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高尔基扑在书籍上一样，我在方圆6平方米的饭桌上空全方位多角度地挥舞着我的鸡爪子，气吞山河，周围的人都用同情又鄙视的目光扫地雷似的瞅着我，我边往嘴里塞熏鱼便嘟囔着：我知道这么做会遭到大家暂时的鄙视，可我如果不这么做会遭到我自己长久的鄙视，你们都不知道这两个星期在学校那个苦啊那个累啊，一想起来我这眼泪就哗哗地啊，非常人所能承受啊，讲了你们也不敢相信，往事不堪回首，吃完再讲啊，可行？
“你们学校可是选你去非洲体验生活了？”他一边挑熏鱼刺一边阴阳怪气地问我。
“嗯！嗯！嗯！”
“想家不？”
“嗯！嗯！嗯！”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却在想怎么把熏鱼全部哄到我肚子里去。
“想我不？”
“嗯！嗯！嗯！”我像拚命啃鸡翅一样拼命点头。
“那，做我女朋友吧？”
“啊，呸！”
“哦，不愿意，是吧？把熏鱼还我！”他又来这套。
“可能整点新鲜的，八百年前的破事了，就知道逼迫未成年少女，没出息！”我一把把盛熏鱼的盒子抢过来，“吃了你的，我的嘴也不会软，哼！”
“我十七年前的老——”
“吃我一记‘降驴十八掐’，一边儿凉快去吧！”我给了他一顿“爱抚”，他立马“幸福”得鬼哭狼嚎死翘翘了。
大吃二喝之后只有一本能——睡觉！于是我拖着油乎乎的鸡爪子倒头大睡，醒来时，电视里已经有两个播音员装作很性感的样子叽里呱啦地在演新闻联播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鸡爪子抽出来打量一番，发现我的纤纤十指细腻红润有光泽，嗅一嗅，还有宝宝霜的香气咧！我马上细致地把被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我当年做高考那几张破纸也就这样了吧，而被子竟也是干干净净的，我幸福得都快不能活了！最怕上演大戏了——我妈提着一大毛巾在院子里追着抽我，然后就会看到可怜的我高举着已经在被子上揩干净的鸡爪子在秀色可餐的饭桌旁站着“欣赏”他们吃饭，然后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单洗好晾干。
我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枯草，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说吧？”
“不要搞得太龌龊，以为人家都像你似的。”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哪有啊，我分明是以为人家都像你似的，上半身老年痴呆综合症下半身小儿麻痹后遗症还有你脸上的这些零件一个个长得都像猪不啃的老南瓜似的把你的驴脸皮撕下来往硫酸里一扔那纯粹是美容整天翘个兰花指踩个小碎步在那阴暗的小角落里扇个小阴风点个小鬼火一看到你就想把你打成一团狗肉酱。”我激情澎湃，在他脸上指点江山。
他恶狠狠地说：“是人都能死你手里。”
我说：啊，长得丑就丑了，可别想不开啊？你看这世界风光迷人风调雨顺让人流连忘返哪！
他点着我的鼻子说：世界上每天都死那么多人，咋就死不了你呢！
我和他勾肩搭背：咋还坚持要死啊？好了，你放心去吧！家里的孤儿寡母就包在我身上了，不用谢了啊，谢啥呢——不就是卖掉俩人嘛！
他把我抱起来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蠢驴！”
“龊女！”
“啊，呸！”
我在超市里楼上楼下撒丫子跑，一想到不用花我的银子，我那个兴奋啊就斗志昂扬激情澎湃疯狂地往购物车里塞东西，我觉得生活真好，社会主义真好，社会主义好啊，社会主义好……
回家的路上，我死活不愿意打车，他大包小包不堪重负，我则一手拿冰糖葫芦一手拿棉花糖东游西逛乐不思蜀。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拿话砸我：姓沈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要再想着和我一起逛街！
我一边按门铃一边接电话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一仰视状态鄙视他：姓孙的，那我就把你掐死，拐了你的金卡疯狂购物。
进门后，他竟多坚持了5秒钟，像驴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我的床上，天哪，让我老娘看到了，疯狂大戏又要隆重上演了！我吼他：你的驴眼是专门用来流眼泪的啊？安的什么猪心哪？随即冲过去用他刚买的阿迪达斯胡乱地狠狠地擦我脏兮兮粘乎乎的鸡爪子。
“算你狠，小妖精！”
“没你驴，老丑男！”
“你这种人扔出去喂狗狗都不会吃。”
“那你会不会吃我？”
“会会会，我会把你连皮带骨头吃得精光精光，让你从此消失。”
“狗不吃，你都吃，你连狗都不如。”
他愣了一下转了语调：你说你至于吗？咱们俩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吧！
“切，我跟你青哪门子梅竹哪门子马？那一又三分之二个代沟被你吃了啊？”我拿起他从景德镇带给我的小陶猪，把他的大头贴贴在猪头上，对着小猪的嘴巴一顿乱抽，“鄙视你藐视你轻视你看不起你，以后再敢这样，我非把你的猪腿给打断了还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不给你觉睡非要饿死你渴死你困死你折磨死你。”我好像听到他的肺爆炸的声音，心里爽得一塌糊涂。
二
他说我要回家了过两天就来看你陪你玩。我说好啊好啊好啊赶紧回家去找压岁钱吧花不完的话可以考虑先放我这里存着不收保管费不要风险金不扣个人所得税的。他说那我走了。我说好啊好啊好啊撒扬娜拉再也不想看到你啦。我连推带送，终于把他弄到门口了，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一看是他妈的（别误会，就是他妈打来电话了）。我就说你妈肯定是想你想的快不行了赶紧回家吧我不送了，顺便关上门接通了电话，他妈说孙昊明还在你家吧，我和你大伯打算去你家，你俩别出去玩了，我们马上到啊。
他很没风度地把门敲得山响，我极不情愿地把门打开堵住他骂你这个没风度没气度没品位无组织无纪律从头发稍到脚趾甲尖都冒着坏水的家伙。他一脸无辜得意又狡诈地笑着说我都说了今天不该我回家吧。他边说边从门缝里又挤了进来，我当时就悲壮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个大灰狼似的翘着尾巴在我的兔窝里上下乱蹿。
