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他和女孩在大学里相恋了三年。毕业后由于工作的原因，女孩儿留在了他们上学的那座城市，而他却不得不暂时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工作。

　　两座城市虽然相隔数百里，可他们却相爱如旧。

　　两座城市，两部电话，叙说着两个人的相思和相爱。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他想悄悄去那个城市看看那个女孩。女孩儿总是在电话里埋怨他不够浪漫。他想浪漫一回，通过这种方式给女孩一个惊喜。

　　他的朋友芦芙荭说过，爱，处处充满着惊喜。

　　于是，他赶紧买了去那个城市的车票。

　　他坐了一宿的车，在第二天清晨回到了曾经给了他许多美好回忆的那座城市。

　　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恐。记忆中的那个城市，竟然变得如此的陌生。

　　他去花店里买了九十九朵玫瑰花。他赶在上班前，去了女孩上班单位的门口，他像一个猎人一样守候在那里。他想等女孩出现时，悄悄地尾随在女孩的身后，再拨通她的电话让她回过头。“蓦然回首，我就在你身后”。

　　想到这样的场景，他自己都有些激动不已了。

　　女孩终于出现了。

　　他拨通了女孩的电话。

　　他说，在干吗呢？

　　女孩说，正想你呢。

　　他说，胡说了吧，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女孩说，正走在上班的路上。

　　他说，今天穿啥衣服上班？

　　——这是他们以前经常玩的一种游戏。

　　他看见女孩一边抬走头东张西望了一下，一边说，你猜？

　　他故意说，我猜不出来。

　　女孩下意识地忸怩了一下身子，撒娇说，我就要你猜嘛。

　　于是，他照着女孩的穿戴，从头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说。哈哈，这样的效果果然不错。说到后来，他看见女孩由于惊奇，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夸张了。女孩那好听的笑声不用电话他都能听得清了。

　　挂了电话，当他捧起地上的花，准备向女孩走过去时，突然，一个男孩出现在了女孩的身边。男孩的手里拿着两份早点，是最普通的那种早点：豆浆、油条，还有茶叶蛋。男孩将早点递给了女孩一份，两个人就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吃了起来。女孩剥好一只茶叶蛋，又剥好另一只。她顽皮地将两只茶叶蛋举在面前，让男孩挑选。两只一模一样的茶叶蛋，却在他们的嬉闹中挑选了老半天。他看见女孩看男孩挑选茶叶蛋时的眼神是那样的幸福。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女孩吃着茶叶蛋时，甚至将头靠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将捧在手上的花放在了身边的一株小树旁。然后，他掏出笔写了一张卡片：请把这束花送给你最爱的人。

　　他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转身，走了。

　　这一次，他再没有回头。就这样，一直走到车站。当他从售票员的手里接过返程的车票时，他掏出手机，给女孩发了一条短信：

　　我来你的城市了。

　　过了一会儿，女孩果然回了短信：

　　哈，哄鬼去。

　　他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回复道：

　　真的，就在刚才，我看见你和一个男孩，坐在雨中的台阶上，一起吃早点呢。

　　乖，好好上班吧，我们这里正晴空万里呢。

　　当天晚上，他就回到了他工作的城市。他原以为，两个人两座城市，相隔几百里地，是个很远的距离呢，现在想想，也就是一个晚上的距离。

　　他走出车站时，才发现，他工作的这个城市此时正笼罩在一场漾潆细雨中。他站在雨地里，掏出手机给女孩发了一条短信：

　　我回来了。

睡 觉

小北在后村租住的房子，是个单间。面积也就十五六平米。这样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热。冬天冷没有好办法，只有死扛。到了夏天，情况就不一样了。大家就把楼顶打扫干净，干脆铺了凉席，睡在楼顶上。

　　这样的睡法很有意思。单身的男人，一领小凉席，随便找个地方一铺，呼噜呼噜的就能睡。小俩口大多是找些偏僻且靠墙的地方，女的贴着墙壁，男的则睡在外面起个保护作用，以防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是单身女性，就比较谨慎小心了。如果还有单身女性的话，她们则结伴而睡，一排子过去，势均力敌。若是只有一个单身女人，她们反倒是选择单身男人多的地方，她们深谙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的道理。

