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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乡愁的名字叫痛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港 热度: 14895
  石华鹏

  我的乡愁的名字叫痛

  石华鹏

空村

我故乡的村子如今宛如一座“空村”。从村东走到村西,遇不到几个人,偶尔遇到,不是老人就是小孩。村子近两百人,留在家的不足二十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说“空村”也不准确,有热闹的狗跑来跑去。陌生人进村,一群狗围着他,狗们仰着头朝他吠,吠声此起彼伏,胆子小的,夹着双腿,身子哆哆嗦嗦,吓得不轻;胆子大的,弯腰假装捡拾砖头,狗们以为要砸自己,叫着迅速散开,如荡漾开的波浪……此刻是村子少有的热闹时光。无论狗们还是人们,在白天,只要有陌生人进村,他们都异乎寻常地热情,像见了亲人,是不是因为村子太冷清,人太寂寞了?

  狗如今是我们村子的主角,它的数量超过人的数量,它的生机超过人的生机。原来村子里没这么多狗。有段时间,小偷喜欢光顾村子,几户常年“铁将军”把守的人家,接二连三被偷得精光,电器一件不留,衣服被子、锅碗瓢盆都偷走。村人说盗贼肯定是开着汽车来的,如搬家一般,要不偷不了那么干净。怎么办呢?老的老小的小,自身难保,防贼抓贼的重担难以担当——我母亲给我讲过一个事儿:一天凌晨,禾青家进贼了,禾青老父亲发现后,大喝一声,贼吓一跳,跑出了门,禾青老父亲抄起一把铁锨去追,追了一会儿,中年汉子的贼回头发现只有一老头,停下来瞪圆了双眼,说:“枯老东西!你还追,我打死你!”一面说一面返身追打禾青老父亲,禾青老父亲吓着跑回来了——本来人是最好的防御力,但村里没人,只有找忠诚的卫士——狗了。于是家家都养起了狗,慢慢地,狗比人多了。贼的心总是虚的,加上狗爱虚张声势,又多,村子倒真还平安无事了许多。

  村子里狗少的年月,是人多的年月。人们靠几亩薄地过日子,好一点的做点手艺:木匠、砖匠、篾匠、桶匠等等,来补贴家用,人都吃不好,哪有给狗吃的,所以那时狗很少。尽管不富裕,但人多,人情味儿足,亲情都在。村子里人来人往,家家都是大家族,三代同堂,四代同堂,还有五代同堂的。那时村子里还有许多规矩,古雅的那一套还在,长幼有序,尊老敬老,繁复的结婚仪式,喝这酒喝那酒的,怎么坐席位,甚至小孩子怎么拿筷子都有讲究。那时家族长辈有着绝对的权威,他们维系着村子里的道德秩序,伦理秩序,村子太平无事,融洽平和。夏天天热,各家都把饭菜端到禾场上吃,我们小孩子端着碗粥,走一家夹点菜,各家的菜都能尝吃,觉得比自家的好吃,走一圈下来,粥也吃完了。逢年过节,互相走动,少的小的给长辈问候拜年……那时的村子被热闹的亲情笼罩,是我记忆中的人间桃源。

  当然,物质生活是贫乏的。如果不外出打工,人们至今都是贫乏的。就在去年,我家八口人,分到八亩多田,亩产稻谷1000公斤,每斤一块五,八亩地收入两万四千元,扣除一半的成本,人均一千五百元,按这个收入日子是没法过下去的。但过去不时兴外出打工时,大家收入都一样,生活都一样,没差距,没比较,也感觉不到贫乏,相反,如果没有后来的进城打工潮,我的村人们或许会满足于这种宁静平和的贫乏日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是流传在我故乡的俗语,村人们对家的留恋、对儿女绕膝前的渴念藏在这字句的后面。