饭桌上，我严格遵从老娘十几年如一日的教诲，斯斯文文安安静静大大方方地装着连我自己都鄙视的传说中的淑女。他们一伙人永远都是眉飞色舞地聊着无关我痛痒的国家和工作方面的小事，而我是汤照饥容生馋涎，近看熏鱼在眼前，滔滔不绝三千尺，惧怕口水落九天。那厮还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搞得像我去他家似的，我心想明知道我不敢吃还夹那么多诱惑我，这不存心不让我好吗？于是，我在底下狠狠踢了他两脚。
他妈对我的凝视状态保持了两分钟后突然严肃地说：其实，你俩的事我们都不该干涉，我们这也是关心。我赶紧坐如松，淑女地说我以后会像小时候一样听孙昊明哥哥的话的，刚才不是故意的。他们五个都开心地笑了，我就觉得自己特有成就感：一句话能让五个大人都开开心心地笑得像鬼一样。他妈说小时候你也不听你孙昊明哥哥的话啊，我们大人说小岩长大了给你孙昊明哥哥做媳妇吧，你说我不干我不干我长得白长得漂亮，我们说那让你孙昊明哥哥把脸洗干净了好不好，你说我不干我不干，我才三岁他都八岁了，等我三十岁他就八十了。每次他们都会拿这些事取笑我。我又笑了说他现在挺白的嘛不用洗都干净了。我妈欣慰地说都好了，孙昊明你要好好疼咱家小岩喽。他高兴得像个鬼似的，我心里说这假洋鬼子真虚伪，那样对我还有脸笑。他一边挑熏鱼刺一边说：小岩是我妹妹我疼她，是我女朋友我更疼她。我愣了一下，瞪着他：哪个是你女朋友？诽谤我，王八小蛋蛋！他面无表情：你啊。我在底下踢了他两脚，淑女地说：看在我大伯大妈的面子上，我暂时不跟你计较，咱们秋后算账。他郑重而大义凛然地点了一下头。
我妈看了我好一会儿说小岩，不要三分钟热度伤了全家人的心，你也长大了，好好和孙昊明交往，我和你爸还有你大伯大妈一直都这么想。我怔怔地凝视了他们好大一会儿说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和他在那个吧？他妈笑意浓浓：咱们小岩害羞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了！吃饭了！渐渐地，我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泪，让我跟他这种人谈恋爱还不如把我掐死拖到深山沟里去喂野猫野狗野老鼠好。但我不敢有任何不应该出现的表情和动作。挨到最后，我一言不发挪到房间瘫到床上，把疯狂英语塞进电脑，李阳站在里面声情并茂地讲解，我埋在面巾纸里声情并茂地狂哭。
我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起一言不发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天花板装尸体，医生不得不通过我细小的血管给我点滴注射葡萄糖溶液。
我妈眼睛红红的说：我们都是为你好，这本就是我们大人的心愿。别的哪个能忍受的了你这么古怪的烂脾气，你体质这么差心脏又不好，他责任心事业心都强，他还一直这么疼你，你说你是咋想地啊？
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我妈死讲活讲软硬兼施，我心想都什么时代了，还父母之名，逼婚啊？吓我啊？
他一边给我挑熏鱼刺一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心里这么讨厌我，我只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不逼你，我看不来你这样。小岩乖，快把熏鱼吃了。
我转过脸看他平静的脸，眼泪串串顺着眼角滑落……
以后几天，他不停地给我看照片，有他高中大学同学，读研时的校友，还有同事朋友甚至朋友的朋友。他说小岩啊，你看哪个好咱就找哪个做你嫂子。你要好好吃饭，乖乖把精神养好，要眼明脑快身体棒，哥的终身大事就指望你啦！当然，我俩还是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地吵架斗嘴，我还是会在他身上遍地开花地施展自创的“降驴十八掐”，他还是会气急败坏地捏我的脸，痛骂我“龊女”，我也还是会把他对我的“恩赐”连本带利原路返回。
其实，他是个很出色的人，还长着一副天生卖年轻的脸。所以，当他发话急找女朋友，电话短信都爆掉了，他每天乐呵呵地抱着手机翘着尾巴带着我满天乱蹿去约会。很快，他就有了女朋友，是那种长发飘飘长裙飘飘明眸皓齿温婉如玉的美女，我酸溜溜地说：哥，我觉得自己往姐姐面前一站就纯粹一合格绿叶。他牵着他的美女的手，得意地说：你还自我感觉良好啊？就你这小样儿，绿叶恐怕不能走路，你充其量也就一小泥巴。我看到他那翘尾巴的样儿就恶心，我说对啊对啊对啊，姐姐是一大家碧玉我整个儿就是一十足的小家烂石头块儿，以后呢，咱俩你这小井水别犯我这大河水，你走你的阳关小道，俺过俺的独木大桥。他恶狠狠地做踢我状，边踢边说，看在你的漂亮姐姐的面子上饶你一马，自己一边玩去吧，记得早点回家。他的美女笑得花枝乱颤挽着他走开了，我心说，看你俩那恶心样，苍蝇他娘都得甘拜下风。
那一段，他忙着他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我则闲里偷忙在键盘上飞檐走壁，游戏打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全世界都相安无事。
他突然打电话来：“小妖精，还活着吧？”
“老丑男，托你鸿福，呼吸正常脉搏依旧心脏跳动，你这白眼儿狼，有了媳妇都忘了我了吧！”
“小妖精，我忙，哪有时间带你去破坏市容市貌？”
“你是在忙着谈情说爱吧？重色轻友，俗不可耐！”
“就是啊，我就是俗不可耐，哪里比得上你啊，咱家小岩多阳春白雪啊！伟大啊，光荣啊，名垂史册啊，流芳百世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千金难买寸光阴，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世界时黑白的，没有任何色彩，直到认识你之后，我的世界——”我突然打住了，装作很难过的样子。
“认识我之后怎么样了？”他仔很急切。
“全黑了！”
“你这个小不死的！简直猪狗不如！”
“你这个老不活的，你猪狗都如，行了吧！”
“再让我看到你，我非把你腿砸了！”
“蠢驴！”
“龊女！”
“啊，呸！”
三
