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卓

　　林干原来的想法是在这个海边的小镇，和王里弗吃个饭，聊个天，然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回家。结果是两人在一个小旅馆睡了一晚。那天下着雨，王里弗说还是到宾馆坐坐。林干答应了，下雨把裙子淋湿了，她想用宾馆的吹风机吹一下。刚开始是林干自己在吹，后来王里弗帮林干吹，再后来，两个人就被吹风机吹到了床上。

　　天快亮的时候，王里弗说，我们这样过了一夜，什么都没做，你相信吗？林千说，不相信。王里弗说，那我们做吧。林干没发声。没发声就是表示同意了。对于一个五十岁的男人来说，他能读懂女人的心。王里弗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林干感到下面一阵液体的温热。林千，我泄了。王里弗说，我们还是没有发生。

　　林干想着王里弗的话，不管有没有发生，两人一起在一张床上一晚上等于是发生了，谁会相信没有发生呢，什么是真正的发生呢。两人在黑暗中沉默。林干想起，她对王里弗并不了解。

　　王里弗是跟着一个画家采风团过来的，林干刚好参加公司的一个活动。这次见面确实碰巧。事后林干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如果不是自己内心想和王里弗见面，不管是多少巧合，都不是见面的理由。林千是单位的设计总监，平时喜欢画画，在网上看到了王里弗的画，感觉很对胃口，就加了QQ。聊了几年，后来微信出来的时候加了微信。这一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王里弗叫林千一起在酒店吃早餐，林千选择去外面吃。林千的想法是，虽然没发生实质的关系，不过在酒店一起吃早餐也会让人浮想联翩。王里弗觉得林干说的有道理，就跟着林千一起出了酒店，在出酒店的时候，林千让王里弗先走，两人一前一后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出了酒店的大堂。这和昨晚一起进酒店的时候完全是不一样的，昨晚没有料到会发生什么，一切就显得光明正大。今天早上，—切已经变了，林干觉得和王里弗一起走路都充满了危险一万一被王的朋友看到，万一被自己同事看到，或者万一运气不好被丈夫的朋友看到。周围的一切都让林千保持警惕。

　　王里弗在离酒店不远的岔路口等她，她把他带上。两人一起去附近的早餐摊。林干停好车子出来，在附近的几个早餐摊找王里弗，找了几遍也找不到。林千想给王里弗打电话，突然想起打了电话就会有记录，就给王里弗发微信。微信一直没动静。林千有点赌气地进了最近的一个早餐摊，看到王里弗已经坐在了里面。桌子上还有一个包子和半碗馄饨。王里弗看到林干，说，找不到你就先吃了。王里弗快速把馄饨吃完，说，想吃什么？林干没了胃口，说，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王里弗说，刚才找你的时候肚子特别饿，就先吃了。王里弗好像是感到林干的不开心，就特意解释了一下。我再和你一起吃一次吧。王里弗又点了两碗馄饨，一人一碗。又给林千点了两个包子。林千闷声把早餐吃了。这一切和林千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在林干的印象中，王里弗应该是找她找得满头大汗，桌子上已经点了好多好吃的早餐，手机还有好多他的未接电话，然而，这一切都没有。

　　吃好早餐，林千说，想去菜场买些海鲜。林干把车子开到菜场门口。王里弗说我陪你一起。在菜场里面，林干想多买些蟹，想叫小贩便宜点，不料那个小贩看林干是外地的，不肯便宜还说林干外行。林干很不开心，本想说小贩几句，看王里弗在旁边，觉得说起来不好听，就红着脸去了旁边的摊。接下来林千不再讨价还价，很快两个人两手拎得满满的。林干把海鲜放到后备箱，对王里弗说，海鲜容易坏，得快点回去。王里弗说，要么等退房了，吃了中饭一起走。这时候林干才想起昨晚上两人是—起度过的。王里弗的提醒让林千一下子很不自然，她看看菜场周围的人群，似乎全部是陌生的面孔，又似乎都是熟悉的人脸。还是回去吧，林干低头盯着地面说。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变化，这个变化林千还不能适应，林千甚至有点后悔，如果一点都没有发生，那么，哪怕现在这样被别人看到那还是没有关系的。林千觉得有点气馁。

　　采风团已经回去了，王里弗退了房间，林千把他带到车站。两人在路上没有说话，林千想，要分别了是不是要说点什么，不过，说点什么呢？并不熟悉呢。说下次再来吗？林千的内心并不希望两人还有再次见面。说不要再联系吗？自从经过昨晚以后，这样的话语一下子也说不出来。思来想去，话语在林千嘴边来回，到王里弗下车的时候，林干还是没有开口。我走了。在下车的时候，王里弗说。嗯。林千答应着。王里弗坐在后座。这是林干的想法，刚开始王里弗想坐到前面，林干让他坐到后面去，觉得坐在前面太显眼。王里弗拉开车门下去了。林干没有下车，也没有熄火。王里弗回头朝林千挥一下手，就朝车站里面走去。她坐在车里看着王里弗背着那个土黄色的帆布包慢慢消失。王里弗挥手的姿势，看起来训练有素，有点军人的味道。林千想起王里弗曾说过以前在部队呆过几年。

　　王里弗进去之后，下雨了。雨刮器有点小问题，摩擦玻璃时偶尔发出几声怪异的响声。林千把车子熄火。她在车里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车子从站头进出，后来雨大起来就看不到了。林干看着玻璃窗前面雨水快速流动，想着刚才王里弗的背影，心里突然酸酸的。