  当年华荣兄弟俩离开村子时,并没有引起村人的在意,是有风的早晨还是阳光的午后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兄弟俩父母早亡,日子过得无天管无地收,“布衣疏食,常至断炊”,他们决定到城里去闯闯。兄弟俩年底“荣归”村里时所有人都记住了当时的场景:兄弟俩从冰天雪地的东北吉林回来,脚蹬黑亮长筒皮靴、皮裤,上身新潮棉袄,见面递上过滤嘴香烟,兄弟俩满脸笑容,精气神十足。随着他们的回来,村子里还流传着惊人的说法:兄弟俩乘火车怕钱被偷,用针线缝在衬衣里,整件衬衣密密麻麻缝满了钱,地地道道一件钱衣……村子的平静被打破,那些年轻人的心也荡漾了,年刚过完,一批人跟着华荣兄弟俩走了,一年,两年,村子里慢慢走光了。

  几时回来的?再几时走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人之间礼节性的招呼由原来“吃了没”变成了这两句。几时回来的?再几时走呢?这两句招呼背后是有“潜台词”的,至少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还是要出去的;一层是在家待的时间不会太长。村人除了少数在广东工厂流水线上外,多数在做装修,做木工,做油漆,有的在装修公司干,大多自己接活自己干。如果吃得苦,工资收入还可观,村人在外也是聚居在一起,喜欢打麻将和赌博,有人辛苦一年,输个干净,过年回来的路费都没有。

  在外做装修活儿,灰蒙蒙地、汗渍渍地从早干到晚,很是辛苦,租住的都是最便宜的地方,大多在城乡结合部,从工地下来,还得奔波或长或短的路程,这些还都能忍受,最煎熬的是孩子不在身边,挂念他们,想他们。我两个弟弟在新疆做装修活儿,三个孩子在村子里,一年忙到头,过年回到家里,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春节过完,弟弟弟媳要走了,四岁的儿子抱着妈妈,说:“妈妈,你能留下来吗?”他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能留下来吗?不能,要活得好一点,只有出去。村子空荡荡的,但无论走多远,他们的寄托都还这里,把这里填得满满的。

  我的空荡荡的村子,有一天会热闹起来吗?

伯父的丧事

据说,脑中风是人类健康的“第一杀手”,我国每12秒钟就有一位中风新发患者,每21秒钟就有1人死于中风。此类说法众多,且来历不明,如果此“据说”属实,那我的伯父就是属于这21秒中的人之一。

  准确地说,伯父并不死于中风,而是死于因中风导致的多脏器衰竭。伯父家隔壁是村里的医疗站,几十年来的许多个清早,伯父打开大门见到的第一个人有可能就是长庚医生。但那个年关之前的寒冷深夜,伯父中风后打出的第一个电话是给长庚医生的,睡梦中的长庚医生并没有接听这个陌生号码——伯父总喜欢更换他的手机号码,等长庚医生破门而入看到赤身趴在冰冷地上不省人事的伯父时,已经离那个电话过去了四个小时。长庚医生的电话打不通,伯父艰难地拨通了他大女儿的电话,伯父已经不能言语,听筒里啊啊了几声,他女儿知道坏事了——女儿嫁在几十里外的镇上,两个儿子以及小女儿在几千里外的吉林打工,伯父一人独居——急忙给长庚医生打电话,长庚医生才知道那个没有接听的陌生电话就来自几步之遥的伯父。长庚医生事后说起这个细节,总是很懊恼。有时候,最近的距离也相距遥远。

  长庚医生说,伯父的中风不算特别重,要不了命,不治疗,不给他吃,当然就要死了。长庚医生还赌气地说,肺烂完了,肺没炎症啊,如果让我给治,他会活下来,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不敢保证,但不会死。长庚医生说这些话时,言语中多有不满,有愤怒,这既是出于一个行医几十年的乡村医生的职业本能,也是出于一个与伯父做了几十年邻居的晚辈的情感流露。当然,长庚医生的这番话是背着伯父的儿子女儿,对着伯父的弟弟、我的父亲说的。