正月初六那天，正好是情人节，一想到满世界的假玫瑰和冒充玫瑰的真月季的乱七八糟的香烘烘的怪味，我就反胃，所以，一大早，我就把家里大小门窗关得紧紧的打游戏，没想到爸妈竟莫名其妙鬼鬼祟祟出去了，我说敢情他们是要把我卖了啊，表情那么古怪。正打得风生水起时，他打电话说：“俺两口子买的巧克力太多了，吃不了，给你分享一点我们爱情的甜蜜。我听到那边他那口子笑得像摇银铃似的，就说：“好啊好啊好啊，送到我家楼下来，我哪儿都懒得去。”
我把精美的巧克力一丢，心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时却想起他那口子狐媚的脸，顿时没了胃口，于是，我接着打游戏，打得天旋地转。
晚上10：10，他发来短信，这厮这点儿肯定快活得死去活来又要骂我，我就老规矩——不看短信直接回他电话：“蠢驴，你骂我的话全部原路返回！”那边久久没有反应也没有挂断。我在想不会是他那口子吧，这样的节日这样的时刻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的确是特缺德的事，我慌忙道歉：“对不起啊，姐姐，我跟哥哥闹着玩的。”“什么姐姐？”他突然爆发似的吼，我觉得手都震麻了。“小岩，哥喝多了，对不起，巧克力吃了吗？”他忽而又温柔起来。我下意识地瞅了瞅未动的巧克力说：“吃了。”他突然哭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哭，好久，他说我去你家找你。
挂断电话，我急忙拆开——竟然没有巧克力！只有一个天蓝色的信封！我急急打开：小岩，我今天要订婚了，和你的美女姐姐，她对我很好，哥肯定会幸福了，你要好好爱自己，答应哥哥。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他订婚了，他竟然订婚了，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订婚了呢？我心里涩涩的，从镜子里看到眼中有泪滑落。
他一身好重好重的酒气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跌坐在沙发上，久久地不说话。我说老丑男咋整成这要死不能活的样儿。他直直地盯着我说小妖精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可你怎么就这么烦我呢？他的眼泪成串成串疯狂滚落，我对着他哭：“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快就要订婚呢？”他说我最看不了你躺在床上打点滴的死样子。我的泪汹涌而下，我说我其实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安排我的生活和爱情我接受不了，我想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爱情，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我，久久地，久久地，他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整天吃饭睡觉打游戏，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不敢想。
很快就开学了，我从头到脚红彤彤地跟着他两口子去学校，他感慨道年轻真好，看你这小妖精都搞得像被人砍了尾巴的红狐狸一样。我说哎哟，看你，看你那样儿长得丑长得丑长得像个土坑一样，是不是想要我给你搞点硫酸美美容拉拉皮啊？他使出杀手锏——唱歌！我笑脸如花使劲地拍手说好好听好好听哦，你这一长嚎，余音绕梁三日啊，鬼和狼的风头都被你抢光了。他说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竟报应我认识你这种人。我说老丑男我去学校好好学习奋发向上报效祖国了，你继续死不了活不成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吧。他立马笑得像白雪公主的后娘似的以抢元宝的速度拉开车门说快走快走，我不耽误你去发挥革命热情了。我双脚刚着地他立马像被日本鬼子追杀的小鸡仔一样狂奔而去，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他那破车发动机到底是多少瓦的。
学校的日子快活得死去活来，我忙得如火如荼，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会想着像以前那样和他狂侃神骂，可他的短信电话却明显的少了，偶尔也就是红狐狸该从猪窝起来啦小妖精没翘课吧龊女流感严重小心别挂了之类让人肺气肿的东西。
有次，被一个海拔没他高样子没他帅口才没他好能力没他强的丑男缠得恶心的实在受不了，就习惯性的发短信给他：SOS！我被一恶鬼缠身速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好久没回，我才想起愚人节发这样的短信哪个会信？晚上他竟然回我：鸡毛信！经研究决定我于公元2005年5月21日正式结婚，红狐狸你要养得白白胖胖肥肥壮壮，给俺两口子做伴娘。婚礼有了你，新娘更美丽！我说蠢驴，我找根橡皮绳子在你门口吊死给你看，大门口吊死100/0，小门口吊死0/100，加在一起正好100/100，把你家搞得阴气重重，我看你怎么娶老婆？他说你数学学的也太专业高深点，真的还是假的？没必要殉情吧？我说真的，骗你死我全家的老鼠。他笑的像从屠宰场逃跑的肥猪一样。我说你还有脸笑，我哪有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五一放假，他开着他那辆被我封为“黑驴王子”的宝马跑车来接我，神秘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七拐八拐的，他停车时我看到了宽阔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栋天蓝色墙壁的小房子，他拉着我，推开门，一股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儿就削尖脑袋往我鼻子里钻。我说乖乖呦，你这什么破地儿啊？他说甜蜜爱巢。我扯着他的领带说非法同居！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不是，不是，是试婚，试婚！我说和你那口子？他说嗯。我说521？他说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当时哗地就下来了，他怔怔地望着我，我嘻嘻哈哈地把眼泪擦干，我说我终于有嫂子了，我高兴。
