说的没错,他没有资格给自己的大老板打电话。

  也许这只是个偶然?也许Williams和那个长发女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搭个车而已?再说,就算他们怎么着了,一个哺乳期女人的丈夫,在外面偷点儿腥吃,也未必妨碍得了什么大局吧?为什么非得告诉她呢?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啦!在江浩哲的网络世界里,他什么没有见过啊?

  “哎,江浩哲,你怎么不说话啊?真服了你啦,一说什么你就不吭声啦,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跟你说吧,Mr. Williams不在家,等他回来了,我跟他说你找他。”

  “噢,不用了,不打扰了,挂了吧。”

  在车里,江浩哲足足又坐了十几分钟,凌冬军、陈宗、靳茹芸、Williams,一个个在他的脑子里转啊转。他现在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事情彻底搞搞明白,如果Williams是一个衣冠禽兽,那就要让他现出原形,虽说靳茹芸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但早揭露总比晚揭露好,真相不可能永远被掩盖,狐狸再狡猾,也还是要露出尾巴的。

  可是,怎么把事情搞明白呢?他根本接触不到Williams的电脑,他的办公室有一套专门的指纹认证系统,没有他本人的同意,任何人都进不去。

  尽管江浩哲有很高的天赋,但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业余的黑客,他只是把这门技术当作一件好玩的事情。可只要他想干,他绝不会束手无策的。

  5

  回到家,屋子里静悄悄的,郑薇拉没有回来。唉,如今这白领的生存压力实在太大了,网上正流行一首歌,十八天没有卸妆,月抛带了两年半,感觉身体被淘空,我累得像只狗……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江浩哲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冲了一杯浓浓的雀巢,闭目养了一会儿神。顺着一根根网线,江浩哲先后进入了三家五星级涉外酒店的服务器——如果Williams要开房,也一定是这三家中的一家。他只在一家酒店进行身份认证时,遇上点儿小麻烦,不过他懂得迂回,他对连接这台服务器的所有电脑进行了远程扫描,找到了一个弱口令账户,这就好像是找到了城池墙角下的一个老鼠洞,通过它,江浩哲进入了整个系统。至于其它两家的防火墙简直就是形同虚设了。在三家酒店的住宿登记系统里,却都没有Williams今天开房的记录。把时间往前推,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但没有记录,不等于就真的没有开房,他完全可以用那长发女子的身份证开房,可又怎么能知道那个女孩的身份呢?

  江浩哲把咖啡喝掉,继续围着三家酒店做文章,这回他进入了他们的视频监控系统。刚刚,他就曾经闪过一个念头,进入交通监控系统,查找玛莎拉蒂的行车路线,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可不想触碰自己的底线,政府机关的系统最好还是躲得远点儿吧。

  查找视频是费时费力的,他把台式机和笔记本都用上了,根据遇到Williams的时间,推算出他们可能出现的时间段,把重点放在了大堂,个把小时就从他的眼前溜过去了,他还是没见到Williams的身影,甚至连那个长发女子也无影无踪。

  门响了,是郑薇拉回来了。江浩哲匆忙把电脑的显示器关掉,从书房里迎了出来。

  郑薇拉尴尬地笑了笑,一脸的疲惫,“怎么还没睡?”

  “老婆不回家,我怎么睡得着?”江浩哲轻轻地把郑薇拉揽在怀里,想吻她,郑薇拉却把脸转向一边,江浩哲的嘴便落在了她的腮上。

  “别闹啦,累死了,赶紧睡吧。”

  “老婆,你还怀着宝宝呢,别拼命干啦,以后我养你!”

  “好啦,谢谢啦,怕你养不起啊。快睡吧。”

  “让我再问候一下儿子,别让他跟着你也累着了。”

  “别闹啦,儿子早睡啦,困死了,赶紧睡吧。”

  江浩哲心里还惦着视频,“那你先睡,我还有点儿工作要处理一下。”

  “那你去忙吧。等会儿你就睡沙发吧,我怕宝宝被你吵醒了。噢,也别忙太晚,身体重要。”

  江浩哲把书房的门轻轻锁上了,他调整了一下思路:虽说不进入公安路网系统,可并不等于说不能以车找人!他把监控调到了三家酒店的地下车库,果然有了发现,在WHRIT酒店,那辆玛莎拉蒂静静地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再往前倒查,就见到了Williams和长发女子从车上下来,走进了2号电梯。真应了那句话,叫 “证有容易证无难”,要是Williams今天没来酒店,江浩哲恐怕就是干个三天三夜也还要在心里打个大大的问号吧?

  他立刻调出2号电梯的视频。Williams一进电梯,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长发女子热吻起来,居然还把女子的短裙撩起来了些,使劲地揉搓着,两具干柴烈火的身体互相纠缠着、撞击着、迎合着……如此香艳的画面,让江浩哲都有些硬了起来。

  电梯一直上升到了28层。江浩哲再次调出28层的监控,Williams和长发女子相拥着走进了最头上的一个房间。

  楼道又恢复了平静,而江浩哲的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他把这些视频截取下来,存储到了移动硬盘里,收到抽屉里锁好。

  天已经微微亮了,这对狗男女还没有出来,看来是不会出来了!

  Williams为什么没有办理任何入住手续呢?难道这里被他长期包下来了?江浩哲再次进入了WHRIT酒店的住宿登记系统,28层是行政房,却没显示有长期包房。江浩哲认真梳理了一下思路,突然明白了:按照惯例,尽头上的那个房间号不是最小,就是最大,而2801和2856现在都显示是空房,这就说明,Williams对那个房间拥有比包房还大的主权。江浩哲有些兴奋,他在系统里对这两间房的住宿情况进行了数据分析,结果印证了他的想法,近两年来,2856压根儿没住过人,可进入酒店的客房服务系统却发现,2856天天都有人打扫,而且还有过餐饮服务的记录!

  WHRIT,2856!靳茹芸,你来过这里吗?你知道这里吗?我该告诉你这里吗?

  6

  到底是年轻人,忙活了一夜,江浩哲却并不感觉疲惫,照样跑跑颠颠,忙得不亦乐乎,快下班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体力不支,往桌子上一趴,就有些迷迷糊糊。

  凌冬军却正在这时进了技术部的办公室,“大家都在忙啊?嗬,小江,夜里没睡好吧?这刚结婚,可不能夜夜笙歌啊,要保存体力,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

  江浩哲苦笑着站起来,夜夜笙歌?那没准儿说的是Williams,自己哪有这个福分?现在连女人是个啥滋味,还没清清醒醒地体验一下呢。可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凌总,别总开玩笑,现在的年轻人可都是加班狗,天天忙的都是生计。”

  “好好好,我听出来了,这是批评我呢,我以后要多关心你们年轻人。大家也都放心,只要你们勤奋工作,忠于银行,我会给你们涨工资的。好了,你们继续忙吧,不打扰了。小江,好好干啊!我先走啦!累了,就赶紧回家休息吧!对了,加班狗?那也好过单身狗啊!”

  凌冬军很少来技术部,可偏偏今天来转了一圈儿,说了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好像不经意似的,可江浩哲还是听出来了,他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要提醒一下自己 “好好干” “勤奋工作”“忠于银行”——这官面上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要忠诚于我,抓紧时间,多快好省地早日拿到Williams的证据!我就会给你涨工资的!

  视频已经到手,可这让他更纠结:怎么处理它呢?要不要交给靳茹芸,让她看清Williams的真实嘴脸?给吧,是不是会拆散他们?靳茹芸怎么办?那个洋娃娃怎么办?不给吧,良心上又过意不去。还有,要不要交给凌冬军,向他邀功请赏?他的目的是什么?把一把手搞倒搞臭,最大的受益者往往就是二把手,这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要是他真的想赶走Williams,仅凭这段视频是不行的,美国人未必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想当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和那个莱温斯基整出那么大的丑闻,谁也没把克林顿怎么样,甚至连希拉里都没当众生气。给了他,他会不会得寸进尺?给了他,他不但抓住了Williams的把柄,也一定会把我攥得更死。不,就让视频烂在那里吧,或者,干脆,删掉它?可,靳茹芸有权知道真相!可,她知道了真相有什么用?可,不告诉她,她就真的能和这样的Williams过上幸福生活?可,自己真的要像鸵鸟那样把头埋进沙子吗?靳茹芸是应该知道真相的,这事关系到她的幸福,她不能一直蒙在鼓里。可江浩哲现在还无法告诉她真相,他离真相还很远,那些视频不过还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他必须把状况彻底整明白。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这件事就变得刻不容缓起来。毕竟,听陈宗说,靳茹芸已经打算跟Williams结婚了,结婚可不是儿戏!

