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一只公羊
张忌
《公羊》这个小说,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个意义在于,通过这个小说,我明白了自己和写作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坦率地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写作的欲望。这是让我痛苦的感受。我说不清缘由,要知道,曾经写作是我最可依赖的东西。可现在,我和它却形同陌路,无法交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样的事情,你没法与人言说,也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经验,这只是你和写作之间的私事。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我在高速上开车。开到半途的时候,开始下雨,广播里说,前面路段出了事故,无法通行。于是,我便在就近的一个路口下了高速。下高速后,我又开了一段路,雨开始小了,我在一个红灯前停住。印象中,那个红灯似乎特别的长。时间难以打发,我坐在车里,无聊地朝周处张望着。就在这张望之际,我发现我的旁边停了一辆卡车。这辆卡车的车厢没有安装篷布,空空荡荡,如同旷野。而就在车厢上,站了一只浑身脏污的白色公羊。它的毛被雨打湿了,耷拉在身上,头颅低垂,如同有巨大的心事。就在那一瞬,我感觉我有一种浑身通电的感觉。如果有灵魂,我想那一刻,我灵魂出窍。那个红灯过去后,我便开车迅疾地往家里赶,我忽然间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写作欲望。回家后,我打开电脑,开始写这个叫《公羊》的长篇。后来,在《江南》杂志发表这个长篇的时候,钟求是先生让我写一个序。在这个序里,我便讲了这个故事。
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样的事情似乎过于玄妙。一个人的写作热情居然会被一只莫名其妙的公羊点燃。但于我而言,我的写作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去得无由,来得也无由。我不知道,如果当初没有这只公羊出现,我会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写作。但我想,对我而言,它注定会出现,只是在看你和写作之间的机缘,没人知道哪一个路口会出现这样一只公羊。
对于我的写作而言,这只公羊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在写作《公羊》的过程中,这样的意外更是无处不在。如我所言,我凭着一种奇异的热情开始写这个长篇,但随着写作的深入,长篇写作所固有的难度和挑战开始一项一项地跳出来,拦在我面前。因为体积的庞大,叙事的繁密,长篇写作的难度,仅凭中短篇写作经验是无法回避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去直面它。就这样,我一边写作,一边解决难题。
这个长篇,我差不多写了两年多。这不是一个特别庞大的小说,它的难点在于我想公正地看待小说中每一个人物。这样的人物,在我们日常的眼光中,很容易用褒贬分明的词语去界定。但在我的小说里,我不希望有这样的道德标准,我希望我对他们是公正的。另外,在小说中,人物的关系纠结在一起,他们本身的立场也是随时处于变化之中的。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所要坚持的是,无论这个人物怎么变化,我都要站在这个人物真实的立场上。
在这个小说中,我还有一个非常执着的念头,我要把这个小说写得好看,要让人看了一个开头,就会忍不住从头看到尾。我觉得对于小说作品来讲,读者在阅读上的障碍是必须去除的。好作品和好读的作品并不是势不两立的,就像帕慕克、村上春树,相反,我一直认为,晦涩难懂的小说难以说是好小说。最起码,这样的小说在作者在与读者沟通的这个环节上是出了问题的。正是这样一个想法,在写了大约五六万字后,我停了下来,花了大心思,重新调整了整个小说的结构,包括人物的出场秩序,故事的叙述节奏。
很多作者会说,现在的社会,人心浮躁,缺乏阅读文学作品的耐心。当然,这个情况是客观存在的。但反过来说,现在的写作者又具不具备足够的耐心呢?我经常看到这样的作品,一个一个很好的题材,往往因为作者缺乏耐心,写得松散而缺乏智慧,还没将整个故事氛围营造充分,作者就毫无耐心地介入,露出写作意图,导致小说苍白无力,也让读者失去阅读的欲望。
其实,让一个写作者来评判自己的作品,是一件残忍的事。你没法将它说得很好,需要避嫌。你也没法说得糟糕,不忍心。所以,真让我说,我只能说,当我回过头去看这个小说时,我很满意。对我而言,《公羊》真正帮我打开了一扇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写作窗口。
我想,在下一个路口,还会有一只公羊等着我。
文学港 2014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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