打游戏到凌晨两点多，突然想去洗澡，听着哗哗的水声，我的眼泪突然汹涌而来，我蹲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腿，把脸埋在两膝间狂哭。我把所有的东西从头至尾从开始到结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我吵架斗嘴打我骂我了，不会再陪我大包小包逛超市压马路了，不会再像个大灰狼似的在我的兔窝里乱蹿了，不会再在我不爽的时候陪我三更半夜的打电话了，不会再高高兴兴地去学校接我送我了，不会再骑单车载我到很远很远的郊区折柳枝编小花帽了，不会再把我的门擂得山响骚扰我起床了，不会再在我必须带男朋友的场合为我挣足面子了，不会再细心地给我挑熏鱼刺了，不会再等我睡着后把我的鸡爪子洗得干干净净了，不会再帮我擦香香了，不会再在冬天里对我的手哈气把我冰冷的小手夹到他的风衣口袋里了，不会再在我不舒服或者我耍赖时楼上楼下地抱我了，不会再牵着我过马路了，不会再在我不想吃药时讲好多好玩的笑话哄我吃药了，不会再在我做手术时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了……
四
5月21日愈来愈近，我的心也愈来愈紧——到底送他什么好呢？5月20日，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上，连果酒都未碰过的我，和人疯狂的猜拳，从果汁啤酒一路喝到高度茅台……
醒来的时候，听护士说已经是第三天早晨了，我妈动用了精锐部队一个加强连的火力骂我，她怎么可能不骂我——明知道自己过敏，还打肿脸充胖子和人飙酒！我又更加痛苦地闭上眼。妈又把那年我发高烧擦酒精差点被搞死的陈年老事和所有人声情并茂地哭诉一遍，还有人没人性在那里时不时地补充，好像人家都不知道似的，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我心想都能倒背出几百次了，还讲，可有意思啊？可烦不？
我隐约听到他和护士轻声地谈笑，一片花香鸟语，不禁悲从中来——结婚了也不要搞得太明显太没人性，我都这样了你还能乐成那样？真是个孬子！听他说要给我量体温，我故意把被子压得紧紧地，他轻轻地拉了拉，冷冰冰命令我：“不准压被子！”我鼻子一酸，心想，我也不指望你能对我怎样了，就算我只是一个陌生病人，你也不至于这样吧。“量体温！”他又硬邦邦地扔给我一句。我拼命地咬着嘴唇，你哪怕是哄哄我都不行吗？他都这样对我了，他是别人的老公了，不是我的孙昊明哥哥了，我决定等我好了之后就把他送我所有的现存的东西都狠狠地踹到垃圾桶里去，尤其是那个带着他的大头贴被我抽了大嘴巴的小陶猪！他又轻轻地拉了拉被子，说小岩，乖，哥哥给你量体温，好不好？我把眼泪憋回去，微微张开眼，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脸，我哽咽：“不就是结婚了嘛，干吗那么凶？”他胡乱地给我擦着眼泪说：“你都这样了，哪个还有心情结婚。”我大哭：“抱抱，抱抱，我要你抱抱，我要你抱抱……”他一把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起，我像个小猪一样使劲使劲往他怀里钻，第一次觉得他身上的来苏水的味道那么温暖。
他一边给我挑熏鱼刺一边抑扬顿挫念诗一样地说：“你那个漂亮的姐姐说我太老实不懂浪漫，关键是还拖一那么奇形怪状的小岩让她看了就做恶梦，就和我撒扬娜拉了，我就琢磨着521怎么着也得把婚结了狠赚一笔银子呢，你看你，半死不活的，恁会挑点儿，耽误我赚一天的好钱啊，真是个龊女。要不挑个时间咱俩把钱赚回来，可行，宝贝？”
我的脸“唰”地红了，“竟然说我是你的宝贝，你造反了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生气了！”
他用牙签把熏鱼搞得一小块一小块的，笑得像个猫似的：“你生气就说明你喜欢我！”
我夺过牙签，扔到地上，又跳下去狠狠地踩几脚，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脸：“那个谁在那儿瞎说什么呢？可知道你是诽谤我诬蔑我诋毁我？哪个讲的我生气就说明我喜欢你？瞎说！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吗？给我听好了啊，我告诉你——我不生气也可以说明我很喜欢你！”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久久地久久地。我隐约觉得背后有点湿湿的，就挣扎着看了一下，天哪，粘糊糊的熏鱼片无组织无纪律地在我纯白色的T恤上正龇牙咧嘴得意地笑。
我温柔地依着他说：“恰恰和妞妞捡到50块钱。恰恰说：‘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妞妞说‘买薯片吃，人不为嘴天诛地灭。’你说是恰恰好，还是妞妞好？”
他温柔地说：“你说哪个好就哪个好。”
我撒娇：“不嘛！就要你说！”
他沉默了一下说：“当然是恰恰好，以后要让咱们家宝贝——嗷，干吗？”
“干吗？恰恰好就是掐掐，妞妞好就是扭扭。看你干的好事！”我转过身去，听着他连绵不绝的道歉和忏悔，心里都快笑岔气了。
我吃饱吃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视察工作，他还在使劲地洗我的T恤，我举起手机：“性感的男仔，辛苦了，党和国家会铭记你的丰功伟绩，来笑一个！”他笑得像从屠宰场逃跑又被捉回来的肥猪一样！
我一边晾衣服一边说：“从现在开始，你的话我可以不听但我的话你一定要听。要努力上进认真工作，争取早日把我迎娶过门，要忠于我拥护我，以想我为己任以爱我为核心；不想我的时候也不许乱看美女，如果真的特别非常想看，要以书面形式请求我同意，而我呢，作为你最最亲爱最最可爱的老婆大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考虑批准你；我逛超市你要买单，我过马路你要排除危险，我想坐单车你要好好练，我违规了你要交罚款；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要量贩式地多多想我的好，大气化小、小气化了；反之，你要诚实诚恳地赔礼道歉洗衣服做饭看孩子擦地板，然后面壁思过五十年；有钱的时候，要送我玫瑰钻戒巧克力外加私家别墅宝马坐骑，落魄的日子，要会做馒头面条花生米，还有清爽米粥青菜不许带泥。”