  江浩哲决定去一趟WHRIT酒店。

  说干就干,一番准备之后,他背上包出发了。

  尽管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员工电梯,这个电梯里没有探头,也没有碰上任何人,但他还是在22层就出了电梯,在防火楼道里,他靠在拐角处,取出笔记本,登录了酒店的监控系统,他看到28层的服务员正在清理房间,大约过了一刻钟,服务员进了服务间休息,楼道里变得静悄悄的。

  江浩哲爬楼梯上了28层,再次观察了一下监控,确定没人之后,他对监控系统实施了一次攻击,画面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却已经是一幅静止的截图了。他把笔记本塞回包里,轻轻地推开防火门,直奔2856。

  在酒店中控室的监控画面中,楼道里静悄悄空荡荡的,江浩哲已经变成了隐形人。

  对付传统的锁具,江浩哲会束手无策,可酒店都是刷卡门禁,这就难不住他了。他事先已经在系统里取得了楼层管理员的门禁密码,在地摊上复制一张卡只需要十块钱。

  绿灯亮了一下,他闪身进入房间。他掏出笔记本,解除了对监控系统的攻击,楼道里真的是静悄悄空荡荡的。

  从进入楼道到进入房间,也就十几秒的时间,可江浩哲心跳得厉害,嘴里干得好像要冒了烟,他甚至想顺手拿起酒柜上的矿泉水喝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使劲地咽了几口唾沫解渴。

  这是一个套间,窗帘没有拉开,只闪着一道缝,透进来一丝光线。这让江浩哲不用插卡取电也能对客厅一览无余。房间还没有收拾过,白色的浴巾横七竖八地在沙发上纠缠着,茶几上有些吃剩的茶点,烟缸里有五六支大半截的烟头,有一支显然只吸了一口。

  江浩哲一手托着笔记本,进了卧室。巨大的床铺上山峦叠嶂、沟壑纵横,床头柜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本厚厚的英文书,书上摆着一付花镜,原来美国人的眼也是要花的,只是从来不曾听人说起。江浩哲凑近看了一眼那书,是《Twilight》,这本书前些年很火了一阵,他也读过,中文名是《暮光之城》,没想到在这酒色之地,Williams还有心思读书?江浩哲依次拿起那些瓶瓶罐罐,却没有想象中的蓝色 “伟哥”,只是些维生素片、降压药和催眠药,还有一瓶人体润滑液,另外的一小瓶液体,却连标签也没有。

  江浩哲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件西装和领带,还有几件各种款式的连衣裙,看来这Williams还真是狡兔三窟,在这里还真和别的女人过起了日子。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码放着一些皮革制成的情趣内衣、绳索和手铐,甚至还有一根长长的皮鞭,这老家伙,还有这爱好!可靳茹芸,难不成她也有这喜好,才着了这老狐狸的道儿,或者,为了讨好多金男,不惜委曲求全地奉迎这老色鬼?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江浩哲赶忙扫了一眼笔记本屏幕,监控上显示一个男服务员正推着清洁车在门口敲门。怎么办?他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试着往衣柜里藏了藏,可显然容不下身,而且十分不安全。床底下呢?这床根本就没有 “床底下”。正慌乱间,服务员已经打开了房门,大概他早就知道房间里没人,径直先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了,灿烂的阳光顿时注满了一屋子。

  眼看就要无处遁形,江浩哲一头扎到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和笔记本捂了个严严实实。被子里的味道令他作呕,那是淡淡的狐臭夹杂了精液,再混合了微微焦糊的橡胶的味道。江浩哲心里骂道,也不知这对狗男女有没有病!

  卧室外,哗哗的冲水声一波接着一波,一定是服务员正在清扫卫生间,有没有可能夺门而出呢?江浩哲瞅了一眼监控,心里暗暗叫苦,那辆满满当当的清洁车把房门堵了个实实在在。

  还能躲几分钟?

  急中生智,江浩哲突然就不慌张了。他伸了个懒腰,装着大梦初醒的样子,隔着被子高声问道:“Who’s there?”他学着 Williams的声音,学不像也没关系,服务员怎么能听得出来?

  果然,卫生间里一愣,没了动静。

  “Who’s there?谁在那里?”江浩哲又追问了一句,他故意把汉语说得比Williams还要烂。

  服务员愣了一下,走出卫生间,退到房门外。现在,江浩哲可以从监控中看到他的侧面——他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尊敬的客人,十分抱歉,我刚刚敲过门,可能因为您睡着了,没听见,我以为没人,就进来打扫卫生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那我过会儿再来吧,您请继续休息。”

  “好吧!没关系!”江浩哲干脆把臭烘烘的被子掀开,从床上下来,大摇大摆地在卧室走动,故意闹出些声响。

  监控里,服务员把清洁车推回了工具间。江浩哲长长地吁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终于化险为夷了。

  江浩哲走回亮堂堂的客厅,确认一下房门锁好了。转回身,他这才注意到,和电视并排的桌上放着一台电脑!这让他有点儿兴奋。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按下开关,电脑嗡嗡地启动,然后停在了欢迎界面,等待着输入密码。解密对江浩哲不是难事,但这需要时间,他等不起。或者,干脆把电脑断电,拆开机箱,把主板上的CMOS锂电池取出来,过上一时半刻再放进去,什么样的密码也就没了,可一旦这样做,机箱拆动的痕迹会留下来,而且Williams很快就会发现原来的密码消失了。但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呢?既然是放在酒店里的电脑,Williams一定不会把重要文件放在上面。江浩哲看着欢迎界面,转念一想,既然电脑里不会有重要文件,同样,主人也不会设置过于复杂的高级密码,更不可能设置和办公室同样的密码。于是江浩哲试了几个123456、888888之类的脑残码,正想放弃,突然想起了Williams办公室的电话号码,8个数字一输,OK,搞定!

  电脑里异常地干净,没有任何文件。江浩哲插入U盘,运行了一个特洛伊木马,它可以隐藏在电脑里,这样江浩哲便可以远程监控Williams的一切操作,他可以任何时候再回到这台电脑上。好吧,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回家再好好检查一下你的电脑!

  不过,这台电脑里几乎没有存储任何有价值的文件,就连经常运行的即时通讯软件Facebook和偶尔登录过的邮箱,也都把Cookies彻底删除掉了。Williams还真是谨慎啊!在对硬盘数据还原之后,江浩哲还是发现了他上网的蛛丝马迹。在恢复出来的即时通讯记录里,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好像他们只是进行视频通话,根据技术手段复原出来的通讯名单只有两个人,江浩哲仔细地辨识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通讯时间和时长,确定这两个人是位于美国的两个女人,Williams和两个女人频繁地长时间地视频,这让江浩哲有点儿想入非非。至于邮箱,江浩哲本来抱着更大的希望,因为人们往往用邮箱传输一些重要文件,可偏偏Williams的这个邮箱,居然以广告邮件居多,大概是他专为在一些网站进行注册时使用的吧。

  对Williams的通话视频经过一些时日的实时监控,江浩哲掌握的更多了些。

  那两个美国女人倒不是别人,一个是他女儿,一个是他前妻。这也算是正常的,可又有些不大对劲儿。中国人离婚了,一般情况就是反目成仇了,也有那种为孩子保持着经常联系的。可Williams的女儿已经成人,而且他们离婚的原因并不光彩,一个在美国出轨,另一个在中国胡搞,这并不仅仅是两地分居的错吧?

  在Williams的邮箱中,江浩哲也有了新的发现。这是他的一个生活邮箱,除了那些广告垃圾邮件,他也用这个邮箱收发一些生活类的邮件,只不过,他像一个洁癖似的,频繁地删除着这些邮件,却偏偏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邮件留在原地,这好像和别人的习惯恰恰相反。江浩哲及时拦截这些邮件,通过大数据图表分析,清晰地勾画出一幅Williams的社交联络图。奇怪的是,靳茹芸并不在这张联络图中,他们之间不发邮件吗?

  江浩哲觉得可以立刻停下一切关于Williams信息的搜集了。他截了几张图:车库、电梯、楼道,连同Williams前妻的一小段视频,一同悄悄地放到了靳茹芸的电脑桌面上。她信或者不信,他也只能帮到这个份儿了。

  江浩哲彻底清除了电脑和移动硬盘上一切关于Williams的信息。彻底,就不只是一次,而是反复地塞满硬盘,反复地格式化,他甚至还用软件尝试着进行了一次硬盘还原,确定数据已经荡然无存之后,他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7

  一段视频开始在互联网上疯传。互联网上形成的风暴,可不像台风、飓风那样按可以预见的轨迹和速度线性移动,而更像是核裂变那样立体、多维、成几何倍数地爆炸,短短一夜工夫,这段视频就被冠以 “电梯门”。最初,视频只是视频,并没有关于主人公的任何信息,可很快,就有诸多好事者开始了人肉搜索,各种信息接连不断地被曝光。WHRIT酒店、Williams、美国人、亚美银行、高管……一系列敏感字眼,激发了一些中国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网络舆论一片哗然,都市报连篇累牍的报道更是推波助澜,甚至惊动了美国驻华领事馆……外事无小事,网监部门竭力控制事态发展,对妨碍到中美关系的言论及时跟踪删帖,银监会官员也站出来对事件表示看法,呼吁民众理性对待个人行为和企业行为。

  江浩哲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整个事件。怎么会这么巧?网上的视频正是他在WHRIT酒店2号电梯截取的那段。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彻底删除视频之前,电脑受到了黑客的攻击,他们盗走了自己的视频。更可怕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的电脑会不会早就被人操控了?想到这里,江浩哲立刻对电脑进行了仔细筛检,奇怪,并没有入侵过的迹象。莫非只是个巧合,酒店工作人员违反规定把监控视频挂到了网上?这个可能性不大,倒不是说他们有多么守规矩,也不是说泄露视频的风险有多大,而是他们往往懒得去看这些视频,就算是他们工作认真负责,酒店电梯里发生的各种光怪陆离多了去了,怎么偏偏就是这段呢?还有一个可能,有黑客像自己一样,也入侵了WHRIT酒店监控系统,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也是冲着Williams去的?那他会不会也是受了凌冬军的指使?

  不管怎样,如果网监部门追查起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的。

  还没等网监部门来找他,靳茹芸倒先找上了门来。原以为她会一脸愁容,没想到却是满脸怒气。

  “江浩哲,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你可以对我说,干嘛非要把它放到网上!你就不怕我会告诉Williams,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想过没有,他知道了会怎样?”

  江浩哲本想撇清关系,但怎么可能?自己已经把几张视频截图放到了她的电脑上,矢口否认已经毫无意义,谁还会这么做呢?靳茹芸不会不知道他那点儿本事!

  “你现在不该冲着我发火,知道吗?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跟Williams的关系!”

  “Mr. 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考虑和Williams的关系?你想过没,我为什么会把自己给了Williams?是因为他能给我你没有给我的,而我多么想让你给我这一切,可是你没有!我的青春已经浪费在你身上了,那可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但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没有觉得自己很冷酷吗?好吧,我承认,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优秀到可以对我视而不见,你是鲜花,我是牛粪,你是天鹅,我是癞蛤蟆。好了吧?我认输了,我终于对你放手了,在Williams那里,我有了被爱的感觉,在Williams那里,我是一枝鲜花,我是一枝干枯了太久的鲜花,终于,Williams给了我一点点你没有给过我的阳光雨露,我才又有了那么一点生机,于是我就把Williams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把Williams当成了真命天子。你可能觉得,我贪图的是Williams的身份、地位、钱、玛莎拉蒂、美国绿卡,别不承认,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们——我的父母、我的同事、我的同学、所有认识我的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你们错了!你们现在都想看我的笑话,看吧,他Williams是一个什么样的禽兽!看吧,他Williams是怎么玩弄中国女人的!看吧,她靳茹芸是一个多么厚颜无耻的势利小人!江浩哲,你想到你有多冷酷吗?你不肯给我幸福,我认了!可是我去追求我的幸福,你又要告诉我:靳茹芸,这不是你的幸福!你不但要告诉我,而且还要告诉全世界!你到底想怎样?”