　　小北是个单身男人。单身的小北，还比较单纯，睡觉就睡觉，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睡法很有意思，热闹。当然，要是有些女人的睡衣太过暴露，那呼之欲出的乳房，也弄得他的心咯咚咯咚的跳几跳，但那乳房都是有人管着的，跳跳也就跳跳，容不得你有多余的想法。

　　老相就不一样了。老相也是个单身男人，不同的是，老相是个结过婚又离了婚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见多识广，脸皮厚，一到楼顶上睡觉，那双眼睛，就像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样，一点也不安分，专拣那不能看的地方看。

　　问题是，女人们竟然毫无觉察和防备。

　　那个叫凤儿的女孩就是这样的。

　　小北从心底里一直喜欢凤儿，他一直担心像凤儿这样的女孩在老相这样的男子面前吃亏。

　　老相有事没事，就喜欢和凤儿搭话。凤儿呢，没心没肺的，丝毫觉察不出老相的不怀好意。老相一搭话，她就把两只耳朵竖得跟那旗杆一样，好像老相的话是道大餐，听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时不时地还咯咯咯地笑，一副挺配合地样子，这让老相说起话来更加放肆。

　　有一次，大家伙刚在楼顶铺好凉席，凤儿就缠着老相，要老相讲故事，老相的贼眼就跟舌头似的，在凤儿的身上舔来舔去。然后，他就鸭子似地嘎嘎嘎地笑着讲了一个段子。

　　老相说，早先的时候，他们村里有个男孩谈了一个对象，有一天，男孩把女孩带回了家。可男孩家里穷，只有一间房，一张床。晚上睡觉时，男孩和他父亲睡一头，女孩呢，只好和男孩的母亲睡一头。

　　男孩有了心事，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折腾到半夜，听到他父母亲响起了鼾声，于是也

老秦的外遇

老秦是我们朋友中最早从后村出租房搬出去的人。他不仅在这个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了私家车，也算是活得人模狗样的成功人士了。

　　老秦的新房在三环以外，离我们居住的后村距离已经很远了，可隔三差五，他就会开着车回到后村，吆五喝六地和我们一块去麻将馆里打牌，去小酒馆喝酒。我们喝酒只去一个地方——姐妹饭馆。

　　姐妹饭馆，顾名思义，是两姐妹开的。姐姐是老板，妹妹算是帮手。两姐妹不仅人长得漂亮，也做得一手好饭菜，小饭馆收拾得整洁利索。因此，小饭馆很招人青睐，生意一直不错。

　　我们去喝酒的时候，人还没坐下，老秦就会把他的手机、车钥匙一股脑都撇在桌子上。有时候，他还会把钱包也拍在桌子上。老秦的钱包总是鼓鼓的，像个孕妇。我们开玩笑说，老秦呀，给你当个钱包都很累。

　　这时候，姐姐就会笑眯眯地走过来，冲着老秦喊一声秦哥。声音软软的，甜甜的。我们就笑，说，兄弟，你可得挺住呀，这一声情哥喊的，我们身上都发绵发软、气短心虚了。姐姐笑得更欢势了，冲着我们说，妒忌了吧，妒忌了你们也改姓秦呀，到时我喊得你们都得软骨病。说着就用手去摘老秦肩上的一根头发，摘了几次都没摘下来，便用手轻轻地拂了拂。拂得老秦看姐姐的眼神都有些发飘了。

　　有一次，从姐妹饭馆吃饭出来，我们就对老秦说，兄弟呀，我们咋看那姐姐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呀，好暧昧呀。你可得把握住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

　　老秦说，这种事，还用你们教我吗？说着就按动手里的车钥匙，远处车上的报警器便吱哇吱哇地叫了起来。

　　老秦结婚才刚刚两年，他的老婆长得小巧玲珑，是个很贤慧的女人。我们以为这话说过了就说过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没想到，老秦却当了真。假装睡着地样子，一边打着呼噜，一边给女孩传话过去：呼一呼一想了，想了。

　　女孩听了男孩的话，也装做睡着的样子，说，呼一呼一过来吧，过来吧。

　　女孩的话刚说完，就听父亲的鼾声响了起来：呼一呼一不敢，不敢！

　　没想，父亲的话音一落地，母亲的鼾声就响了起来：呼一呼一尽他去，尽他去。

　　老相的段子一讲完，凤儿竟然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一边笑，还一边用她的小拳头去打老相，你坏死了，坏死了！