我一回头看他吃惊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反对无效，有意见——保——留！”
五
国庆节的时候，他大学同学聚会，一个了解情况的家伙说：孙昊明，把你家那个小未成年也带上吧，上次群聊时我说你终于有女朋友了，大家都特想见见她，咱们那一拨儿光棍毕竟不多了。于是，他就开始对我进行全方位的包装和训练——千万不能让那帮人知道你这么小，不然我以后咋混哪？我说我好不容易成年了，怎么装淑女还要你教不成？他噎了半天说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过人的天赋加上我勤奋的修炼，一标准的新鲜淑女闪亮登场。
我跟在他身后一进包间，就有人喊他：孙昊明，把小班嫂给大伙介绍一下啦。我优雅地应付着各种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一帮人乱七八糟地敬酒兴致昂扬地喝酒。他喝得晕晕乎乎，最后，他同学拿给他一把钥匙说带你老婆上去吧，他愣了一下说再帮我老婆开一个房间，我不想……
我让他躺到床上，用小汤匙慢慢地喂他喝水，我抱着我醉眼迷离：“老婆，可记得咱们看过的那篇文章《浅如抱，深如吻》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不是我不想，只是……你太小了……我会好好等着你的，那些都是次要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真的容不了别人了。我只要晚上睡觉前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短信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想着你入睡就能睡得踏实……我觉得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对他的感激倾慕还有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的爱，那么深那么深。
临睡前，他发来短信：人的要求其实并不多，一杯水，一碗粥，一盏灯，几件衣衫鞋袜，一间房。
我揩不干泉涌的热泪，一字一串泪地回他：人的要求其实并不多，一杯水，一碗粥，一盏灯，几件衣衫鞋袜，一间房。如果选择可以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水是你斟的，粥是你煮的，灯是你为我打开的，衣衫鞋袜是你给我整理的，房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如果选择可以再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水是你一滴一滴用心用爱斟的，粥是你一勺一勺用情用意煮的，灯是你在等我回家的黑夜里含情脉脉地打开的，衣衫鞋袜是你心疼地嗔怒我不会照顾自己时整理的，房是我们知冷知热的贴心“爱巢”。如果选择还可以再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我们的爱永远都是新鲜优质的，当我们虔诚地说“我爱你”时，能同时在对方深情的眸子里读到“天长地久”。
我爱你！
我更爱你！
那一夜，我久久未眠，久久未眠。
像高尔基扑在书籍上一样，我在方圆6平方米的饭桌上空全方位多角度地挥舞着我的鸡爪子，气吞山河，周围的人都用同情又鄙视的目光扫地雷似的瞅着我，我边往嘴里塞熏鱼便嘟囔着：我知道这么做会遭到大家暂时的鄙视，可我如果不这么做会遭到我自己长久的鄙视，你们都不知道这两个星期在学校那个苦啊那个累啊，一想起来我这眼泪就哗哗地啊，非常人所能承受啊，讲了你们也不敢相信，往事不堪回首，吃完再讲啊，可行？
“你们学校可是选你去非洲体验生活了？”他一边挑熏鱼刺一边阴阳怪气地问我。
“嗯！嗯！嗯！”
“想家不？”
“嗯！嗯！嗯！”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心里却在想怎么把熏鱼全部哄到我肚子里去。
“想我不？”
“嗯！嗯！嗯！”我像拚命啃鸡翅一样拼命点头。
“那，做我女朋友吧？”
“啊，呸！”
“哦，不愿意，是吧？把熏鱼还我！”他又来这套。
“可能整点新鲜的，八百年前的破事了，就知道逼迫未成年少女，没出息！”我一把把盛熏鱼的盒子抢过来，“吃了你的，我的嘴也不会软，哼！”
“我十七年前的老——”
“吃我一记‘降驴十八掐’，一边儿凉快去吧！”我给了他一顿“爱抚”，他立马“幸福”得鬼哭狼嚎死翘翘了。
大吃二喝之后只有一本能——睡觉！于是我拖着油乎乎的鸡爪子倒头大睡，醒来时，电视里已经有两个播音员装作很性感的样子叽里呱啦地在演新闻联播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鸡爪子抽出来打量一番，发现我的纤纤十指细腻红润有光泽，嗅一嗅，还有宝宝霜的香气咧！我马上细致地把被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我当年做高考那几张破纸也就这样了吧，而被子竟也是干干净净的，我幸福得都快不能活了！最怕上演大戏了——我妈提着一大毛巾在院子里追着抽我，然后就会看到可怜的我高举着已经在被子上揩干净的鸡爪子在秀色可餐的饭桌旁站着“欣赏”他们吃饭，然后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单洗好晾干。
我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枯草，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说吧？”
“不要搞得太龌龊，以为人家都像你似的。”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哪有啊，我分明是以为人家都像你似的，上半身老年痴呆综合症下半身小儿麻痹后遗症还有你脸上的这些零件一个个长得都像猪不啃的老南瓜似的把你的驴脸皮撕下来往硫酸里一扔那纯粹是美容整天翘个兰花指踩个小碎步在那阴暗的小角落里扇个小阴风点个小鬼火一看到你就想把你打成一团狗肉酱。”我激情澎湃，在他脸上指点江山。
他恶狠狠地说：“是人都能死你手里。”