  本就快人快语的靳茹芸,一顿狂轰滥炸,有愤怒,有委屈,也有不甘,让江浩哲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好了,靳茹芸,你听我解释,现在的状况,说实话,我也有点儿懵。我的确见过这段视频,甚至见到的更多,但我早已经把这些视频删掉了,你得相信,网上的这段不是我放上去的。”

  “什么?你见到的更多?还有什么?你还要告诉我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堪?你尽可以放到网上去啊!”

  “这,怎么对你说呢?”江浩哲犹豫着,要不要把2856房间的一切都告诉她。“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但我不是鲜花,不是天鹅,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只是我们的相遇,不是在合适的时间,不是在合适的地点。说实话,你是一个大家闺秀,我是一个苦孩子出身,甚至可能比苦孩子还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关于他的身世,江浩哲从来就没打算对人说,过去他喜欢喋喋不休,但他有他的底线,他谁也没有提及,包括靳茹芸,包括陈宗,包括郑薇拉。可他现在突然想告诉靳茹芸,他之所以不能全身心地接受一段爱情,是因为他不知道 “我是谁”,他不敢把心轻易地放到别人手中,去面对一份更加亲密的关系。现在他多么希望告诉靳茹芸这一切,让她能够对过去释怀,只有她释怀了,也许她才能更理智地思考与Williams究竟是不是爱情。

  可是靳茹芸却打断了他,“江浩哲,不要说啦,我从来也没有要求过要门当户对,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白雪公主。你现在得意了吧?你以为我和Williams拉吹了吧?你又错了,正是因为你的冷酷,我才知道Williams对我多么重要,我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别以为我贱,他都这样了,我还在维护他,Williams固然有错,但这样的错,每个男人都会犯,只不过他不幸地被你放到了聚光灯下,来接受道德的审判,我维护的不是他的错,当全社会都来审判他的时候,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站在他的这边。当你把那些照片放到我电脑上的时候,我真的犹豫过,Williams怎么会这样?但是,我必须得分清楚,什么是性,什么是爱。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们怎么想,也不管社会怎么看,我感受到了Williams的爱,为我感受到的这份爱,我才选择了他。他的爱让我懂得了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能一条死胡同走到黑。也许这份爱并不那么纯粹,并不那么完美,但这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我能够感受得到的存在!”

  “好吧,那如果,他们并不是一夜情,他们其实根本就是同居,他们之间难道就没有你所说的——爱?”江浩哲强忍着往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同居?哼!我倒想问问你,如果注定Williams要在外头有女人,那这个女人是妓女好呢,还是一夜情好,还是说一个长期的小三?”

  “都是钱色交易,一丘之貉,有什么好不好呢?”

  “对,你说对了,钱色交易,既然他们是钱色交易,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之间也是钱色交易?你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

  “不,我明白了,你是纯粹的。过去,我确实想过……你是为了钱,但现在我相信你说的,你感受到了爱,可是这份爱并不那么真实,那只是你的感觉,或者说,是错觉。”

  “也许吧,可我们每个人都只能相信自己的感受,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还能相信什么?就比如说你吧,你是不是能感受到郑薇拉的爱?能?还是不能?”

  能,还是不能?江浩哲居然还在想,好像能,又好像不能。

  “能,还是不能?——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能。”江浩哲只能这么回答,但他心里更倾向于另一个答案。

  “好,就算你是摸着良心说的,可你能确信你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

  这更像一个哲学问题,江浩哲不懂哲学。他被靳茹芸说服了,过去他总是被她的气势压倒,却没有在心里认过输,可现在,他怎么觉得,靳茹芸其实是比自己还要幸福的,她笃信着一分爱情,莫非是自己错了?

  “好吧,我们不再谈这些了。我希望你幸福,我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能够幸福。”江浩哲觉得自己好累好乏,“但是,我只是把那些截图发给了你,不管你信不信,网上的那些不是我发的,我也正在想办法查,我也想知道是谁做的。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如果是我,我不会否认,但如果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你尽可以去告诉Mr.Williams。”

  “你信了我,我也应该信你。我也交个实底,你想没想过这是一场政治斗争,或者叫权力争斗,把Williams搞臭搞倒,谁会得利?”

  “郑薇拉的舅舅,凌冬军,我知道。所以你怀疑我被人利用,沦为工具。”江浩哲没有说凌冬军找过他的事。

  “所以,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支持Williams。只要你明白,不被卷进来就好。你放心,Williams已经准备回国一段,等事态平息,他就回来和我结婚。还有,他已经和那个女人断了,WHRIT的房也已经退了。网络上的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也不要再查了,好多事情你搞不明白的。”

  8

  究竟是谁散布了这段视频?他又是怎么得来的?他还知道些什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江浩哲还是想把搞不明白的事情搞明白,要不就不是他江浩哲了。怎么查?他还是想到老办法:追根溯源,按照时间节点,把最早发布视频的那个IP找到。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江浩哲还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初发布视频的博客,只是这个博客已经被封掉了。

  江浩哲通过对大量第一手转载该博客时间节点的分析,发现这个博客总共只开了两天左右,这说明它是专为发这个视频而开的,可网监部门并无意查封网上疯传的视频,为什么偏偏把它封掉了?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第一天,注册开通博客,上传视频,第二天或第三天,等网上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了,再发大量淫秽色情的图片和视频,或者发一些反动言论,OK,博客一定会被封掉。

  但是,江浩哲想的是这个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一定是在保护自己,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首发,这说明此人心机很深,智商和情商都很高,凌冬军正符合这个特点!

  但是,江浩哲又在想另一个 “但是”:一个新注册的博客,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关注量,甚至连一个访客都不会有,即使上传了视频,即使这个视频足够惹火,想要传播也是步履维艰的,那么,在这个博客后面一定有一只巨大的推手。通过对视频传播的大数据分析,江浩哲发现,视频最初的传播更多集中在金融大V的博客和微信上,继而才迅速转向社会扩散,如果他不把时间精确到时、分、秒,也许很难发现这个规律。这么看来,这个推手一定是金融界的人,他有绝对的人脉资源,凌冬军,他完全可以胜任这个推手!

  江浩哲觉得有必要对凌冬军也来一次监控,他早就想这样做了,但郑薇拉经常半夜起来,怎么能不让她发现呢?他决定还是缓一缓,他相信,凌冬军只是幕后主使,冲锋陷阵的一定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技术部的人呢?技术部里还有懂黑客技术的人吗?

  上班的时候,江浩哲对技术部的电脑进行了内网监控,当然,这一切他做得十分小心谨慎,他记得什么时候读过一句诗,叫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如果凌冬军真的还有一个心腹,自己的一切行动便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Kevin的电脑中发现了异样。在对其他人的电脑进行入侵后,他一一排除了他们掌握黑客技术的嫌疑,最后,他才对Kevin的电脑进行了排查,这次他发现Kevin那里居然有他的一些资料,比如自己的维修日志,还有近几个月的工资条,如果他不是通过内网入侵,这些东西他是根本无法得到的。Kevin是一个黑客?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但他是美国人,是Williams的心腹,就算他是黑客,他又怎么可能会去侦察Williams,曝光Williams?莫非,他也被凌冬军收买了?美国人毕竟也不是铁板一块,凌冬军如果想扳倒Williams,策反Kevin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可又完全不对,如果Kevin早就为凌冬军效忠,他完全可以借机搞到比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更有价值的东西,而凌冬军也就压根儿不用让自己去搜集什么证据了!

  也许,这又是一个巧合?Kevin只不过是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江浩哲再次进入Kevin的电脑,但是,除了自己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其他人的任何资料。这就是说,Kevin只对自己进行了监控。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Kevin还是美国人,还是Williams的心腹,他这么做是受Williams指使的,Williams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早就怀疑上了自己!……想想真的不寒而栗!Kevin是否还通过互联网访问过自己的电脑呢?

  9

  这天,Williams竟打电话给技术部总监,指名道姓地 “请”他去一趟办公室。那一刻,江浩哲的心情有多复杂就可想而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手握拳用力地抵住右手掌,他在心里劝自己:大不了不干了,尔虞吾诈,你折腾我,我折腾你,有什么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Williams的办公室,甚至是第一次同Williams谈话。他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他的腿有些发颤,说话的语速也加快了,有点儿小结巴。

  幸好Williams坐在办公桌前,只顾盯着电脑,没有看他。

  Williams用英语请他坐下,江浩哲却没有坐。

  Williams用英语说靳茹芸总是在他面前提到江,夸奖江,问他在技术部工作是不是太委屈了,江浩哲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也用英语回答:“都是领导安排的,我只有服从的分儿。”说完了,自己却又觉得这话另有深意。

  Williams笑了笑,依然用英文说,自己马上要回美国一段,请他照顾好靳茹芸,必要的时候keep her company。这话也说得没头没脑,不管是理解成 “陪伴”还是 “作伴”,这都不应该是自己的事,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两难。

  好在Williams并不需要他回答,他接着说,因为要离开一段,需要把电脑中的一些东西拷贝到另外一台私人电脑上,之后,把电脑彻底格式化。

  干,还是不干?江浩哲说:“这不是Kevin的活儿吗?由他来干可能更合适。”Kevin正在技术部无所事事。

  Williams笑了笑,说:“不要分得那么清嘛,如果我有时间,我自己也是可以干的,不过,我要赶着出席银监会的一个会议,你们中国人就是喜欢开会。”

  “什么?我自己在这里?”江浩哲简直不敢相信。可Williams已经起身,整了整领带,拎起公文包,对他说:“中午回来前,完成。Bye!”