　　林千不明白内心的这种情绪从哪里来，她觉得和王里弗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王里弗刚才在早餐摊的举动让林千的内心很不开心。对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林千对王里弗并没有产生良好的印象。雨越来越大，林千内心跟着越来越酸。王里弗的背影并不高大，不过很厚实。想起昨晚，王里弗把林干的头揽到自己的胸前，一手拍着林千的背。拍着拍着林干就睡过去了。王里弗的肌肉很结实，这和自己的丈夫很不一样。丈夫也会有这个姿势，可是林干把头搁在他的胸前会觉得皮肤发疼，因为丈夫太瘦了。每一次做爱，两人的耻骨碰撞的时候林干就会被骨头弄疼，这种疼痛很大程度影响到做爱的快感。

　　大雨中，林千回想着王里弗的背影，也想起了父亲的背影。在某一刻，这两个背影合在了一起。这么宽厚结实的背影应该是父亲的背影。不过，林千的父亲是个瘦小的男人。在家里这个瘦小的男人从来就是听着高大的妻子做任何决定。这令林千非常失望，在林干的印象里，男人的身材可以是不高大的，可是形象和行為必须是高大的，特别是作为一个父亲。endprint

　　这一次相遇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不过在林千的心里，对于王里弗又确实是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林干不想去搞明白这种变化，她的潜意识也不希望再和王里弗有联系。

　　海边小镇到家的路，一路都是大雨。有好几次看不到前面的路，林千只好打起双跳灯把车停在路边。其间林干看了一次手机，没有王里弗的信息。林干想，很好，这样很好，就这样，彼此都保持不说话吧。大雨让林千不得不保持专心。打雷了。林干把收音机关了。除了雨刮器摇摆的声音，就是外面的雷声。此起彼伏的雷声让林干不由害怕起来。林千想起小时候村子里的一个传说，做了坏事说了谎话的人会被雷打死的。林干从小就不敢说谎，小时候见过隔壁村子被雷打死的人。是在插秧的稻田里，突然就倒在了水田里。村子里的人暗暗流传着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大抵是一些说不出口的小道消息。

　　林千差不多开了四个小时。雨一直在下，有的时候就像直接从上面倾倒下来。好几次林千只能把车子停下来。思绪就如大雨一样停不了。林干在心里暗暗做了几个决定。和王里弗再联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工作虽然固定，不过也没有余下来的钱给外面的女人。经历了很多人情世故，也不会对外面的女人用多少真情实意。在性生活上面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想和他有什么激情的体验，似乎没有这种可能。林千非常冷静地分析了这一类男人，在这个时刻，王里弗是这一类男人的代表。林千又结合在早餐店王里弗的表現，最后鉴定，这是一个不会在清晨起来为女人买大饼油条的男人，也是一个不可能为女人买名牌包包的男人。最后，林千坚定地在心里说，其实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已经是代表了过去。那么，就让过去的就这样过去吧。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还是和以前没有发生的一样。

　　王里弗没有给林千来信息。虽然林千做好了不再联系他的准备，可这并不表示她觉得王里弗可以不和林千联系。开始的几天，林千还能够接受王里弗的没有反应，接下来林千开始考虑要不要给王里弗发信息。林千思考了各种可能性，最后觉得两人是陷入了网友见面见光死的概率。林千想起以前和王里弗的聊天。我们是网友吗？不是，应该算是文友，或者画友，以前没有网络的时候，就叫做笔友。林千觉得王里弗对于两人关系的解说很到位。哪怕是没有见面，两人每天还是有很多聊天的话题。林千了解王里弗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女儿的情况。了解他的所有的同事。

　　现在，林千才发觉，王里弗和林千聊了这么多，可从来没有聊过他的感情经历。一个年已五十的画家，不可能没有感情经历的。这个发现让林干的情绪有点低落。林干告诉自己，并不想了解王里弗的感情经历。这个年龄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经历过几个女人呢？一个声音在林千的心底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王里弗还有其他的女人呢？林千开始并没有把自己归纳到王里弗的女人的范围，可还是不知不觉地让自己进入了这个范围。这一点令林千很不爽，不过，林千最后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和王里弗永远不再联系。特别在联想到王里弗会有其他女人的可能之后，林千更是坐不住了。

　　两个人交往，谁主动谁就输掉。林千想起微信圈流行的这句话。最后把发给王里弗的微信撤回了。手机毫无反应。王里弗就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的QQ头像灰暗，微信圈不再更新，微博也没有消息。有一次林千怀疑王里弗是不是把她拉黑了，还想着要不要想什么办法测试一下。有一次林千收到一个短信，说是有一种可以测试监听对方手机的软件。林千仔细地看了几遍，有一刹那产生了想联系那个短信的冲动。

　　雨天分别时的背影开始模糊了。林千开始恨王里弗，她对自己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原谅他。在一个下大雨的深夜，林千梦见王里弗赤裸着背，在床上抽烟。林干在床上找了一会儿，找来找去都只有王里弗一个人。后来林千惊觉自己是在找王里弗的某一个女人。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既然是不在意，那又何必还在乎他有没有其他女人。梦是潜意识的反映。虽然林千觉得和王里弗并没有感情，可还是被王里弗影响情绪。这一点令林千很挫败。

　　王里弗还是没有出现，林干终于接受了这个变化。任何变化都是正常的。这太正常了，林千想。endprint

　　文学港 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