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一个晚上,当家里的其他成员都睡下后,这时我一个人的事儿还有干完。我亮着暗暗的台灯进行了一会儿语言文字的排列后,还需要烧一壶开水,预备明早家人们浇脸、喝水用,趁这时有空,往街外倒一倒积攒在筐里与桶中的垃圾和污水;然后给家中的暖气炉加水、添煤或封火,再看看大门插好没有。这时才轻松下来,才感到身体不适,胃脘胀饱、咽喉干燥,可不想饮水。虽已困倦,却仍不思睡意,就想在院子里轻轻地不住地走走,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散步或悠闲吧。
夜色很深,天上挂满星星,西南墙角上还飘着细细的一丝弯月。当院内的所有灯光都熄灭后,夜色渐渐淡薄起来,看清了院南墙根的煤堆儿、枣树下的自来水龙头和下面放着的水桶,伙房墙根靠着的簸箕和笤帚、大门过道墙上挂着的蒜瓣儿,北屋窗台上放着的孩子的玩具和几只空瓶子、窗台下靠起着的小饭桌和小凳子、前檐台下放着的没有花儿的花盆……当我在院子的中央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眼光穿过那棵苹果树枝儿与枣树枝儿的吻接处观览夜空时,突然发觉,视线穿过那些墨黑的树枝后,那夜空,那夜空里的星星和那细细的月丝儿,离我是那么近,仿佛只要站在院外邻居的房顶上就能触到星星、就能摸着月丝儿。我很陌生这种感觉,但很快又觉着这种感觉很亲近。那星星是那么明亮晶莹,像是刚被净水洗过的,还泛着湿润的光泽;那月丝儿是那么新鲜,淡黄淡黄的、透亮透亮的那么一弯弯,这是我近二十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是童年时的一种记忆或印象,是童年时的感觉的又一次偶然的再现。
我童年生活在故乡的山村里,童年时的一切都和成年后的不一样了。那时侯,村东的河滩上有三道卵石铺底的小河,一年四季流着清澈的水儿。春天、夏天和秋天里,河边的浅水儿顺着露出水面的石头的圆边儿晃动着、缓流着,拍打着河边草儿的茎干、繁枝、叶片和花朵,绿蚂蚱在河边弹水,红蜻蜓、蓝蜻蜓、紫蜻蜓却在河中间点拨那阳光下的灿烂的浪花儿。村里的羊群、牛群常常在早晨、中午或傍晚到河边饮水,时时吓跑着闲游的小鱼。
夏季的傍晚,我们三五结伴地背着背篓,踏着河边的凉水儿,一边捉鱼儿,一边打猪草,常常是月出东山,星布满天后才回家。归还的时候,身背装满收获的背篓,一会走在沙子和石子铺成的小路上,一会趟着漫过脚面的水儿,一会又停下来说笑。回头望那东山顶上的月儿,它是那么沉重、那么壮大、那么明挣与鲜黄,真像薄雾中的太阳。也许,那时候我还不会想着那不只是山村里滚出山顶的一轮金月,也不会想象那是什么皎洁的、新奇的故事或童话,那时,在我们纯真的感情和思想里,只有平淡朴素的玩耍。当我们一边迈着一块块露在水面的大石头,一边看着闪光的流水时,心情是那么格外的轻和静。当我站在河中间的巨石上向天空探望时,见那星网轻轻地向下飘坠着,飘到了村西的矮坡上,飘到了高处的房顶上,飘在了四周的山头上,罩住了这片虫鸣蛙叫的河滩,罩住了哗哗啦啦的小河们,也罩住了溢着炊烟、散着油香、泛着灯光、放着歌唱的村庄。
近靠村边那道河旁的那弯大大的水塘里,那块高高露出水面的淡墨色的火炼石,就像是海中的焦石岛。一到炎热的夏天,小伙伴们仿佛就成了那块火炼石中午或星期天的守护神,我们三五成群地来到塘边,脱下简单的衣裤,将衣裤举过头顶,步入水中,游到火炼石旁后,再一个一个地爬上去。站在高低不平的由许多大小石块凝炼在一起的岛石上,望着四周的清清的水儿,每个人都有一份占有者的自豪感,我们将衣裤堆放在石顶的一个坑坑里,在石顶上戏笑说唱,从石顶上向下跳水,比赛潜水的能力,捞石头,摸东西,抓鱼儿;还常常从水底抓起一把把黑泥,再攀上火炼石后,将黑泥涂抹在脸上或身上晒太阳,个个狗模鬼样,却疯一样地开心。
冬天时的那条小河,虽比秋天减弱了奔流的歌唱,而大部分河边却长满了白白的冰花。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一些枯草儿,小树儿也被冰儿亮晶晶地密封了。也有些河边的水儿一点都不冻,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水面上露着一片片鲜嫩的水草。那厚密的漂浮着的水草儿,翠翠绿绿的圆叶子,就像许许多多散落于地面的绿梅花瓣儿。我们常常用长长木把儿的镰具,将那一撮撮的水草钩出水面,装进半圆的背篓里,背回村去喂猪。河中的卵石上还长着一种形似木耳的一团团微黄或淡墨色的水生物,我们那儿称它水木耳。我们常穿着大雨鞋在浅水中弯着腰,卷着袖筒专心致志地采水木耳,袖筒或裤子时常被浪花儿打湿,雨鞋里也往往灌进冰冷的水。那水木耳,能用油炒着吃,能用开水焯着吃,味道比真木耳还鲜香适口。
记忆中的童年欢乐、踏实,充满着憧憬与信心;无顾虑、无奢望、无惆怅。踏着青石板铺就的村街的古道,脚步是那么轻盈,看着石头垒筑的平房与瓦房,心中是那样的温馨,迈着阳光下的一块块露在河面上的大石头,觉着旅途和生活是那么自然,背着书包上学、背着背篓打猪草,都感到是生命的一种愉悦与宽慰。爬到山坡坡,沟坎坎割柴火,是为了丰富村里的风景,家门口能堆起一个个多彩的柴垛儿,我们就会感到自己的成长与生命的光荣。在大山上刨药材,捉蝎子,躺在阳光里的山坡上的草丛中睡午觉,金黄的玉米面菜饼子和岩石下的凉泉水为我们的童年增補着山一样的力气和意志。攀上粗大的柿子树,在霜打后的丹叶间寻觅那枚亮红的软柿子,再添加些甜甜的童趣。想童年,有着许多纯真的富饶和美丽;想童年,有着许多心灵的满足和新奇。
如今,童年时的那一些小河和欢乐都枯干了,但那一份温馨和宽慰却无法忘怀。
责编 晓 骏
文学港 2012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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