  “可是,Mr. Williams,哪些文件该拷贝,哪些文件不该拷贝,比如涉及到公司秘密的……”

  Williams已经打开了门,说:“这不用问我,按规定办,你应该清楚的。”

  现在江浩哲坐在了Williams的电脑前,Williams留给他的是一个大难题。他不知道,Williams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仅仅是一次考验?江浩哲没有回头,他相信,Williams一定在某个地方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机,他也许正在哪里监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不能站起来去寻找,更不可能排除它,可不管怎样,就算没有摄像头,他也决定按照Williams的吩咐,心无旁骛地完成这份工作。但是,就算有摄像头,他又怎么不看Williams的那些文件呢?他必须一份一份地区分出是公是私,涉不涉密,把该拷贝的都拷贝了,该删除的都删除了,他却没有马上格式化。他不由自主地对硬盘进行了一次还原,所有被删除过的文件都恢复了,有他今天删的,还有几个月来Williams陆陆续续删的,在其中,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封前几天Williams写给亚美银行中国总部和全球总部的致歉信,他稍稍多看了两眼。至于什么间谍活动、收集情报之类,莫非在那台私人笔记本上?可他决定不再动它了,不是怕,而是没意义,那也许只是凌冬军的一个借口。

  他把电脑格掉重装了,这件事情本可以做得很简单,电脑有一键还原,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进行了多次格式化,直到确信再也无法还原,这一回,他不能再给别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要不自己可就要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一直等到Williams回来,亲自让他检查过电脑,确信他满意之后,这才出了Williams办公室,冲进卫生间,把憋着的满满一泡尿彻底地释放掉,他的压抑也释放掉了。

  10

  下午,Williams离开办公室,凌冬军和几个部门总监一起把他送到车库。回来,凌冬军把江浩哲叫到了办公室。

  “上午,Mr. Williams叫你去他办公室了?”

  江浩哲突然明白了,Williams真是高啊,谁说美国人不懂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他要 “走为上”,却还在走之前施了一个离间计,他要达到的目的不就在此吗?他要在他和凌冬军之间放一个梗儿,他要他们彻底决裂,其实,他哪里知道,他就从来没和凌冬军结过什么盟!

  而现在,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这些天,江浩哲对凌冬军的手机、家用电脑和笔记本实施了全面的入侵。凌冬军的手机通讯录很庞大,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当然更多集中在金融界,而那些第一时间转载视频的金融大V更是一个不落。根据通话记录,在视频上传前后的那几个小时里,凌冬军频繁密集地与这些大V有过通话,这完全印证了最初的假想。

  江浩哲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毕竟他是郑薇拉的舅舅,也就是自己的亲戚。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呢?他有一个看上去令人羡慕的家庭:女儿十六了,上高一,优越的生活让她有一点儿骄横,但那是孩子的特质,是属于青春的叛逆。他的老婆,郑薇拉的舅妈,是个专职太太,极少抛头露面,听说原来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后来他事业有成,她就一心隐退,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尽管纠结,江浩哲还是继续求证,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证 “有”,还是证 “无”。他在他的手机、家用电脑、笔记本上都发现了上网痕迹,这些天以来,他无时无刻地不在关注着视频的传播,他每隔个把小时就要重新百度一下,他几乎打开所有关于 “电梯门”的链接。

  江浩哲一直想找出来的,是那个搞到视频的人,可是查过手机的、邮箱的、微信的、博客的等等所有联系人,却还是无法知道。

  就在江浩哲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在凌冬军的视频播放软件中发现了残存的列表,其中有几个熟悉的文件名,却是当初自己保存视频时使用的。这些播放列表指向一个盘符,U盘或者移动硬盘,江浩哲只能试着在系统缓存中还原它们,但这是徒劳,不过,他还是弄清楚了这些视频的大小,可以确定,这些视频就是自己截取的那几段视频。

  江浩哲全都明白了,只有郑薇拉能够接触到那块移动硬盘,也只有她能够把它提供给凌冬军。难道,她就是凌冬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 “卧底”?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他不能去质问郑薇拉,她正怀着自己的孩子。他感到了被欺骗的痛苦,他再一次被凌冬军利用了,又是在不知不觉间,这让他感觉浑身无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这些天来,他的精力已经被彻底掏空了。

  是的,到了摊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再简单不过,摊不摊牌倒并不重要了。

  “凌总,他叫我去帮他把电脑格掉了。”

  “就这么简单?你没发现什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嗯,就这么简单!没发现什么。”江浩哲很洋式地耸耸肩,他觉得现在很轻松。

  凌冬军若有所思,他真的不理解眼前这个孩子,明明他早就搞到了Williams的视频,他完全可以拿着这些向自己邀功请赏,但他直到现在,网上的舆论还在持续发酵,他却什么都不说,真能装啊,一副一无所知、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上去就来气,现在的年轻人啊!

  “小江啊,郑薇拉现在还好吧?”

  “托您的福,很好!”

  “嗯,我看你最近很累,要不,你好好歇几天,照顾照顾薇拉?”

  “谢谢,不用啦!凌总。”

  “又忘啦?这里没别人,叫我舅就好啦!”

  “还是叫凌总吧。”江浩哲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凌冬军,“凌总,这是我的辞职报告,我想回家彻底地歇歇。”

  凌冬军瞥了一眼那纸辞职报告,已经有些折痕了,大概在他的兜里已经揣了几天吧?看来,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是郑薇拉告诉了他?不会的,一定是他自己搞明白了这一切,果然不简单,自己真的是有点儿爱才如命了。

  “我可以走了吗?”

  “小江,何必呢?你没看出现在的形势吗?不用怕,有我呢?”

  江浩哲已经犹豫得够久的了,他真的舍不得现在的一切,但是他又别无选择,他不想依附于任何人,他要的是独立,要的是自由,要的是做一个人的权利。他不懂哲学,可这并不妨碍他把康德的那句话作为一句名言来理解:“人,实则一切有理性者,所以存在,是由于自身是个目的,并不是只供这个或那个意志利用的工具。”

  “好吧,既然你决意要走,我也不拦着啦,你要是想去哪家银行,我都可以推荐。”

  推荐?这是帮助?还是威胁?或者只是利用?我是孙猴子吗?你是如来佛吗?既然决意要逃离你的手掌心,我还会拖泥带水吗?

  在同事监督下,江浩哲把个人物品七七八八地塞进一个小纸箱,这就是他的全部历史了。来技术部时间不长,和大家没太深的感情,却也没有多少隔阂,大家起身相送,说的都是清一色祝贺的话。也是的,人挪活,树挪死,大凡跳槽的都是另有了高就,当然值得庆贺,只是大家好奇他到底要跳到什么更好的地方去。江浩哲怎么回答呢?不说吧,人家会以为自己遮遮掩掩打埋伏,可他又真的不知道答案,好在大家并不深究,说说只是说说,问问只是问问,没人真正把别人的事情往心里去。

  抱着那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小纸箱,江浩哲走出亚美银行支行的大门,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少有的好天气,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刚刚心里的凄风苦雨一扫而光。嗯,新生活开始啦,年轻就不应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年轻就应该勇往直前,哪怕要披荆斩棘,未知的前路已经让他跃跃欲试。

  11

  江浩哲的求职四处碰壁。

  郑薇拉劝他,为了未出世的孩子,还是回亚美银行吧,凌冬军毕竟是她的舅舅,只要他愿意回去,他一定会张开怀抱,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谁不计谁的前嫌?

  郑薇拉又劝他,实在不愿回去,就让舅舅去打打招呼,找家更好的银行,要是不愿去银行,也可以去保险、证券、信托、理财,舅舅都能帮上忙。

  江浩哲还是不置可否,他把火气全都压在了肚子里,只怕一张口就会不可收拾。他奇怪,自己的老婆,怎么总是和凌冬军站在一个立场上?

  后来,郑薇拉又说,舅舅已经给他联系好了一家证券公司,让他直接去上班就可以了。

  听了这家证券公司的名字,江浩哲不禁哑然失笑,这笑却是苦笑——那家公司的老总就是一个网络大V,Williams的不雅视频,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转发的,可见他和凌冬军的关系。一旦去了那里,还不就真成了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这也让江浩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恐怕在整个金融圈,都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凌冬军一面假装慈悲地为自己操心张罗,可他的另一面呢?求职处处碰壁,保不齐就是他一手造成的,Williams他都能挤兑走,还对付不了自己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年轻?下一步呢?就算找到了一家肯收留自己的公司,又能怎样呢?凌冬军那个庞大的手机通讯录就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他只能做一个网中人。

  心灰意冷之时,多亏了陈宗,暂时还能保得住一口饭吃。

  对江浩哲此时的境遇,陈宗很是打抱不平,虽然他只知道些皮毛,但他还是出了个主意,“咱整整他!”

  “咋整啊?”

  “嗨,你那点儿聪明才智都到哪儿去了?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吗?”

  “你是说,黑他一下?”

  “来个小恶作剧,比如,他不是经常要去开会吗?开会就得发言,发言就得准备PPT,你在他的PPT里动动手脚,在中间插上几张图片,你懂的,插什么就看你想让他难堪到什么程度了,直接插FLASH也行。”

  江浩哲还真被逗乐了,他好像已经看到,某个严肃的会场上,巨大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照片,会场上乱成一片,凌冬军手忙脚乱地按下关机键。江浩哲想,还可以在电脑里植入一个病毒,让他根本就结束不了进程,关不了机,那他一定会去拨电源拆电池,甚至举起笔记本摔到地下,砸烂它……只这么想想,就已经够开心的了。

  “不行,不行,这也太狠了,大庭广众之下,够他难堪的,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江浩哲没说另一个原因:凌冬军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做的?倒不是怕什么,可他毕竟还是郑薇拉的舅舅。

  “不行?那就给他留点儿面子,还有,不能让他知道这事儿和你有关,让我想想……”

  听陈宗这么说,江浩哲有些感动,到底是青春年少时的友情更纯粹,能够替朋友着想,不会让对方为难。其实,他也许只是逗逗闷子,让自己解解气罢了,就算搞出这么一个恶作剧,又能把凌冬军怎样呢?也不过就是让他难堪一下罢了。

  “不如这样,我们给他制造一笔消费,比如在深度空间。”陈宗拍了一下大腿,说:“对,就是深度空间。”

  “深度空间?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酒吧,面积不大,名气却很大。”

  “你在一个酒吧,给他制造一笔消费?有什么意义吗?”

