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和K同时喜欢上了小莲。小莲是那种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她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有着长长的一直耷拉到屁股的马尾辫。跟人对视的时候,她的两只圆圆的眼睛会睁的很大很大,似两汪清幽而深邃的湖水。她声音甜美,吐字如兰,说话的时候仿佛有无数朵被风吹落的桃花落英缤纷般洒落在教室里。毋庸质疑,小莲成了我们的班花,也是很多男生心仪的对象。
K当初是我的铁哥们儿,很铁很铁的那种。高三时他成了我的同桌,每天我们都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磕瓜子,一块儿聊韩国的变性美女。我们好的不分彼此,并一度引以为荣。然而有一天我们的感情却发生了裂痕。那天晚上K把我叫到操场上问我,说,你喜欢咱班的哪个女孩儿?我吞吞吐吐的说,谁都不喜欢。K说你放屁,你喜欢小莲。我窘的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我抬头看K,K的眼里秋水样冰凉,一抹冷笑在他那白滑的脸庞上稍纵即逝。然后他调转头,大踏步舍我而去。K,等一下,K,等一下。我冲他的背影大声喊叫。然而他只是抛过来一句:我们的朋友没得作了。
第二天K要求班主任给他换了位子,移到我后面的第二排,我们的友谊像消融的冰山彻底瓦解。K再次见到我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鄙夷,而我则慌乱的逃避。K喜欢小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已经追了她一年零二十六天。我也是喜欢小莲的,然而我没有勇气向小莲表白,同时也没有勇气成为K的情敌。K是那种很会讨女孩儿喜欢的男孩儿。他生着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笑起来的时候这张脸就如春天的花儿般绽放,很赋有招蜂引蝶的魅力。K的追求者很多,几乎每隔三天他就会从抽屉里掏出封情书让我看。情书上的字体有的潦草如张飞,有的则清秀规矩如小家碧玉。通过这些长相不一的字体我可以推断,K的魅力不是单向也不是双向,而是大众化,可以向四面八方辐射的,他完全可以吸引各种各样的女人。
然而小莲并不喜欢K。据说有一次K把小莲约到了镇子东边的水库旁,然后涕泪俱下的哭诉自己的衷肠。他说,小莲,当我女朋友吧,我喜欢你简直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说完K便深情的望着小莲,试图把自己的丘比特之箭准确的射向少女的心扉。然而小莲无动于衷。她只是淡淡的笑一下,K,只要你不再提这样的要求,我们仍是好同学,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也不想害你。K听了近乎痴狂了,怎么是害我呢?怎么是害我呢?他喃喃的自语着。你当我的女朋友简直是救了我,只要你接受我,我说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小莲对K的纠缠早就不耐烦了,于是瘟怒的走开。这时候K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从背后抱住了小莲的腰。小莲尖叫一声,往K的左脸掴了一巴掌。K被打懵了,松开小莲后茫然的摸着面颊不知所措。而小莲则哭着逃离了水库。
自那之后小莲对K便形同陌路。然而K的热情依旧高涨。他说追女人就像革命战争那样,有高潮就必然有低谷,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才是英雄好汉。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张白净的小脸又如春天的花儿般绽放,然而我却仿佛从他那张赋有魅力的脸上依稀看到了小莲赐给他的五个指头印子。
K与我绝交后我曾伤心了好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头畜生。K对我是那么的好,我怎么可以横刀夺爱?“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可以生出那种非分的念头?这样一想我就更加惶惶不安起来。我不敢面对K鄙夷的目光,见了他便立马低下自己那颗并不高贵的头颅。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悔改之心,我甚至刻意的表现出自己对小莲的漠视与无理。小莲上课回答问题时,我隐忍着把目光定格在课本上,坚决不向她那高挑的身材瞅一眼。小莲向我请教数学习题时,我看都不看就会告诉她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时心里充满了悲怆,仿佛刘胡兰在受了极刑后咬牙切齿的对反动派说: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好几次我都在心里默默的对K说,K啊K,你该原谅我了吧?你看看你看看,为了你我甚至不惜得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然而K终究没能原谅我。他最后给我写了张纸条,告诉我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同时不要受他人的羁绊。纸条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以前你是我最铁的哥们儿,但我们却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我现在已经不怪你。在追求小莲的这场战役中,我已经败下阵来,下一个披挂上阵的就该是你了。以后你再也不要理我,只须大胆的追求小莲,追求自己的幸福。----曾经的兄长K。