  我父亲提前从外地打工的工地赶回,伯父在县中医院住了四五天后回到了家里。伯父回到了婴儿状态,睡在床上,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心里明白说不出来,只能啊啊咿咿。伯父的病情还没稳定便着急出了院,他儿女给出的答案是:医生说他的肺烂完了,治疗没多大意义了。这是个为了脸面而找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个中缘由旁人看得清楚:伯父儿女虽多,但谁都不舍得拿钱出来治疗,理由是自己也是艰难度日,伯父有所谓的新农合医保,但与张着血盆大嘴的治疗费相比是杯水车薪;关键是,如果治疗稳定了瘫痪在床,谁来照料呢?儿女几个各说各的难处,都不愿意呆在家照料,尽管几个儿女在诸多问题上看法从未一致过,但唯一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他们心有灵犀、秘而不宣:让伯父等死,不给他治疗,不给他吃——说给伯父吃了但伯父咽不下去——仅往伯父喉咙里灌一点白糖水。我父亲很生气,对长庚医生说:伯父养了一群虎狼子,一辈子不值得。

  我父亲脾气直,又是前辈,对着伯父的两个儿子说,你们要给他治啊!两个儿子与我父亲差点吵起来。大儿子说,不是不给他治,治疗有意义吗?小儿子说,瘫在床上了,我付给您工资,您在家照料……

  在所有人等待了十六天后,伯父在春节前六天离开了这个世界和他的虎狼子女们,终年79岁。父亲说伯父是饿死的,十六天不挂瓶、不吃东西,年轻人也会饿死。伯父去世后我父亲坐到他的床前,把他弯曲的手指,用自己的手温一个一个揉搓直。我的伯父姓吴,名早阳,我的父亲姓石,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从那一天开始,伯父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早晨的太阳升起。

  伯父从医院回家五六天后,我从外地赶回,我和父亲立刻去看他。伯父本来很高大的,身形瘦削,几床黑旧棉被盖着,露出一颗小脑袋,眼睛黑亮。我喊了一声:伯。那颗小脑袋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他头脑清晰,认得出我,啊啊啊了几声。伯父半边身子不能动,要翻身时就敲打床板,床板发出的声音代替了他的呼喊。父亲问他,要不要打针?伯父点着头,啊啊。父亲说,要打针。我感觉此时的伯父求生欲还是很强的。过了好多天后,父亲回到家,说伯父找村里与他关系最好的人来交代了后事,死了躺在哪儿?埋在哪儿?有没有欠别人的钱?别人有没有欠他的钱等等,一一作了交代,所谓的交代,只是别人问,他点头或摇头罢了,因为伯父不能言语好久了。我知道,伯父准备上路了,他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女们已经不再希望他活得太久了。

  伯父是一个木匠,死时还是一个木匠,长庚医生说伯父中风的前一天晚上还加班到23点钟。伯父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年轻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独自长大学了木匠手艺,婚后生下两儿两女后妻子去世,伯父没再娶,拉扯两儿一女,将小女儿送人。儿孙满堂后,伯父独自过活,年迈时娶过一位老伴,老伴前几年过世,伯父复归一个人,在村路边盖了间房子,开木工作坊,做农村离不了的木门木窗、方桌板凳等家具,卖给村人,维持生计。伯父的手艺很棒,为人慷慨、热情,生意很好,但因为年纪大了,视力、精力均下降,出活的效率也下降,免不了要加班加点赶工。伯父作坊的隔壁,就是长庚医生的村医疗站。

  我家和伯父家不在一个村,隔着大概五六里路。我父亲是在夜里三点接到伯父去世的电话的,一大清早就赶去了。我起床时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对母亲说,难怪我昨晚梦见了伯父。母亲说,伯父走时一定来我们家转了转,做了告别,要不你不会做这个梦。母亲说,这个时候死了好,都回来了,热热闹闹地送他,活着一辈子苦,死了好。

  与他的绝情的儿女们相比,伯父对自己的一生的交代可称作完美,他还存下了一万元钱,他没有拖儿孙的后腿一天,还为自己的后事留了钱,这是他从自己凑合着吃一顿穿一身的不讲究的生活中节省下来的。儿女们商定,丧事钱从这一万元里开支,剩余的兄弟二人分掉。矛盾似乎不可避免,办丧事是个无底洞,如果大操大办,一万元还不够,大儿子主张节约,小儿子主张办好一点,为买什么不买什么,两兄弟总是说不到一起去,搞得帮忙的亲戚都为难。

