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委

　　回乡记

　　郑委

　　1

　　傍晚时分，我们结束了摆摊

　　一辆摩托载母亲和我，驮着两袋大米，回家

　　山路好崎岖，一路向上，像是通云霄

　　摩托呜呜，与大地摩擦，欢快跑出它自己的价值

　　另一个我仿佛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

　　痴痴地看着一辆摩托上坐着一个母亲与儿子，一些小生活，他们

　　往日落相反的方向快速奔跑，以卸下一日的风尘

　　如此重量，缘何被两个轮子轻松搬运

　　这不科学。母亲那里不必说，她的眼神

　　举着累年的风霜，举着偌大的城邦，举着一些

　　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

　　山河中开着玫瑰，星辰，沟壑，还有

　　不能被算出的阴晴圆缺。

　　一辆车子，在傍晚

　　运着两个人的沉默，运着两个人的星火

　　运着两个人的黑夜和白天

　　运着一个祖国，和从一个祖国分离出去渐渐不朝拜却不能责怪的诸侯国

　　2

　　夕阳告辞这个古村刹那如瀑布的静

　　起初是猛兽，后来是鬼，是幽灵的呼吸

　　吞掉，或被没顶。

　　这里的深夜不关心时间，这里

　　深夜过后到来的是更深的暗，更深的

　　疲惫，更空的叹息。

　　淬了毒发蓝的暗器掉下来，浸了

　　砒霜的银弯刀掉下来。

　　仿佛睡在虚拟的影子的背面，站在

　　风暴的眼睛中，站在一道闪电

　　凌厉的撕裂带上

　　今夜，我把分出去的心召回

　　我把分出去的爱收回。抓住

　　这绝望的颤抖这尖叫的寂寥

　　3

　　村子在暮色里呈现河流雨却是枯的。

　　一个老人在秋天才摸到自己骨骼的疼

　　这时，他靠卷烟烘手、取暖、止痛

　　所有的年轻人都拼命往外奔腾，试图

　　与此地割袍断义。不知何时

　　他心中的火焰化为白雪。

　　他已经不能把握一杯酒的善恶和走向

　　酒里的刀光剑影，屡屡击溃自己

　　他回房，拉了拉灯

　　一些光又从他体内漏了出去

　　4

　　如挡风的那堵墙崩溃

　　如泥里漏出的无力的盗洞

　　越深夜越白……

　　这些白是所有人都走完后剩下的海啸

　　这些白是一个人从灯火的废墟里摸到的刀锋

　　这些白填满了一个空，而这个满随即又成为更大的深渊

　　如今一个人躺下数着祖国的肋骨。

　　告诉我，告诉我

　　这些白是谣言这些白是异乡的欲加之罪

　　5

　　静得颤抖

　　教堂里漆黑一片，神的家园已经荒芜

　　上帝抛弃了这里的子民

　　这里的子民抛弃了这个村庄

　　我穿梭于深蓝色的海底

　　这些发着微光的老屋有永恒的夜

　　那里的人，一些成了虚无的宾语，一些正成为欲望的主语

　　今夜，星辰离我如此之近

　　它们紧张巡逻布阵，供卫村子

　　我的心告诉我，上帝

　　正睡在我的这个蝉翼般的村庄里

　　6

　　夜走村庄这个夜晚的堂屋太大

　　所有的温度都出游了

　　儿女们天生拥有一张硬座双程票

　　更多的时候却来去不明

　　村里的灯都灭了这么大的空，只靠

　　几颗破落的牙齿抵挡

　　7

　　从一座山爬到另一座山只需一个小时

　　从一个村庄的外部摸到它的里子

　　需要花尽一生的力气。

　　村庄有隐秘的天机。

　　逝去的人是用生前最后一口气呼破了天机，还是从此将天机一并与自己封于地下？

　　作家阿航说，这个村庄坐北朝南，三面

　　环山，稳坐于乾坤中，风水佳。

　　我说，村子与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寿命。

　　曾经消失掉的东西

　　如今以寂静的身份回来供人怀念

　　未来要来的东西，也将

　　以寂静的方式被人忘记

　　文学港 2015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