我说：啊，长得丑就丑了，可别想不开啊？你看这世界风光迷人风调雨顺让人流连忘返哪！
他点着我的鼻子说：世界上每天都死那么多人，咋就死不了你呢！
我和他勾肩搭背：咋还坚持要死啊？好了，你放心去吧！家里的孤儿寡母就包在我身上了，不用谢了啊，谢啥呢——不就是卖掉俩人嘛！
他把我抱起来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蠢驴！”
“龊女！”
“啊，呸！”
我在超市里楼上楼下撒丫子跑，一想到不用花我的银子，我那个兴奋啊就斗志昂扬激情澎湃疯狂地往购物车里塞东西，我觉得生活真好，社会主义真好，社会主义好啊，社会主义好……
回家的路上，我死活不愿意打车，他大包小包不堪重负，我则一手拿冰糖葫芦一手拿棉花糖东游西逛乐不思蜀。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拿话砸我：姓沈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要再想着和我一起逛街！
我一边按门铃一边接电话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一仰视状态鄙视他：姓孙的，那我就把你掐死，拐了你的金卡疯狂购物。
进门后，他竟多坚持了5秒钟，像驴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我的床上，天哪，让我老娘看到了，疯狂大戏又要隆重上演了！我吼他：你的驴眼是专门用来流眼泪的啊？安的什么猪心哪？随即冲过去用他刚买的阿迪达斯胡乱地狠狠地擦我脏兮兮粘乎乎的鸡爪子。
“算你狠，小妖精！”
“没你驴，老丑男！”
“你这种人扔出去喂狗狗都不会吃。”
“那你会不会吃我？”
“会会会，我会把你连皮带骨头吃得精光精光，让你从此消失。”
“狗不吃，你都吃，你连狗都不如。”
他愣了一下转了语调：你说你至于吗？咱们俩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吧！
“切，我跟你青哪门子梅竹哪门子马？那一又三分之二个代沟被你吃了啊？”我拿起他从景德镇带给我的小陶猪，把他的大头贴贴在猪头上，对着小猪的嘴巴一顿乱抽，“鄙视你藐视你轻视你看不起你，以后再敢这样，我非把你的猪腿给打断了还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不给你觉睡非要饿死你渴死你困死你折磨死你。”我好像听到他的肺爆炸的声音，心里爽得一塌糊涂。
二
他说我要回家了过两天就来看你陪你玩。我说好啊好啊好啊赶紧回家去找压岁钱吧花不完的话可以考虑先放我这里存着不收保管费不要风险金不扣个人所得税的。他说那我走了。我说好啊好啊好啊撒扬娜拉再也不想看到你啦。我连推带送，终于把他弄到门口了，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一看是他妈的（别误会，就是他妈打来电话了）。我就说你妈肯定是想你想的快不行了赶紧回家吧我不送了，顺便关上门接通了电话，他妈说孙昊明还在你家吧，我和你大伯打算去你家，你俩别出去玩了，我们马上到啊。
他很没风度地把门敲得山响，我极不情愿地把门打开堵住他骂你这个没风度没气度没品位无组织无纪律从头发稍到脚趾甲尖都冒着坏水的家伙。他一脸无辜得意又狡诈地笑着说我都说了今天不该我回家吧。他边说边从门缝里又挤了进来，我当时就悲壮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个大灰狼似的翘着尾巴在我的兔窝里上下乱蹿。
饭桌上，我严格遵从老娘十几年如一日的教诲，斯斯文文安安静静大大方方地装着连我自己都鄙视的传说中的淑女。他们一伙人永远都是眉飞色舞地聊着无关我痛痒的国家和工作方面的小事，而我是汤照饥容生馋涎，近看熏鱼在眼前，滔滔不绝三千尺，惧怕口水落九天。那厮还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搞得像我去他家似的，我心想明知道我不敢吃还夹那么多诱惑我，这不存心不让我好吗？于是，我在底下狠狠踢了他两脚。
他妈对我的凝视状态保持了两分钟后突然严肃地说：其实，你俩的事我们都不该干涉，我们这也是关心。我赶紧坐如松，淑女地说我以后会像小时候一样听孙昊明哥哥的话的，刚才不是故意的。他们五个都开心地笑了，我就觉得自己特有成就感：一句话能让五个大人都开开心心地笑得像鬼一样。他妈说小时候你也不听你孙昊明哥哥的话啊，我们大人说小岩长大了给你孙昊明哥哥做媳妇吧，你说我不干我不干我长得白长得漂亮，我们说那让你孙昊明哥哥把脸洗干净了好不好，你说我不干我不干，我才三岁他都八岁了，等我三十岁他就八十了。每次他们都会拿这些事取笑我。我又笑了说他现在挺白的嘛不用洗都干净了。我妈欣慰地说都好了，孙昊明你要好好疼咱家小岩喽。他高兴得像个鬼似的，我心里说这假洋鬼子真虚伪，那样对我还有脸笑。他一边挑熏鱼刺一边说：小岩是我妹妹我疼她，是我女朋友我更疼她。我愣了一下，瞪着他：哪个是你女朋友？诽谤我，王八小蛋蛋！他面无表情：你啊。我在底下踢了他两脚，淑女地说：看在我大伯大妈的面子上，我暂时不跟你计较，咱们秋后算账。他郑重而大义凛然地点了一下头。
我妈看了我好一会儿说小岩，不要三分钟热度伤了全家人的心，你也长大了，好好和孙昊明交往，我和你爸还有你大伯大妈一直都这么想。我怔怔地凝视了他们好大一会儿说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和他在那个吧？他妈笑意浓浓：咱们小岩害羞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了！吃饭了！渐渐地，我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泪，让我跟他这种人谈恋爱还不如把我掐死拖到深山沟里去喂野猫野狗野老鼠好。但我不敢有任何不应该出现的表情和动作。挨到最后，我一言不发挪到房间瘫到床上，把疯狂英语塞进电脑，李阳站在里面声情并茂地讲解，我埋在面巾纸里声情并茂地狂哭。
我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起一言不发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天花板装尸体，医生不得不通过我细小的血管给我点滴注射葡萄糖溶液。
我妈眼睛红红的说：我们都是为你好，这本就是我们大人的心愿。别的哪个能忍受的了你这么古怪的烂脾气，你体质这么差心脏又不好，他责任心事业心都强，他还一直这么疼你，你说你是咋想地啊？