  

  对伯父的丧事,我母亲很不满意,她说太冷清,太简单了,车一来,把伯父往纸棺材里一放就拉走了,一点都不热闹,两个女儿哭也不哭,道士先生也没请,也没敲锣打鼓,很不像样子。母亲愤愤不平地说,就是盯着老头子的那点钱,不想花。

  我也觉得甚是悲凉,倒不是说这丧事要办得多体面,多热闹,为四个儿女操持一生,儿女们都不愿为老人付出点什么,如此草草了结此生,真是让人慨叹。难道真的要怪几个儿女吗?那也不见得,伯父的两个儿子跟我说得来,老大说他在东北打工,日子过得也难,妻子瘫痪在床,还要带两个孙子。老二的日子好一点,也是过得去而已,他说要真是我伯父瘫在床,活着的人也都快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我也无法像我的父亲那般责骂他们。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活着的人,艰难度日;老去的人,无所依靠;死去的人,草草了结。这是我故乡的亲人的现实。想起来,我就痛。

逼婚

好奇心总是与每一个乡村少年如影随形,不可理喻的世界与他简单的认知之间隔着一条堆满问号的河流,如何渡过去?时而容易,时而难。对我来说,来自年少时期的那些事关家族、亲戚间的问号,一直在这条河里奔流,直到我人到中年,有些似乎才有了答案。

  小时候我会纳闷:家里怎么那么多亲戚?你看,一场筹备多日的乡村宴席上,人来人往,五大叔六大伯、七大姑八大姨换上崭新的衣服抵达了,一些平常偶有听说、从没见过面的陌生远亲也风尘仆仆来了,他们互相招呼,好不亲热。不论远近还是亲疏,每次来参加宴席的都有二三百人。婚丧嫁娶、添丁满月、盖房上梁、金榜题名,是我们乡村古老土地上盛大的“派对”项目。

  热闹、庞大的乡间世界是由一张张盘根错节的人情网编织起来的,这网的经线是家族,纬线是亲戚,以聚族而居的家族为中心,以嫁出去或者娶进来的亲戚为外延,形成蛛网一般的人情世界。比如说,我祖父有三兄弟,他们三兄弟养育的下一代共有十一人,往下走,到我们这一辈共有二十人,再加上各门娶进来的人,现在四代同堂,共有五十人,这五十人构成了我们家族在村子里的基本规模。到第三代的我们身上,家族这张大网开始新的编织,分支开始形成,我父亲养育了我们三兄弟,不同于上两辈人丁兴旺的情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以及离开土地到城市打工生存方式的变化,我们现在一大家只有十四人,到我们下一代更少,现在只有四人,毫无疑问,这张家族的网已经萎缩、变小。

  我小时纳闷的“亲戚那么多”的疑问现在变得一目了然:1920年代出生的祖父那一辈人,没什么医疗,得了病了熬点中草药,病熬不过去就早死了,我祖父娶过两任妻子,都因病过早去世,两任妻子娘家那边的亲戚都一直在来往;我岳母的母亲曾是大家闺秀,因战事,也离过两次婚,嫁的都是文化水平低下的小军官,至今两边的舅舅、伯伯都有来往;另外,加上根深蒂固的“多子多福”的观念,家家都跟兔子似的,生好几个娃儿,这样下来,七弯八绕的内亲外戚便多起来。逢年过节、家中大事宴请,都会相邀走动,乡村庞大的人情体系如今还维持着,只是随着我们这一辈人逐步离开乡村,无可避免地有着日薄西山的衰败的迹象了。