  “一般的娱乐场所,他们绝大部分生意都是合法的,吃饭、K歌、洗浴、按摩、健身、游泳,什么都有,在这种地方消费,谁也不会深究到底消费了什么,所以我们不能选。深度空间就不同了,这地方单纯,没那些个幌子。”

  “你不是说只是一个酒吧吗?”

  “是酒吧,没错,但这个酒吧,有表演。”

  “表演?你是指脱衣舞?”

  “差不多吧,舞不舞的不敢说,脱衣倒是真的。而且,不光台上的演员要脱,关键是台下的观众也要脱。当然,胆子大些的就脱得一丝不挂,也有保守些的,那也起码要脱了上衣,光着膀子。”

  “呃,真没想到,还有这样龌龊的地儿!”

  “因为这地方一去,谁都知道你去干了什么。所以,我们就让凌冬军去这儿,你想想,他光个大膀子,扭着腰上的赘肉,这场面够不够刺激,够不够香艳?”

  “是够不堪的,可是,你说让他去,他就能去?”

  “不用他亲自去,我们只要制造一笔他在那里消费的记录,他老婆能不发现?就算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啦,等着回家跪搓板吧。”

  这倒是真有可能,凌冬军也是有名的怕老婆,至于是不是一定要跪搓板,那倒不一定,但两口子怎么着也得说叨说叨吧。

  “可是,怎么制造这个消费记录呢?”江浩哲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入侵该酒吧的管理系统,把凌冬军的身份证号登记上去。但是,这样一个娱乐场所,会实名登记吗?甚至,他们压根儿就没什么登记,要是登记,谁还敢来啊?警察一查,这就是证据。那还有另一个办法:进入监控系统,这个他们一定会有,而且还有可能是高清的。可就算进去了也没用,凌冬军并不在里面,除非把他PS进去,但假的就是假的,凌冬军花钱雇个高手,很容易就能识破。还是听听陈宗的办法吧,反正江浩哲决意不再上技术手段了。

  12

  接近中午十二点,河岸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就在亚美银行旁边,中午,银行职员往往都来这儿吃工作餐,这会儿,又有几个女职员说说笑笑地推门进来。

  服务员和她们很熟悉了,互相微笑地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这时,前台的电话铃响了,服务员接起电话,“喂,你好,河岸西餐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们凌总来了吗?我是银行。”话筒里的声音有点儿焦灼。

  “噢,凌总啊,他还没来,他一般得十二点半来。他不在银行吗?”服务员下意识地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亚美银行的。

  “他要在,我还问你啊?怎么手机也不接?”

  电话断了,服务员摇了摇头,放下了电话。

  十二点三十分,亚美银行前台。

  大堂值班经理林子涵吃过了饭,刚刚接了班,看见凌总出去吃饭,把他送到了门口。

  大中午的,没什么人来办业务,他就坐在那里翻朋友圈。

  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你好,亚美银行。”

  “我是分行,我现在在刘总办公室,麻烦你找一下凌副总。”

  “噢,凌副总刚刚去吃饭了,有急事吗?”林子涵看了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分行的,他就有点儿忐忑,刚刚接起电话的时候,要是先看一眼来电就好了,那他就会认认真真地说清楚自己是支行,而且还应该报上工号,不过好像对方并没在意。

  “嗯,是有点儿急事。他得多长时间回来?”

  “很快,一点吧。”

  “吃个饭要这么久?你是谁?”

  “我是林子涵,工号052。”终于可以补救一下了。

  “噢,林子涵,听说过,写得一手好字,现在能写好字的人可是不多啦。”

  “过奖啦,您要是有急事,可以打他手机。”

  “打手机谁不知道啊?我刚刚先打了办公室87318888,没人接,又打手机13723666688,无法接通。”

  “噢,河岸总是信号不太好。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林子涵知道,凌总最烦别人在吃饭的时候打扰,也许他是故意把手机放在哪儿了。

  “是这样,你们那老美不是回国了吗?你们行长的位子不就空出来了?这话我就跟你说啊,你千万别对别人说,你下个保证。”

  “你放心,我不说,谁我也不说。”林子涵只能这么保证,其实他根本不想听,Williams回美国一趟,不就为了避避风头,也没说不回来啊,就算真不回来,谁接行长这位子跟他也没关系,可既然人家要告诉他什么,他总不能说 “我不保证,你也别说啦。”人家可是分行的,还在刘行长办公室打的电话。

  “你们凌副总当然想当这个行长啦,他也够这个格,可是你知道吗?”话筒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他给刘总送——钱——啦。”

  林子涵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世道?

  “可是,刘总怎么能要啊?这不,一早就让我把钱给凌副总打回去。要说这事儿也怪我,我有拖延症,就拖到了十点多,这才想着办这事,我图省事,去了客户名单部,不巧的是他们的电脑瘫了,他们接到一个邮件,显示的是美国总部发来的,可打开附件,他们的电脑就中了病毒。我想着也许等一等就会修好了,技术部的人正在那里杀毒。到了刚才,刘总问我,听说还没落实,就生了气,让我马上挂个电话直接问凌副总要过信用卡号,把钱给打过去。我这才知道,下午分行这边就要讨论凌副总的任命问题了,要是不赶在这之前把钱退回到凌副总账上,刘总肯定要把这事儿捅到董事会上去,官场都这样,先得自保,只可惜凌副总了,本是十拿九稳的,你说他送什么钱啊?我说多了,你可千千万万别对人说。”

  这些话,林子涵知道分量,说出去,自己还想不想干啦?马上就说:“我什么也没听明白,我这边话筒出了问题,什么也听不清。一点钟凌副总就回来了,要不你直接跟他说吧。”

  “一点,好吧,还有十五分钟,我这边也再给他打手机试试,对了,他没换手机吧?嗯,希望他能准时回来,可不能再超过一点了,一点那边就开上会啦,要是到了一点,我还联系不上他,那拜托你帮我在CRM里查查。要是我联系上了,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他说的这个CRM,是亚美银行使用的客户信息管理系统的简称,外行人根本不知道这么说。

  放下电话,林子涵叹了口气,真是个话痨,明明知道不能对人说,却说了这么多。不过,这几天可更得拍着点儿凌总,看来,他马上就要上位啦!

  十二点四十五分,河岸西餐厅。

  前台服务员接起电话,“你好,河岸西餐厅。”

  “凌总在吗?我刚刚打过电话。”还是那个声音。

  “噢,他正在二楼包间吃饭,需要我请他下来吗?”

  “不用麻烦了,你转告凌总一声,银行来了个客户,很难缠,非要见凌总,他投资失败了,这怨不得银行,可他非要见,还要立刻见,你这就上楼跟凌总说一声,请他赶紧回来,这银行都乱了套啦。你要说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要不他怎么能马上回来?”电话那边还真是乱糟糟的。

  服务员挂了电话,上楼原原本本地对凌冬军说了。

  凌冬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继续慢悠悠地吃着他的懒人意大利面和蜜法三文鱼。

  十二点五十五分,亚美银行前台。

  林子涵在电话铃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同时,他已经看清楚了来电号码,“你好,亚美支行前台,052号,林子涵。”

  “是我。还是没联系上凌副总,你帮我查一下吧。刘总就在这儿等着呢,他马上要去开董事会。”

  “好吧,我先帮你查着,平时这个点儿他都回来了,不过……”林子涵差点说出实话,要是他不查,回头就因为这钱没打回来,凌副行长没当成凌行长,他担待得起吗?好在不过是小事一桩。“稍等,马上就好……嗯,搞定了,账户信息调出来了,你有笔吗?”

  “准备好了。”

  林子涵把凌总的信用卡号读了出来。

  对方重复了一遍号码,问:“有效期呢?”

  林子涵告诉他有效期。

  “CVV 码呢?”

  CVV码是信用卡背面的一组编码的后三位数字,如果只是转账汇款,根本不需要知道这个,但林子涵却想也没想,顺口就告诉了他。

  “嗯,那身份证号呢?”

  林子涵把身份证号也报给了他。

  “好吧,太感谢了,哦,刘总也让我向你致谢。我这就去转账。”

  “嗯,这事儿,可能没必要说是我查的,对吧?”

  “对,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林子涵长吁了口气,他可不想被卷到这里边去。奇怪,凌总怎么还没回来?不过也好,要是自己这边正通着话,凌总回来了,自己也尴尬。

  下午一点多,河岸西餐厅。

  凌冬军走出西餐厅,却拐向了银行相反的方向。吃饱了饭,就应该这么散散步,让那个投资失败的客户去闹腾吧!支行副行长,说不定马上就是支行行长了,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不怕你闹,闹大了,叫110就是了。银行也是随便能闹的吗?