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我妈死讲活讲软硬兼施，我心想都什么时代了，还父母之名，逼婚啊？吓我啊？
他一边给我挑熏鱼刺一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心里这么讨厌我，我只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不逼你，我看不来你这样。小岩乖，快把熏鱼吃了。
我转过脸看他平静的脸，眼泪串串顺着眼角滑落……
以后几天，他不停地给我看照片，有他高中大学同学，读研时的校友，还有同事朋友甚至朋友的朋友。他说小岩啊，你看哪个好咱就找哪个做你嫂子。你要好好吃饭，乖乖把精神养好，要眼明脑快身体棒，哥的终身大事就指望你啦！当然，我俩还是针锋相对唇枪舌剑地吵架斗嘴，我还是会在他身上遍地开花地施展自创的“降驴十八掐”，他还是会气急败坏地捏我的脸，痛骂我“龊女”，我也还是会把他对我的“恩赐”连本带利原路返回。
其实，他是个很出色的人，还长着一副天生卖年轻的脸。所以，当他发话急找女朋友，电话短信都爆掉了，他每天乐呵呵地抱着手机翘着尾巴带着我满天乱蹿去约会。很快，他就有了女朋友，是那种长发飘飘长裙飘飘明眸皓齿温婉如玉的美女，我酸溜溜地说：哥，我觉得自己往姐姐面前一站就纯粹一合格绿叶。他牵着他的美女的手，得意地说：你还自我感觉良好啊？就你这小样儿，绿叶恐怕不能走路，你充其量也就一小泥巴。我看到他那翘尾巴的样儿就恶心，我说对啊对啊对啊，姐姐是一大家碧玉我整个儿就是一十足的小家烂石头块儿，以后呢，咱俩你这小井水别犯我这大河水，你走你的阳关小道，俺过俺的独木大桥。他恶狠狠地做踢我状，边踢边说，看在你的漂亮姐姐的面子上饶你一马，自己一边玩去吧，记得早点回家。他的美女笑得花枝乱颤挽着他走开了，我心说，看你俩那恶心样，苍蝇他娘都得甘拜下风。
那一段，他忙着他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我则闲里偷忙在键盘上飞檐走壁，游戏打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全世界都相安无事。
他突然打电话来：“小妖精，还活着吧？”
“老丑男，托你鸿福，呼吸正常脉搏依旧心脏跳动，你这白眼儿狼，有了媳妇都忘了我了吧！”
“小妖精，我忙，哪有时间带你去破坏市容市貌？”
“你是在忙着谈情说爱吧？重色轻友，俗不可耐！”
“就是啊，我就是俗不可耐，哪里比得上你啊，咱家小岩多阳春白雪啊！伟大啊，光荣啊，名垂史册啊，流芳百世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千金难买寸光阴，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世界时黑白的，没有任何色彩，直到认识你之后，我的世界——”我突然打住了，装作很难过的样子。
“认识我之后怎么样了？”他仔很急切。
“全黑了！”
“你这个小不死的！简直猪狗不如！”
“你这个老不活的，你猪狗都如，行了吧！”
“再让我看到你，我非把你腿砸了！”
“蠢驴！”
“龊女！”
“啊，呸！”
三
正月初六那天，正好是情人节，一想到满世界的假玫瑰和冒充玫瑰的真月季的乱七八糟的香烘烘的怪味，我就反胃，所以，一大早，我就把家里大小门窗关得紧紧的打游戏，没想到爸妈竟莫名其妙鬼鬼祟祟出去了，我说敢情他们是要把我卖了啊，表情那么古怪。正打得风生水起时，他打电话说：“俺两口子买的巧克力太多了，吃不了，给你分享一点我们爱情的甜蜜。我听到那边他那口子笑得像摇银铃似的，就说：“好啊好啊好啊，送到我家楼下来，我哪儿都懒得去。”
我把精美的巧克力一丢，心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时却想起他那口子狐媚的脸，顿时没了胃口，于是，我接着打游戏，打得天旋地转。
晚上10：10，他发来短信，这厮这点儿肯定快活得死去活来又要骂我，我就老规矩——不看短信直接回他电话：“蠢驴，你骂我的话全部原路返回！”那边久久没有反应也没有挂断。我在想不会是他那口子吧，这样的节日这样的时刻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的确是特缺德的事，我慌忙道歉：“对不起啊，姐姐，我跟哥哥闹着玩的。”“什么姐姐？”他突然爆发似的吼，我觉得手都震麻了。“小岩，哥喝多了，对不起，巧克力吃了吗？”他忽而又温柔起来。我下意识地瞅了瞅未动的巧克力说：“吃了。”他突然哭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哭，好久，他说我去你家找你。
挂断电话，我急忙拆开——竟然没有巧克力！只有一个天蓝色的信封！我急急打开：小岩，我今天要订婚了，和你的美女姐姐，她对我很好，哥肯定会幸福了，你要好好爱自己，答应哥哥。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他订婚了，他竟然订婚了，他怎么能这么快就订婚了呢？我心里涩涩的，从镜子里看到眼中有泪滑落。
他一身好重好重的酒气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跌坐在沙发上，久久地不说话。我说老丑男咋整成这要死不能活的样儿。他直直地盯着我说小妖精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可你怎么就这么烦我呢？他的眼泪成串成串疯狂滚落，我对着他哭：“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快就要订婚呢？”他说我最看不了你躺在床上打点滴的死样子。我的泪汹涌而下，我说我其实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安排我的生活和爱情我接受不了，我想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爱情，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我，久久地，久久地，他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整天吃饭睡觉打游戏，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不敢想。