  古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常年在外,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回乡待上十天半月,这十天半月得计划周密,一圈亲戚才走得下来。那些舅舅舅妈、姑妈姑父年纪都不小了,生存的压力、子女的不顺、浑身的病痛让他们未老先衰,去看看他们,与他们说说话,他们便感到满足和高兴。谈论最多的,是他们的子女们在外“混”的情形,在外过得好的,他们说起来眉飞色舞,我为他们开心;在外不如意的,他们说得满脸愁云,我安慰他们,会好起来的。

  甲午年正月初五,我和妻子去看望妻子的舅舅、舅妈。舅舅、舅妈在镇上开一间水暖器材店,销售、安装热水器、水暖配件等,一人守店,一人外出安装、维修,风里雨里,辛劳奔波,自是不待言说,喜人的是近两年来生意不错。生意不错对在乡镇上做点小本买卖的舅舅、舅妈来说,实在是一种大幸运,因为在开这爿小店面之前,舅妈在镇上街角摆摊卖水果多年,也苦,但还收入平平,就不公平了。现在他们倍感幸运。可观的收入积攒下来,要办的首要大事是盖房。去年一间三层小楼在镇上一个小区建成,全家搬进,喜滋滋过了个年。

  盖敞亮、现代的楼是舅舅、舅妈的大事,但盖楼是为了更大的事:为两个儿子娶媳妇。楼盖成了,舅舅、舅妈喜滋滋,但在娶媳妇这件更大的事上,舅舅、舅妈不但没有喜出来,还愁云密布,不安和焦急笼罩这个小家庭。多年的乡村小生意把舅妈打造得精明能干、巧言善辩,而舅舅实诚,低头干活,不善言说,除了有点贪酒以外一切都好。一进屋,舅妈就笑着说:“这年过得不叫他姆妈的年,隔壁的,湾子里的,跟我们一样大的都抱上了孙子,我们连影子都没有。”我安慰说:“舅妈,不急,不急,一切都会有的。”舅妈说:“不急,都急死了。”舅舅、舅妈有两个儿子,老大30岁,老二25岁,在乡下人看来这的确是着急的年纪了,但皇帝不急太监急,舅妈急,两个儿子都不急。两个都从武汉不甚出名的大学毕业,大的在厦门做事,换过不少工作,工资也只能糊口,小的在广州的电子厂上班,都是所谓的“屌丝”吧。舅妈说:“城里的姑娘不好找,要这要那,但在乡里,我们条件还是不错的,跟老大在乡里介绍一个,他不答应,不见面,说要见面要叫我去见面?”舅妈还说:“现在乡里的女孩子少,女孩子一过18岁,说亲的把门槛都踏破,再不急,这附近几个好女孩都被说走了。”

  听到我们说话声,两兄弟从楼上的房间出来,下来跟我们打招呼。两个儿子出来,舅妈还在跟我们“诉苦”,舅妈说:“我都怕到乡里去喝酒,都抱着孙子孙女转来转去,我是那个欠啦,欠孙子抱;就是我们隔壁,那女人经常在我面前孙子孙子的,好像在炫耀似的……”老大忍不住打断了他妈的话:“妈,你别说了,能不能说点别的。”“我不说别的,你们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抓紧点!”“你再这样逼,我明年不回来过年了!”“你们都不回来,大年三十那天,我跟你爸爸盖着被子睡一天……”两个儿子赌气,上楼进到房间,房门“砰砰”两声关上了。

  看来,这样的争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饭后,我和妻子与两兄弟单独说话,老大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老二瘦高,脸上长着粉刺。老大说:“我不想在乡下找一个,结婚、生子庸常过一辈子,我要混出点事业来,再考虑个人问题。”老二跟父亲一样,不善言辞,只是说他并不着急。老大表示,他理解父母,但他不会像父母那样在这镇上过一辈子。

  我知道,两代人之间的观念裂缝已经无法弥合,这或许也就是乡村庞大的人情世界开始瓦解的根源所在,也许再过若干年,乡村不会再有盛大、热闹的家宴开席,也不会再有小孩子纳闷:“家里怎么那么多亲戚?”

  不知道这是乡村大地的幸,还是不幸。

  文学港 201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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