我几乎是流着泪看完了纸条。我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闹腾。多么好的哥们儿啊!为了自己的兄弟,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对他而言是多么无奈而痛苦的抉择啊!想想看,当初小莲狠劲的掴他一巴掌他都没有退缩,可如今为了我……哎!相比之下,我是多么的龌龊!纸条上的字是用红笔写的,据说红色代表恩断义绝,看来K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自那之后K就真的不再追求小莲了,他的白净的小脸仍然会如花般绽放,只是花朵盛开的方向不再冲着小莲,而是冲着那些对他心仪已久的或是张飞式或是小家碧玉式的女孩儿。他也陆续的接受了几个女孩儿的求爱,只是他更换女朋友的速度实在快的惊人。有一次我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他牵着一高大女生的手在操场散步,而吃晚饭的时候另一个小巧的女孩儿就偎依在了他的怀里。K的名声空前的臭起来,就连我都对他产生了鄙夷。K彻底的变了,成了那种喜欢寻花问柳的花花恶少。
在K与他那各式各样的女友周旋时,我终于向小莲递出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K的放纵减弱了我对他的愧疚,同时也刺激了我追求小莲的那些蠢蠢欲动的欲望。然而我的初恋注定命途多舛。那天上晚自习时,我的激情澎湃的小纸条正像只飘摇的鹤飞向小莲的课桌,突然班主任夺门而入。小莲刚把纸条藏起来,班主任就饿虎扑食般站到了她的身边。拿出来!班主任恶狠狠的盯着小莲。小莲却毫无惧色,什么?拿什么?班主任面目狰狞的说,别装蒜,纸条!班主任说完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慌忙低下头,紧张的要昏过去。
我应该感谢小莲,因为小莲最终没有把纸条交出去。但小莲为此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班主任在盛怒之时骂了小莲。不要脸!班主任的声音尖刻刺耳,“不要脸”三个字像三枚毒针呼啸着扎进小莲的耳朵。小莲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对班主任说,你是老师,但你也没权力那样骂我!班主任气的青筋暴露,他说我不但有权力骂你,我还有权力打你。说完他抡起那张生满老茧的大手掴了小莲一巴掌。
小莲跑了,是的,她跑出了教室。我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那根长长的辫子在教室门口一晃而过。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的心里充满了懊丧。班主任在教室里转了两圈然后铁青着脸走出去。这时候K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还不去追?!我恍然大悟,仿佛从恶梦中惊醒。我追出校门,一直跑到了镇东边的水库。小莲果然在那里。她穿着一袭洁白的裙,在夜风的吹荡中飘然若仙。我走近她的时候,她停止了啜泣。月光下,她那凄楚的美有些恍惚。你来干什么?她问。对不起,我说,都是我害了你。小莲竟然笑了。没什么,她说,班主任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这只是他借机惩罚我的借口罢了。我问纸条上的东西你看了吗?她说没有,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我把它藏袖口了,但跑出来以后就找不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说,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作了个深呼吸,水库里清凉的水气便荡入我的心头,使人有种沁入心脾的惬意。
那晚我和小莲谈了很久很久。月光照在我们的身上,仿佛一层洁白的纱巾。几颗星子调皮的眨巴着眼睛,在夜色的遮蔽下偷偷的笑着。偶尔会有一条鲤鱼在水面上跳跃,扑棱一声,又慌忙的钻进水里。
但那晚之后我却再也没有勇气向小莲表白自己的心迹了,我想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恋着她吧,这应该也是一种微弱的幸福啦!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日子会这么平淡的水一样流下去,我,K和小莲,从此之后都会安静的看待彼此。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我和K亲眼目睹一个男生走到小莲的身旁,然后放肆的握住了小莲的手。小莲温顺的随他而去,柔细的脚步踩碎了渗过窗台玻璃的那片阳光。
晚上我拎着瓶老白干跑到水库时,K已然半醉,他赤裸着上身躺在岸边,像一条晒瘪了的白鲢。他冲我吼,果然是兄弟,你小子想什么都跟我想到一块儿,过来!他从我手里夺过老白干,用牙齿咬下瓶盖,又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我使劲把酒瓶抢下,几乎是带着哭腔骂他,你找死啊,喝这么多!我看到泪水从他白净的脸颊上滚落,一颗,一颗,又一颗,像透明的珍珠。我一直都喜欢她,他说。我点点头,没有言语。他忽然抹了把脸,来吧兄弟,我们喝个一醉方休,什么都不要再想了,狗屁女人,去他妈的!
我和K又成了难分难舍的朋友,这份友谊像结实的水晶项链,一直缠绕在我们彼此细嫩的脖颈上,我相信它再也不会因为什么轻易的断裂掉了。
高中毕业后,K去了上海,小莲去了水乡江南,而我则蜗居在了江北的一座水城。大学里的生活空虚而无聊,使人经常感叹韶华易逝。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我的胡须密密的爬满了嘴角,于是我知道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顽童。前几天K给我打来电话,说自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那女孩虽不漂亮,对他却是死心塌地的喜欢。我握着话筒看着窗外斑驳的绿叶,仿佛又看到K的笑脸像春天的花儿那样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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