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生活本真与艺术虚构

　　杨晓敏

　　宁波女作家赵淑萍原以散文写作为主，言情状物，引发诸多感悟，写作题材多倾向于熟悉的浙东乡土生活，信手拈来，敏锐且微妙。后来受到小小说名家谢志强的指导，在小小说的创作上也渐入佳境，浑厚质朴与苍凉宽阔的文风，读起来颇多古意且饶有趣味。把平常人寻常事当作描述的主体，从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探求生活本真和描述的意义，寻觅着寻常之中藏匿的价值。

　　《客轿》叙述从容，布局紧凑，又有耐人品咂的细节，将一个吝啬的传统乡绅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嗜好戏文的乡绅郑店王，因为不舍出资赞助草台班子在乡村的巡演，每每村里唱戏均借故东藏西躲，既不想出资又顾忌脸面，即便远去城里看戏也不舍花钱坐轿而步行。作品从郑店王起早穿草鞋赶路，进城换新鞋撑门面，再到夜来借着客轿的灯光回村，围绕人物的吝啬特点进行现场描写，恍若徐徐展开的一幕幕情景剧，剧中的人与故事合情合理又风趣幽默。

　　一个吝啬的老财主形象虽已离我们远去，看似单一的细节却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侧影。即使虚构的文学作品中所记载的，有时也比历史学著作更详细生动和真实。在不经意的戏谑中，向我们描述了曾经的乡村士绅文化生态。物质之外的精神渴望，即便是在最僻远的乡村牧野也是一种旺盛的需求。作品人物既符合传统乡村生活的特质，又洋溢着世俗气息。

　　《生命的链条》通过一个家庭几代人所遭遇的事情，讲述了这个家庭的成员是如何克服了种种的人生磨难，有神秘色彩，有偶然因素，呈现着一种必然的结果，但就是这些，完成了生命的延续和精神的继承。突发事件的偶然巧合，隐隐透着难以名状的命运因果。身怀六甲的外婆因为一时腹痛躲过了超载沉船劫难，说幸运也好，说命运也罢，生命个体有时候终归难以抵御来自外部不可抗拒的力量。语言平实直白却内蕴哲思，真实的生活恰恰就是人生最好的教科书，阅尽沧桑方知人生的不易。

　　《窗外的风景》在试图诠释人与人之间不同的生存价值，以及对他人的关怀和由此所产生的精神激励，是一篇触动心灵的好作品。三爹因病住院，卧床一年，临床病友开始每天讲述窗外的风景，包括一只鸟儿，一个小孩，一阵风，都不放过。因为病友描述得十分精确，三爹甚至能够通过病友的描述看到窗外的风景，色彩乃至形状。冬去春来，三爹在病友的描述中一天天度过了岁月更替、季节变化，当病友逝去，三爹通过护士之口，才知晓病友其实是个糖尿病晚期患者，入院时就失明了。

　　情节的陡转令人心头微颤，一个久病卧床者通过一个失明者观赏窗外的风景，人物形象瞬间立体丰满起来。失明患者在为卧床的三爹讲述窗外风景时，何尝不是也在憧憬对生活的眷恋和热爱，其用心用情的深厚与凝重，渗透着生命的顽强和力量。

　　一个寻常的人生故事 《烂屎阿三》，道出了人生况味，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东西。那些平素不以为然，曾经厌恶甚至试图抛弃的，到最后却发现才是自己应该珍视的，因为里面栽种着我们割舍不断的情感体验。

　　王小三开始厌恶自己是剃头匠的儿子，希望通过改变自己的身份让其绰号永远消失。“王小三在观察，这个村里，什么人才不被叫绰号？唯有族里的长辈或外出闯荡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人。于是，王小三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被人家叫绰号。”功成名就时，王小三的绰号逐渐被 “叔”“伯”，抑或 “王处”“王局”替代，那低贱的绰号彻底从他生活中、从人们的嘴里删掉了。退休之后，称呼回归到 “老王”的王小三却忽然开始想念起自己的绰号了。落叶归根的王小三走进儿时的村庄，迎来的却是陌生的目光。喊他 “剃头佬的儿子”的那些人，早已没了；喊他 “烂屎阿三”的儿时玩伴，好多也卧病在床了。没有人叫他的绰号，他反而感到缺失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仿佛他不是本村人。结尾处，王小山徘徊于故乡山峦间自顾自呼喊着自己的绰号，瞬间让其纠结了一辈子的人性回归本真。这一声喊让久违的人性复苏回归，意味深长。

　　《安乐王》留给我们的则是一个深刻的思索，心灵的自由和物质的禁锢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如果是物质匮乏时代，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但是在一个生产力高度发达的今天，在高速发展的都市语境之下，心灵的困顿已经成为了每一个人都可能遭遇的问题。用更通俗的话来讲，如何才能在生活中感受到幸福，已经不是个人的意愿，而是成为了一个民生的共同命题。作者无法给出答案，作者能做的就是引起我们对这个问题的深度思考。

　　安乐王没什么家底却过着安乐日子，且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怎么想。可是安乐王有钱的亲戚看不下去了，甚至觉得安乐王丢了他们的脸面，为了挣个脸面，亲戚们主动出资帮安乐王盖起了新房。虽然安乐王住了新房开了小店，却没有了当初的滋润和洒脱，来去匆匆，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似的，曾经在破瓦房里进进出出的神态自若早已荡然无存。

　　赵淑萍对于小小说的故事结构具有掌控力，取材简单，有着足够的情感积淀以及理性的光芒。语言干净利索，文笔自然流畅，表达能力极具天赋，呈现出一种成熟圆润的质感，传递出自然淳朴的传统气息。她在创作随笔中说：“要使小小说小巧玲珑的外形和强大的精神结合，艺术的虚构和生活的真实融合，这是一条漫无止境的探索的路。我更想从创作小小说开始，一点点积攒叙述的功力和底气，从而走向更宏大的叙述。”

　　文学港 2016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