　　这让小北很生气，他戴上耳麦，假装听音乐，其实那音乐跟本就没打开，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对老相的不屑。

　　转眼，就进入伏天了。天气更热了。小北发现，凤儿似乎和老相走得越来越近了。

　　一天晚上，大家听完老相的故事后，都相继睡去。楼顶上一时间鼾声此起彼伏。

　　夜也渐渐地深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是女人的尖叫。家都被这尖叫声给吵醒了。

　　尖叫声就是从楼顶上睡觉的人群里发出的，可大家坐起身后，个个都面面相觑，一脸无辜的表情。没有一个人承认叫声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

　　那尖叫声就成了一团谜。

　　不过，从第二天晚上起，再也没有人上楼顶睡觉了。那尖叫声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一年后，小北和风儿终于走到了一起。

　　正是夏天，屋子里异常的闷热，可还是没有人上楼顶睡觉。去年夏天的那声尖叫似乎还在人们的心里游荡。

　　凤儿就埋怨说，都是去年那尖叫声给弄的！

　　小北却笑了。小北说，要不是那声尖叫，我们能走到一起么？

　　过了几天，老秦来到我的出租房，也不说话，围着我那十几平米的出租房一通乱转。我问老秦有什么事。老秦说，你们也都看出来了，那姐姐真的对我有些个意思呢，我得准备准备了。

　　我说，不会吧，兄弟!

　　老秦说，我本想在外面租套房子的，可想来想去，还是不安全，后来就想到了你，我想借你的房子用用，有你作掩护，谁也不会怀疑的。况且，将来我们两个人约会，也就十天半月一次，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的。

　　我觉得这事有些为虎作伥的意思，不想答应。老秦却说，兄弟，你该不会不同意我借你的房吧。

　　怎么会呢？我说。

　　老秦见我答应了，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第二天，老秦再次来到我的出租房。这次他带来了几个工人，还用皮卡车拉来了几桶乳胶漆。老秦亲自指挥着那些工人，开始粉刷墙壁。墙壁粉刷好后，他又买来了一张新席梦思床，换下了我的那张硬板床。同时，我屋里的那张只有三只腿的桌子，也被一张新桌子替代。

　　我把我的钥匙给了老秦一把。我说，兄弟，祝你成功!

　　我想，也许很快老秦就会带着那个姐姐出现在我的出租屋了。可眼见着夏天都将过去了，老秦和那姐姐却一次也没在我的出租屋出现过。夏天时，老秦还给我的房子安装了一台空调。他还在为他即将到来的爱情做着准备。

　　晚上，我独躺在老秦买来的席梦思床上，吹着老秦买来的空调，看着那装修一新的墙壁，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我真希望老秦和那姐姐能来我的房子约会，哪怕一次也行。

　　有一次，我问老秦，兄弟呀，你和那姐姐的事进展得怎样了？

　　老秦兴奋地给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快了。

　　看那架势，我想也许今天晚上，老秦就会搂得美人归了。我每天都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下了一场雪，冬天就来了。老秦又给我的房子安上了暖气炉。外面雪花飞飞，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我想，我真得感谢那个姐姐了，一年来，我都是享着她该享的福。

　　事情是在过完年时突然发生的变化。

　　过年时，我和老秦都回了老家。等我们过完年回到后村时才发现，姐妹饭馆那一排房子已被夷为平地，那地方拆迁了。我们站在那里，找不到了姐妹饭馆，也找不到那对姐妹了。

　　老秦一脸的沮丧，他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我让老秦打姐姐的电话，让他问问她们搬到哪里去了。没想到，老秦却说，他根本就没有留那姐姐的电话。