  13

  放下电话,陈宗把那张记着凌冬军信用卡号、有效期、CVV码和身份证号的小纸条递给江浩哲。

  随着 “剧情”的发展和深入,江浩哲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了。陈宗不过是从他这里知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信息:银行职员的午餐地点,凌冬军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包括省分行刘行长在内的凌冬军几个金融圈的朋友,还有几个值班经理的喜好,只此而已。而陈宗居然几个电话下来,就拿到了凌冬军的信用卡和身份证等关键信息。江浩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掌握了这些,就算是换了他,也能够轻易地从凌冬军的卡里透支出一笔可观的现金了,复制一张信用卡不是什么难事,密码也谈不上是什么障碍,六位数字的银行卡密码,分分钟就能破解。甚至,陈宗根本不用去破解这个密码,那个CVV码就是信用卡的第二密码,他只需拨打一下24小时服务热线,申请重置一个新的交易密码就万事大吉了,当然,他一定会在消费刷卡前设置这个新密码,紧接着就刷卡消费,新密码是即时就能生效的。

  “你说吧,咱们哪天去一趟深度空间?”陈宗有些得意,不过,刚才打电话,他最担心的就是问那个CVV码的时候,如果对方突然警觉起来,那可能就要功亏一篑了。不过,陈宗并不怕这种激进行为,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信任自己,他们一旦对你深信不疑了,反应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就犹如古代城池的吊桥放下,城门洞开,陈宗便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去,随心所欲地索取他想要知道的信息了。这是个屡试不爽的规律,现在再次得到了印证。

  “深度空间,我说过了,我不会去的,还是你自己去吧。”

  “嗯,有节操的人,我佩服你。”

  “不过,你刷一次就行了,还有,别刷得太狠了,经不住查的,他们都有来电显示。”

  “放心,我也不可能刷第二次,他一旦发现被盗刷,立刻就会停了这张卡的。”

  陈宗没有告诉江浩哲,如果想刷更多次也并不是没可能,只需要拦截他的手机短信就好了,这样,他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信用卡被复制。但是陈宗这次的目的绝不是钱,他知道,凌冬军是条大鱼,绝不能为了三万五万的,就把他给彻底惊着。他打这个擦边球,就是想让江浩哲跟着他犯一次规。陈宗没有告诉江浩哲,他偷偷地使用了改号软件,也正因为此,他们才能更轻易地相信他的话,要么就不知道还要多费多少心思、多费多少口舌了。陈宗还没有告诉江浩哲,他也不会去那个深度空间,不是因为那地方的名声,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只需要派个马仔去就OK了。

  14

  不知怎么这么巧,省分行近期开了董事会,凌冬军坐上了亚美银行支行行长的头把交椅。至于那莫名其妙的千八百块钱消费,对凌冬军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经济损失,也没有引起家里太大的波澜,他只是哀叹现在骗子实在太多了,防不胜防,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这回就当破财免灾了吧,不,应该说是破财求喜才对。

  江浩哲是从郑薇拉那儿知道这个消息的。

  郑薇拉又在埋怨他:“辞职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看看现在,舅舅已经扶正了,不是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干得好好的,也不知什么鬼迷了心窍,偏偏不愿意跟着他干,你以为自个儿有多大能耐?现在却连个正经工作都没个着落。你看看这个家,每天的花销有多大?这房子每个月的月供就用去我一半的工资奖金,眼看孩子就要生了,到那会儿,我的奖金肯定没了,那点儿工资连这月供都还不上了,还有孩子的奶粉、尿不湿、保姆、衣服鞋帽、小床、小车、玩具,哪一样不得用钱呀?再往后,孩子得上幼儿园,得上小学,处处都得用钱铺路,还有这一大家人的吃喝用度,还有每个月的停车费和油钱,我看,咱们是不是得去住大马路啊!”

  江浩哲懒得和她理论,更不愿和她吵架,便走出家门。他想到了陈宗,就想着去他那里聊聊天,散散心。

  “什么?你说姓凌的他当了行长?”江浩哲没想到陈宗如此吃惊,凌冬军当不当行长和他有什么关系?

  “郑薇拉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不过,他当不当行长,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个威廉呢?你们都说他只是回国避避风头,那他要是回来了,怎么办?总不会把姓凌的再降回副行长吧?”

  “管他呢?这个Williams跟我就更没关系了,回来爱干吗干吗。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吧……”

  “怎么没关系?他不会回来了,靳茹芸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把工作辞了,跟他一起去美国呗,还能怎么办?”

  “打住,让我想想,我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我也担心,这个Williams并不是真心对靳茹芸。”

  “这是明摆着的,真心对她,还能整出那么大的新闻?再说,靳茹芸未必想去美国。”

  “何以见得?”

  “我跟你分析分析啊,如果靳茹芸想去美国,那她还要等到今天吗?她一定得在生孩子之前就去呀,这样等孩子生下来,孩子就是美国籍。这生孩子,可不是今天怀上,明天就生的,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地把婚事给办了,名正言顺。像你和郑薇拉,多痛快,这还牵扯不到国籍问题。那个王八蛋,也就是甜言蜜语哄哄她,哪里真打算娶她!不行,我得跟靳茹芸说一声,她还蒙在鼓里呢!”

  江浩哲心生惭愧,看人家陈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靳茹芸。

  15

  靳茹芸知道凌冬军当行长的消息并不比江浩哲晚,这时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Williams刚回美国的时候,俩人还保持热络的联系,差不多每天都会通一次话,也许是电话,更多的是视频。后来,视频和电话都稀了,只隔三差五地发个邮件。靳茹芸起初也没在意,白天在单位忙工作,晚上在家里忙孩子,哪有精力天天跨越太平洋谈情说爱啊!等她反应过来,Williams却已经再无消息,发邮件不回,打电话关机,发视频邀请不接受,好像根本就不在线。靳茹芸还安慰自己,也许他那边事情多,等他有空了,自然会主动联系。但是现在,她再也骗不了自己了:省分行的任命只能说明,Williams不会回来了,也许是亚美银行总部对他另有任用,或者派往了其它国家。可不管去哪儿,总该说一声吧,这不是什么费事的事,就算你不要我们娘俩了,那就更得说一声了,我也不会赖着你,用得着玩失踪吗?想着想着,靳茹芸又开始担心Williams,会不会是出了事?交通事故每天都在发生,“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陈宗的分析她听不听都一样,这些她也都想过,她还找亚美银行省分行的一个朋友求过证,对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职位不高,知道的自然有限。

  “也许,是他不想告诉你实情呢?”陈宗猜想。

  “陈宗,你的毛病就是多疑,你知道吗?而且越来越严重了,怎么谁都怀疑?我告诉你,疑心重的人都聪明,但是,也都小心眼儿。”

  “好吧,我承认,我是小心眼儿。可现在,咱们在这儿说什么都没用,都是分析,都是瞎猜,都是瞎耽误工夫,是不是啊,江浩哲?你想想办法啊!”

  江浩哲其实早就在想办法了,“老同学,别着急,Williams的社会安全号是多少?”

  靳茹芸摇了摇头。

  这有点儿出乎江浩哲的预料,美国人的社会安全号,就和我们的身份证号差不多,都生了孩子,还准备着结婚,却连这个也不知道,靳茹芸啊靳茹芸,你是不是太粗心大意了呢?

  “那,如果你不反对,把你们所有的通讯方式都告诉我,我查查看。”

  在江浩哲脑子里,其实早就有一个Williams的社交联络图,可是靳茹芸提供的邮箱和即时通讯账号还是让江浩哲吃了一惊。

  邮箱与酒店那个不一样,登录之后,江浩哲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常用联系人,就是靳茹芸,原来,这是专为靳茹芸设置的。这可以解释为靳茹芸在他心里的位置重要,但同时更说明这个老狐狸的狡猾,和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他是不是都要专设一个邮箱呢?他又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邮箱呢?靳茹芸发给他的那些邮件全部标识为未读,也不见他的任何回复。进一步查询得知,他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这个邮箱了,江浩哲也就无法从登录IP确定他的位置。

  即时通讯账号要好一些,和酒店那个一样,只是当时,联系人是他的前妻和女儿,自打回了美国,那两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靳茹芸,可也是的,一家人都团聚了,还有什么必要视频呢?问过靳茹芸才知道,Williams在中国时,他们从来没有用视频通过话,江浩哲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回了美国,连专门再为靳茹芸申请一个账号的心都省了,这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应付,他已经决定要停用这个账号了。事实印证了他的预感,同邮箱一样,Williams也很久没有登录这个即时通讯账号了。

  Williams已经泥牛入海,人间蒸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电脑这边的人都不清楚。往好里想,他是遇到了不可抗力——注意,是往“好”里想——比如疾病、死亡,而更有可能的是,他主观上和靳茹芸玩起了失踪,他决意要抛弃靳茹芸了。

  这话是陈宗首先说出来的,而靳茹芸却坚定地认为,Williams是遇到了困难。江浩哲心里是有答案的,但那只是主观猜测,他必须得求证。

  求证应该并不难,江浩哲登录了Williams在酒店使用过的邮箱,奇怪的是,这个邮箱里也只有收件,没有发件,莫非,他真的出了意外?但是,在对这些邮件的内容进行分析之后,江浩哲有了意外的发现。虽然邮件标识为未读,可是有几封邮件所说的事情有一定的连续性,前后互相关联着,就好像Williams曾经回复过他们,也许是电话,也许是其它邮箱。

  于是,江浩哲通过回忆,在脑子中恢复了那张Williams社交联系图,对多个邮箱进行了监控。狐狸再狡猾,也是要露出尾巴的,原来,Williams又用了另外一个新邮箱回复了他们,甚至其中提到了frequency conversion。查了词典,又查了百度,江浩哲才懵懵懂懂地搞清楚了 “变频”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像谍战片里,无线电静默之后,突然启用新的通讯频率表——这是甩开敌人无线电侦听的法宝,竟被Williams活学活用了,那么,他要甩开的敌人是谁?是靳茹芸吗?

  江浩哲本想安慰靳茹芸几句,可靳茹芸却说:“活着就好,他还活着,就好!”

  江浩哲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我们可以给他的新邮箱发个邮件。”

  靳茹芸想了想,说:“我看不必了,我们别逼着他再去frequency conversion了。”

  送靳茹芸回了家,江浩哲对陈宗说:“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儿,你多关心她些。”

  陈宗说:“我看,她还没死心啊。你真应该再接再厉,把那个老东西从太平洋那边揪出来,好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我觉得她够聪明,不过,让她接受这个现实,需要时间,而且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除非知道他的社会安全号SSN。”

  “社会安全号?SSN?有这么重要吗?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有点儿像我们的身份证号,美国人是没有统一的身份证号的,他们连户口本也没有,但他们从一出生就会得到一个社会安全号,一组九位数字的号码。最初是为了追踪个人收支账户和赋税情况,这个号码会跟着人一辈子,他一生工作所报的税都会反映在这个号码里,等到退休,政府就是根据这些报税情况发放退休福利金。现在,社会安全号已经成了美国公民辨识的号码,他们的一切都将记录在册。”

  “那是不是知道了这个社会安全号,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理论上说,陈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知道了社会安全号,然后登录美国社会保障机构或警察系统网站,当然就可以查找到Williams的一切行踪,包括他的收入来源、赋税情况、消费记录等等,不用挖地三尺,他就无处遁形了。但是江浩哲知道这件事的技术难度,美国习惯并擅长攻击别人,所以也格外重视网络安全,政府机关就更别说了,而由于社会安全号更涉及到个人的绝对隐私,防护得自然是固若金汤,这使得任何入侵都变得异常艰难。然而,最难的还未必是技术,技术上的难度总是有办法克服的,而江浩哲心理上的那道坎儿却很难跨过——他不想进入政府网站,美国的政府网站也是政府网站。那是不是可以避开政府网站,登录位于微软、谷歌、苹果、雅虎、Facebook等九家网络巨头的服务器?现在是云计算、云数据的时代了,这些数据也许就在某个云端……

  陈宗说:“其实,可以让我试试,不过我得先做点儿准备。”

  16

  上午九点半左右,市安全局电话程控机房。

  接线员程红接起了一个外线来电,“你好,市安全局,程红。”

  “安全局吧,我是公安局刑侦大队老李,我们手头有个案子,涉及了一个老外,要找一下你们张警官。”

  “张警官?哪个张警官?”

