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的生活(组诗)
范剑鸣
断墙
江面上前进的船只以及超越行船的水鸟
田野上清风吹动的头巾、蛾子
和青涩的豆荚——越过断墙所见
尽是新鲜的人世但从另一面望过去
这一切仿佛假象:祭品与遗像隔尘相望
引水的管子在天井边枯萎
锈蚀的自行车倚着灶台
在熏黑的房梁与青苔之间
存在大量时光整理过的空白
不止一次,旧宅子里远去的岁月
让我沉默得像一堵颓败之墙
哀乐
属于逝者的部分,平静,低沉,并且短暂像一枚石子,荡起阵阵漪涟,复归无痕
属于生者的部分,在苍茫的内心屯垦
星光下的悲欣,被检阅,蒸馏,大受抚慰
寄托
生命寄托于食物和空气血汗寄托于躯体
奥克塔维奥·帕斯这一切都已消亡
而你还在,仿佛创作《太阳石》之前
你和墨西哥,太阳石,诗歌
已互为寄托。而我之所求
是你被译成汉语之后
在一个夏天,我们互为寄托
送父母远游
风当然是清风,为树枝捕获,又放掉像小时候我犯错时你们内心的纠结
云当然是浮云,被车窗玻璃框住
又自如地逃离
长大后你们送我离乡
也遇到过这情景——
只是此去京城,所预备的一切
是否充足,而我的祈祷
是否与当年你们献给儿女的一样多
父母在,可远游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远方的清风与浮云
像饥馑岁月散落的米粒
也等着你们珍惜
折叠的生活
像离乡时的行李不断压缩,一再往小里挤
来到广州天河区
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他的生活仍然没有舒展
2300余元的月租,换来有限空间
塑料凳大的套小的饭桌和皮椅可以收拢
沙发放下就是床由于我的到来
逼仄的空间更加拥挤
可以折叠的都已经折叠
二十年了,弟弟
似乎习惯了这种充实的日子
在为我打起地铺前
在尚未收起的饭桌前
电风扇呼呼响着我们喝着啤酒
谈论房价,和一个官员的374套房子
却从来没有问起
故乡的房子,空了多久
在广州野生动物园
在百虎山,青龙山,天鹅亭在卡拉园,非洲部落,狂野地带
我们见到了张飞的勇猛。关羽的雄风
李太白的风流,杜子美的忧郁
苏格拉底的智慧,柏拉图的理想
杜十娘的决绝,玛丽莲·梦露的惊艳
——他们,或者它们
像书籍中的物类
面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一点儿惊讶
我们仿佛侏罗纪的恐龙
主宰着地球,但空有威风
是否王者,就得容忍其他的飞禽走兽
在留存的图片里
隐藏着大自然的尊严和人类的自大
我是否一直走在时代的背后
在广州,我试着仰望摩天大楼上那朵1991年夏天的浮云。它
和青春期的流浪念头有关
和南方十万盲流有关
和天桥下售卖假饮料的妇女有关
和小旅店拉客的白话有关
和汽车站警察深夜挥舞的电棒有关
和失去联系投奔无门的同学有关
和绝望中折返的郁闷有关
和孔雀东南飞的一路风尘有关
——三十年后,我试着望着那高楼上的
浮云。我希望它将我认出
看到我的眼眶,布满内地的
拘束、狭窄,和平静
井水一样的目光从来没承认
自己能够走到时代的前方
地铁里看一位女子发短信
挤着,晃着拼音输入法变成的汉字
豆粒一样闪耀
像高峰期的地铁上不断涌进的乘客
短信在小小荧屏上不断丰盛
对于不断奔波的生活难以安定的行程
这是一个不错的缓解
“做好饭,等我!”
富于情节的微型小说
让我忘掉了发麻的腿脚
我从这位女子身上移开目光
车窗上的影子哗哗流着
一半是看手机的人一半是站着瞌睡的人
但没有一个是卡夫卡《变形记》中的人物
文学港 2014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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