　　我能理解老秦那时的心情——一块即将到嘴的肉就这样失去了。

　　回到我的房子，看着那张大大的席梦思床，我问老秦，兄弟，你花钱置办的东西咋办？

　　老秦说，你留着用吧。

黄 昏

先是一声。

　　接着是两三声。

　　老人抬起头在门前的树上瞅了半天，也没寻见鸟的身影。老人以为他又出现幻听了。

　　这样的事，以前也常常发生在老人身上。

　　再过几天，老人从庄稼地里回来时，突然发现房前屋后到处都闪烁着鸟的飞影。像风裹动的树叶，在眼前飞舞着。寂静的黄昏一下子律动了起来。

　　这一次，老人听到了鸟儿们那潮潮的叫声。

　　老人耸耸鼻子，是的，春天的味越来越浓烈了。

　　老人走进屋里，再出来时，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把木勺。木勺里是金烂烂的麦粒。老人抓起麦粒，一把一把地向道场上扬去。金黄的麦粒在黄昏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后，就在道场上砸出了一声声鸟的叫声。

　　啾。

　　啾啾。

　　啾啾啾。

　　老人坐在门前的那块巨石上，一脸慈祥地看着那些鸟儿们叽叽喳喳地抢食着地上的麦粒。好像那些鸟儿是他的孩子。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老人最喜欢的就是春天了。春天的黄昏，老人就喜欢坐在门前的这块巨石上，看家家户户房顶上冒起的炊烟；看村里的男人们从地里收工赶着牛羊回家；还有那翅膀上还挂着水珠的鸭子们，一摇一晃不紧不慢地从面前走过。

　　这样的日子多好呀。

　　可这一切，对于老人来说，似乎成了记忆。

　　时间过得真是个快呀。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那个时候，这个村庄是多么的美呀，人还没到村庄，老远的就能感受到那热闹的氛围，不说村庄，你就是走在村子外面的小路上，冷不丁，路边的庄稼地里就会窜出个人来。吓你一大跳。

　　老人记得，那时他还年轻。也是在春天的一个黄昏，他到了这个村庄。

　　他本来是路过这个村庄，去另一个村庄的。可走到这个村庄时，天就要黑了。因此，他走的有些急，就出了事。他的一只脚在迈出时，不小心踢起了一粒小土块，那土块就像一只鸟一样飞了出去。他根本没有想到，在他前面不远处有个姑娘也正走在黄昏的路上，那土块好像长了眼一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前面走着的那个姑娘的屁股上。

　　他着实吓了一跳。他想他是惹祸了。

　　这时，却见那姑娘却回眸一笑，说，不敢吧？

　　他没想到，这意外飞出去的一块小土块，让姑娘误以为是他向她传达爱意了。

　　不敢吧？这似乎是带着商量的口气，还有姑娘那灿烂的笑容，一下子鼓起了他的勇气。那时的他，也正气盛着呢，心想，有什么不敢的!

　　他毫不犹豫地向那姑娘追上去，

　　也就是在这个美丽的黄昏，当他和姑娘再从路边的小树林里一起走出来时，他就成了这个村庄的人。

　　他对姑娘说，不管发生什么变化，他都要守着这个美丽的村庄和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可现在，当老人在春天的黄昏里坐在这块巨石上时，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狗的叫声没了，鸡的叫声没了，连同孩童的闹声也没了。

　　老人每天只能看着自己房顶上的炊烟一缕缕升起，再一缕缕飘散。

　　村庄还是先前的村庄，只是再没有了早先的欢声笑语。

　　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搬走了。许多人都来劝他，让他和他们一起搬走，搬到河川去，那里有宽阔的大马路，出门就能买到想要买的东西。可他就是不走。没有人知道他不走的原因。只有他的心里清楚，他是在坚守着几十年前那个黄昏他对她的承诺。几年前她就去了，她就埋在当年他们相会的那棵树下。那棵树现在也已成了一棵老树，将来，他要和她一起在这棵树下守着这个美丽的村庄。

　　鸟儿们已吃净了地上的麦子，一只只地飞走了。场院里一下静了下来。

　　老人从巨石上站起身，天还没完全黑。他开始动身向村外走去，慢慢地，他走到了几十年前他和她相见的地方。几十年了，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说没变化也不对，其实路边的那些树都长大了变粗了。只是早些年又被人砍掉了。这两年，老人又在那地方种上了小树。老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些心血来潮，他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然后，他像当年那样地在路上走了起来。估摸着差不多了，他脚下一用力，一个小土块就飞了起来：那土块像一只鸟儿一样向前面飞去。老人想在空中找到那土块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竖起耳朵想听听土块落地时的声音。

　　他等呀等，黄昏却是一片寂静。

　　文学港 201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