  “哎呀,我们是党校培训时认识的,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了,我们有一本通讯录的,可我不知道放哪儿了。这些东西就奇怪,不用的时候,它就总在那碍眼,用的时候,就总是找不到,真是魔鬼定律。”那边果然好像还在翻抽屉,稀里哗啦的。“他,圆乎乎的脸,个头一米七五吧,跟我差不多高,一说话先带笑,你知道,我们公安就总是板着个脸。对了,他说他负责欧美这块儿,你们负责欧美的有几个张警官?你说说名字,我没准儿就想起来了。”

  “欧美,一米七五,圆脸,张松?张亮?……张彦斌?张继海?……”

  “张彦斌,对,就是张彦斌,他在哪个科?”

  “欧美行动科。”

  “没错,就是他。”

  “我给你接过去。”

  “不用了,你告诉我电话,我直接给他打吧。顺便也记一下手机,以后省得总麻烦你。稍等,我找个笔,嘿,这笔又不见了,真是活见鬼!”

  这个警官可真是够马虎的,程红心里就偷着乐,等他终于准备好了,便把欧美行动科张彦斌的直拔电话和手机告诉了他。

  九点四十分,WHRIT酒店大堂。

  服务台的几个服务员都正忙碌着给一个旅行团结账,电话响了。

  一个男服务员接起电话,“Hello,WHRIT酒店,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是安全局的,你们是涉外酒店,外国人住宿你们都严格执行登记制度了吗?”

  “噢,警官先生,当然,我们是严格按有关规定办的。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心里也有些虚,毕竟,有时候这些事情是经不住细查的。

  “是这样……我们安全局,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吧?”

  “嗯,知道一些,也不是太清楚。”

  “你也没必要清楚,我们要调查一个人,你要配合。”

  “一定配合,您用不用找我们领班,或者经理呢?”小伙子想一推六二五。

  “先不用了,我跟你说啊,你们酒店视频泄露的事,你知道吧?”

  “噢,知道些,不过,我听说并不是我们泄露的,我们经理很重视这件事,也认真追查过,但确实不是我们工作人员泄露的。”虽说这件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但如果这时说错了话,自己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事我们还在查,我们是有手段的,不过,更要紧的是这个2856的客人,我们怀疑他以酒店为掩护,从事危害我们国家安全的间谍活动,这事一出,打草惊蛇了。你查一下他的登记信息,我看一下和我们掌握的是否一致。我们希望咱们自己的酒店不要牵扯其中。”

  唉,真是倒霉,干嘛是自己接了这个电话呢?小伙子心里想着,一边在电脑系统中查找2856客人的信息,希望这些信息是全的,还好!一切都在。他报出了Williams的姓名、职业、护照编号、出入境管理处开具的临时住宿登记表中的一些内容。

  “就这些了?”

  “嗯,就这些了。”

  “临时住宿登记表,你们有几张?”

  “一张啊。”

  “就一张?出入境管理处开的只是当天有效,他住了几天?恐怕都不止几个月吧?”

  “这,这,我不大清楚……以后我们一定注意。”

  “他的社会安全号呢?”

  “什么?这是什么?我们没有登记,是必须的吗?我从来没听说过。”看来小伙子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如果这人再回来,你及时给我们打电话汇报。还有,今天的事情向你们领导也汇报一下,一是今后注意登记信息的完整性,二是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

  放下电话,小伙子终于长出了口气,跟领导汇报?怎么汇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刚才哪句没说对,领班怪罪下来,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汇报没汇报?幸亏我没报自己的姓名,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嘿嘿,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吧。

  十点左右,凌冬军办公室。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凌冬军正在玩电脑拼图游戏,用鼠标刚刚捡起一块碎片,到处比划着,放到哪儿都不合适,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有心不接,可电话顽固地响着,断了,紧接着又响起来。他松开鼠标,那个碎片却刚好放到了它应该的位置。

  “喂?哪里?”

  “亚美银行吧?”

  “你是谁?怎么打这个电话?”凌冬军态度很生硬,这也怪不得他,谁接了陌生电话都一样,广告、推销、诈骗、骚扰……

  “我是安全局欧美行动科张彦斌警官,你是亚美银行行长凌冬军同志吧?”

  安全局的?自己什么时候和安全局扯上了关系?现在冒充公检法诈骗的很多,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个安全局?要多加小心才是。尽管怀疑,凌冬军还是把态度放和蔼了些,“噢,是安全局的张同志啊?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银行原来有一个美国行长,叫什么威廉的是吧?”

  原来是找Williams啊!安全局找一个老美做什么? “对,你找他吗?可是他现在回国了。”

  “凌行长,你不是外人,我们就跟你直说,我们怀疑他借银行行长的身份,从事间谍活动。我们侦察了他很久,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没看出来啊!他竟然真的是间谍!当初对江浩哲这么说,也不过是骗骗他,让他为自己效力罢了,怎么竟一语成谶?要说,还是咱这革命警惕性高啊! “那是一定,一定配合调查,咱都是中国人嘛!真没想到,他会干这个勾当!好在他已经回国了!”凌冬军很兴奋,却又装得很气愤。

  “凌行长,别高兴得太早,他回国了未必是件好事。我们本来都打算收网了,也不知是谁把他的一段不雅视频放到了网上,打草惊蛇了,我们正在查,是不是谁有意向这个威廉通风报信?”

  凌冬军突然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早知道安全局要对他下手了,何必冒这个风险?虽说是精心策划,但那防的是Williams、Kevin、江浩哲他们,安全局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要下决心查,恐怕是没有查不出来的。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更加谦恭地问:“张警官,您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我一定全力配合。”

  “凌行长,我们跟你核对一些关于他的基础材料,你们应该是掌握的。”

  凌冬军听张警官在电话里报出了Williams的护照号码、手机、邮箱地址、临时居住地(就是靳茹芸和Williams同居的那个单元房)。

  “好,先说这些吧,我也不能把他的所有信息全告诉你吧?哈哈,不过,没关系,我们是信任你的,我们事先已经在银监会调查过你的情况,你和那个美国佬不是一路人。我没说错吧,哈哈。”

  “您掌握得可真够细的,不过,我具体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不需要你做什么,你知道他在美国的情况吗?”

  “嗯,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省分行也不大清楚,美国总部那边只说是他另有任用,也不再派美方代表过来,这样,省分行就任命我当了这个小小的支行长。”

  “你可以把有关他的材料发一份传真过来吗?比如我刚刚说的护照、银行开户材料、SSN复印件,还有其它的什么,希望不会很多。”

  “没问题,你告诉我一个传真号。”

  “噢,我现在在外面,你发给我们总机吧,注明交给我,我叫张彦斌,她就会给我了。十一点之前能发过来吧?我中午就能拿到了。”

  凌冬军在手边的纸条上记下了张警官报出的总机号码。

  十点半左右,市安全局电话程控机房。

  接线员程红接起电话,显示是欧美行动科张彦斌的号码。

  “程红,我张彦斌,刚才,公安局的老李要发过来一份材料,可我的传真机坏了,就让他们发到你那儿了,我现在可以去拿吗?”

  “没什么传真啊。”

  “这老李办事,真是拖拖拉拉的!可我现在要出去办案子,这样吧,到了,你先帮我收着。”

  “好吧,小意思,你先忙你的去。”程红暗笑,那个老李还真这样,马马虎虎、邋里邋遢、丢三落四,这样的警察能破得了案吗?

  十点四十五分,亚美银行行长办公室。

  凌冬军把Williams一切证件材料的复印件整理好,正准备按着纸条上的电话发传真,却拔打了114查号台。

  “请帮我查一下市安全局的总机。”

  “你好,请记录……”

  凌冬军看着那张纸条,没错,自己多疑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骗子这么多,搞不好就上了当。好在这些材料都是Williams的。

  十点五十分,市安全局电话程控机房。

  程红接到了发给张彦斌的传真,看也没看就顺手放在一边。

  几分钟后,程红接到了张彦斌的手机来电。

  “程红,我张彦斌,传真来了吧?”

  “来了,你回来了?我给你送去?”

  “不用啦,哪敢劳您大驾?你那儿哪离得开人啊!再说,我还没回来,可我急等着用,你这样吧,帮我转发一下,发到这个号码。”

  程红把号码顺手写了下来,放下电话,便立刻把那几页纸发到了这个自动传真上。

  同时,奇美连锁复印槐南路店。

  自动传真收到了一份传真。

  店员小顾拿起来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给张彦斌警官”,经常有这样的事,先放这儿吧,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来取的。

  同时,奇美连锁复印槐北路店。

  店员小丰接起一个电话。

  “我经常光顾你们小店,对你的服务特别满意,我想给你写一封表扬信,请问你们经理怎么称呼?”

  真是个从天而降的喜讯,虽说只是封表扬信吧,可经理一高兴,说不定能给自己加点薪,小丰马上说,经理姓马,叫马欣,想了想,又说,我姓丰,丰收的丰,叫丰晓磊,拂晓的晓,三石磊。

  几分钟后,奇美连锁复印槐南路店。

  电话响起,小顾接起电话,“你好,奇美复印。”

  “我是槐北店的丰晓磊,我们也总是说奇美复印,咱们一个槐南一个槐北,顾客就常常搞混。我们经理马欣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我们这儿有个顾客,他要收一份重要传真,可发传真的人却发到了你们店。这个顾客可不好伺候,是个警察。马经理说,麻烦你转发过来行吗?你跟你们经理说一下,告诉他,我们马经理回头把钱给你们打过去。”

  的确,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小顾跟经理说了一声,把这些材料传给了槐北路店。

  同时,奇美连锁复印槐北路店。

  小钟已经等在这里,他付了账,把那几页材料拿走了。

  稍后,市安全局电话程控机房。

  程红又接到了张彦斌的手机来电。

  “程红,我收到了,我一看,这些材料涉密,真不该这么传,你把它碎掉吧,万一有人发现,咱俩都违反保密规定了。”

  程红想也没想,把Williams的材料塞进了碎纸机。用不了多久,她会彻底忘掉这件事。

  稍后,奇美连锁复印槐南路店。

  小顾再次接到槐北路店小丰的电话,她也把那些材料塞到碎纸机碎掉了。

  17

  拿到Williams的社会安全号,还真是颇费了些周折。

  陈宗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个过程,确信没有什么纰漏了。其实,有些环节真是多余,比如用两家复印店接收传真,其实并没有太大必要,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过一道手,自身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小心无大错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让江浩哲去入侵美国政府网站?恐怕他还真没有那个胆量,而且,陈宗也知道,现在利用技术漏洞进行攻击越来越困难,因为计算机系统变得越来越无懈可击,而最难以改善的永远是松懈的管理,人——才是安全这根链条上最大的软肋,最大的漏洞。

  陈宗恰恰就最善于攻击人这个漏洞。可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美国人,首先,英语这关他就过不了。他想到了江浩哲。

  陈宗把Williams的社会安全号复印件给江浩哲看,江浩哲又一次震惊了。

  “你是怎么搞到的?”

  “你想知道吗?”

  “这真的无法想象,我确实有点儿想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和上次那样,打几个电话?可打给谁?怎么打?”

  “这需要随机应变,可没有什么固定的剧本,我们可以再演示一次。”

  “演示?怎么演示?情景重现?”

  “那倒不必,我们接着把这个游戏做完。”

  “怎么做?”

  陈宗明白,江浩哲那颗伟大的好奇心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问你,有了这个社会安全号,我们最想知道这混蛋的什么信息?”

  “当然是他的婚姻状况,他现在的职业,还有他在哪里……就这些吧,至于他纳多少税,就没必要了。”

  “好吧,这样就简单多了。我们需要打个电话,可谁会知道这些呢?”

  “美国警察局、社保署、市政厅,还有法院。”

  “好吧,那我们就给警察局打个电话试试。”

  “你疯了吧?警察会相信你?”

  “我们只是试着问问,打个电话,美国警察也不会来中国把你抓了去。别忘了,咱们有他的社会安全号。”

  “真的能行?”

  “我也不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过我们得找个借口,你得说你是美国驻华领事馆的。”

  “什么?我打吗?我可不打,要打你来打。”

  “我打?可我不会英语啊,怎么办?要不,你就攻击一下他们的系统,这对你来说,就好比探囊取物吧?”

  按照陈宗的指点,江浩哲先给美国领事馆打了个电话,说他正打算和一个美国姑娘结婚,需要去一趟领事馆,开具她的婚姻状况证明,想先问清楚有什么程序,需要找谁,什么时间去合适,等等。这些话,真的好像没有什么难度,但是江浩哲知道了一个关键信息,负责此项工作的人叫Bob。

  接着,电话就打到了美国弗吉尼亚州警察局,为什么是弗吉尼亚州呢?没有什么道理,打到哪个州其实都一样。

  接下来的通话便都是英语了。

  “你好, Anderson。”

  “你好,Bob,驻华领事馆。”

  “有什么可以帮助的吗?”

  “噢,是……是这样……”江浩哲开始紧张了,甚至有点儿张口结舌,他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刚刚陈宗教他的一套词早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

  陈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江浩哲立刻明白了,也跟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领事馆来了个新人,本以为可以给我搭把手,可惜,直到现在,居然还没有给他配电脑。我们可是美国政府,我真的不明白,美国政府竟然没有预算为一个新人买一台电脑。”

  “Bob,你是想让我们给他配电脑吗?也许,你应该找国会才是。”

  “Anderson,你知道吗?他现在正在使用我的电脑,他有一个优先任务,可是我手头也有急事,我们有一位企业老总,他要结婚,需要我给他开一个婚姻证明,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看上去和领事很熟,我的顶头上司就认为是我耽误了工作,真是糟糕透了,我只是想说明现在的情况,但他根本不听我任何的解释,你明白吗?”虽然忐忑依旧,但江浩哲越来越进入角色。

  “嗯,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另外想想办法,比如借别人的电脑用一用。”

  “我这不就想起你来了吗?有事情找警察叔叔。”

  “你是在中国呆久了,有点儿中国化了,呵呵。我很同情你,可我怎么帮你呢?”

  “你能帮我查询一下他的情况吗?”江浩哲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愿意效劳,你要查什么?”

  “他叫……Williams,他的SSN是……”江浩哲报出了Williams的社会安全号,“请帮我查一下他的婚姻状况,职业,家庭住址。”

  “好的,Bob,你稍等片刻,我需要对这个账户号码进行数据列表。”

  简直不可思议,进展得过于顺利,Anderson警官很愿意帮助Bob——一个受了委屈、远在遥远东方国度的小兄弟,心甘情愿地把他能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江浩哲。

  18

  当陈宗和江浩哲把Williams从未离过婚这个事实义愤填膺地告诉靳茹芸时,她却出奇地平静,好像早就预感到了这个结果。

  江浩哲问:“现在怎么办呢?”

  靳茹芸想也没想地回答:“还能怎么办?把Peter养大呗。”

  江浩哲看惯了靳茹芸的风风火火,现在她心如止水了,就涌起了许多伤感和不忍,他絮絮叨叨地说:“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不过是一个电话,并不一定那么准确,或者,他们实际上已经分居,只是还没有起诉离婚,或者,是他们还没有把这些信息录入系统……”

  靳茹芸拂了拂额前的刘海,“谢谢你们,别安慰我了,我没事。他离没离婚,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是这样吗?谢谢你们。我该回去了,Peter还在家,他那么小,他想妈妈。”说着,她站起来,从座位上拎起了那个紫色的小包。

  江浩哲拦住了她,说:“你别着急,真的,我可以在Williams的电脑里植入病毒,我会把真相查清楚的。”

  靳茹芸站定了,“这不是你的风格,江浩哲,查、查、查,你为什么还要查呢?你还要查什么呢?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我宁愿我是被他甩了,今天以前,我一直这么认为,我被甩了,我强迫自己接受了那个现实,尽管那个现实很残酷,但没有什么,大家好聚好散,他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也好,他是玩失踪销声匿迹也罢。比起他,你江浩哲能好到哪儿去?他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对你说了,不要再找他了,把他找出来,我怎么办?非要赖着嫁给他吗?那是自取其辱,在你这里,我已经自取其辱好多年了,现在我还要在他那里再一次地自取其辱吗?不会的。但是,你们还要查,好了,你们找到了你们所谓的真相,真相是他从来没有离过婚,可这个真相在我看来就是:我不是今天才被甩的,我是自打认识他第一天就被骗了!我被骗了,却一直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这些,至少,我还能相信,那些日子我们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不管现在如何,当时我的感觉没错,我起码还可以拥有一份美好的回忆,Peter,我的Peter还是两个相爱的人结出的果实。可现在,我算什么?一个被欺骗、被玩弄、被侮辱的笨女人!Peter又算什么?他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一个骗子诈骗所得的一个附属品!我本不想说这些的,我理解你们是为我好,可是你们错了,你们还要继续查下去?你们非要查到我一无所有才满意?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们满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吧?你们愿意查你们就去查吧!”

  这些话虽然语无伦次,但江浩哲觉得靳茹芸就是这样,什么时候,她都能够气势汹汹地把你说服,可这话到底有理没理呢?江浩哲想,她所谓的真实存在应该说的是一种感觉,就好比人的幸福感,其实和钱多钱少没有必然联系。爱情是不是也是一种感觉呢?如果不是我们打破了她的那个感觉,她以为那个感觉是真实存在,至少是真实存在过,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些呢?他开始相信靳茹芸对Williams的感情是真实的,不是为了他的钱、他的地位、他的身份。一旦明白了靳茹芸的心思,他对自己就更加痛恨了,为什么非要戳穿这一切呢?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和郑薇拉结婚,也许,他会抱住靳茹芸,把他当初欠她的还给她。

  而现在,能够重新给她爱的感觉的人只能是陈宗了吧?可为什么陈宗却一直坐在那里闷声不响呢?

  江浩哲说:“陈宗,你开车送送她吧。”

  陈宗明白江浩哲的心思,趁虚而入,这本也是自己的目的。他一直在纠结,他内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靳茹芸,要不,他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事情又如此一波三折,本以为对手江浩哲已经折戟沉沙,却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如果是掉个个儿,靳茹芸把那个威廉给甩了,他当然义无反顾地继续追她。就算不掉这个个儿,如果他们没生孩子,他也会主动地迎上去安慰她,俘获她的芳心。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只要那个男人也是中国人,孩子不是混血儿,不是洋娃娃,他可能也就忍了。可现在,一切都是拧巴的,一切都是最坏的结果。这样的靳茹芸,他还要吗?

  在网上谈过那么多场 “恋爱”,陈宗已经很懂得怎么讨女人欢心了,过去他在网上对女人说的那些,指向只有一个,那就是钱,可他哪一次不是动着真情地说呢?那些甜言蜜语,现在想来,他就是把她们当成靳茹芸,才能说得出口,而面对此时的靳茹芸,他才觉出来,自己的真情实感已经找不到了,就算是拿来世上最动人的言语,却好像还是一句假话,一句骗人的鬼话!

  可就算这样一句假话、一句骗人的鬼话,他也懒得说了……

  文学港 2018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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