很快就开学了，我从头到脚红彤彤地跟着他两口子去学校，他感慨道年轻真好，看你这小妖精都搞得像被人砍了尾巴的红狐狸一样。我说哎哟，看你，看你那样儿长得丑长得丑长得像个土坑一样，是不是想要我给你搞点硫酸美美容拉拉皮啊？他使出杀手锏——唱歌！我笑脸如花使劲地拍手说好好听好好听哦，你这一长嚎，余音绕梁三日啊，鬼和狼的风头都被你抢光了。他说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竟报应我认识你这种人。我说老丑男我去学校好好学习奋发向上报效祖国了，你继续死不了活不成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吧。他立马笑得像白雪公主的后娘似的以抢元宝的速度拉开车门说快走快走，我不耽误你去发挥革命热情了。我双脚刚着地他立马像被日本鬼子追杀的小鸡仔一样狂奔而去，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他那破车发动机到底是多少瓦的。
学校的日子快活得死去活来，我忙得如火如荼，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会想着像以前那样和他狂侃神骂，可他的短信电话却明显的少了，偶尔也就是红狐狸该从猪窝起来啦小妖精没翘课吧龊女流感严重小心别挂了之类让人肺气肿的东西。
有次，被一个海拔没他高样子没他帅口才没他好能力没他强的丑男缠得恶心的实在受不了，就习惯性的发短信给他：SOS！我被一恶鬼缠身速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好久没回，我才想起愚人节发这样的短信哪个会信？晚上他竟然回我：鸡毛信！经研究决定我于公元2005年5月21日正式结婚，红狐狸你要养得白白胖胖肥肥壮壮，给俺两口子做伴娘。婚礼有了你，新娘更美丽！我说蠢驴，我找根橡皮绳子在你门口吊死给你看，大门口吊死100/0，小门口吊死0/100，加在一起正好100/100，把你家搞得阴气重重，我看你怎么娶老婆？他说你数学学的也太专业高深点，真的还是假的？没必要殉情吧？我说真的，骗你死我全家的老鼠。他笑的像从屠宰场逃跑的肥猪一样。我说你还有脸笑，我哪有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五一放假，他开着他那辆被我封为“黑驴王子”的宝马跑车来接我，神秘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七拐八拐的，他停车时我看到了宽阔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栋天蓝色墙壁的小房子，他拉着我，推开门，一股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儿就削尖脑袋往我鼻子里钻。我说乖乖呦，你这什么破地儿啊？他说甜蜜爱巢。我扯着他的领带说非法同居！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不是，不是，是试婚，试婚！我说和你那口子？他说嗯。我说521？他说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当时哗地就下来了，他怔怔地望着我，我嘻嘻哈哈地把眼泪擦干，我说我终于有嫂子了，我高兴。
打游戏到凌晨两点多，突然想去洗澡，听着哗哗的水声，我的眼泪突然汹涌而来，我蹲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腿，把脸埋在两膝间狂哭。我把所有的东西从头至尾从开始到结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我吵架斗嘴打我骂我了，不会再陪我大包小包逛超市压马路了，不会再像个大灰狼似的在我的兔窝里乱蹿了，不会再在我不爽的时候陪我三更半夜的打电话了，不会再高高兴兴地去学校接我送我了，不会再骑单车载我到很远很远的郊区折柳枝编小花帽了，不会再把我的门擂得山响骚扰我起床了，不会再在我必须带男朋友的场合为我挣足面子了，不会再细心地给我挑熏鱼刺了，不会再等我睡着后把我的鸡爪子洗得干干净净了，不会再帮我擦香香了，不会再在冬天里对我的手哈气把我冰冷的小手夹到他的风衣口袋里了，不会再在我不舒服或者我耍赖时楼上楼下地抱我了，不会再牵着我过马路了，不会再在我不想吃药时讲好多好玩的笑话哄我吃药了，不会再在我做手术时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了……
四
5月21日愈来愈近，我的心也愈来愈紧——到底送他什么好呢？5月20日，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上，连果酒都未碰过的我，和人疯狂的猜拳，从果汁啤酒一路喝到高度茅台……
醒来的时候，听护士说已经是第三天早晨了，我妈动用了精锐部队一个加强连的火力骂我，她怎么可能不骂我——明知道自己过敏，还打肿脸充胖子和人飙酒！我又更加痛苦地闭上眼。妈又把那年我发高烧擦酒精差点被搞死的陈年老事和所有人声情并茂地哭诉一遍，还有人没人性在那里时不时地补充，好像人家都不知道似的，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我心想都能倒背出几百次了，还讲，可有意思啊？可烦不？
我隐约听到他和护士轻声地谈笑，一片花香鸟语，不禁悲从中来——结婚了也不要搞得太明显太没人性，我都这样了你还能乐成那样？真是个孬子！听他说要给我量体温，我故意把被子压得紧紧地，他轻轻地拉了拉，冷冰冰命令我：“不准压被子！”我鼻子一酸，心想，我也不指望你能对我怎样了，就算我只是一个陌生病人，你也不至于这样吧。“量体温！”他又硬邦邦地扔给我一句。我拼命地咬着嘴唇，你哪怕是哄哄我都不行吗？他都这样对我了，他是别人的老公了，不是我的孙昊明哥哥了，我决定等我好了之后就把他送我所有的现存的东西都狠狠地踹到垃圾桶里去，尤其是那个带着他的大头贴被我抽了大嘴巴的小陶猪！他又轻轻地拉了拉被子，说小岩，乖，哥哥给你量体温，好不好？我把眼泪憋回去，微微张开眼，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脸，我哽咽：“不就是结婚了嘛，干吗那么凶？”他胡乱地给我擦着眼泪说：“你都这样了，哪个还有心情结婚。”我大哭：“抱抱，抱抱，我要你抱抱，我要你抱抱……”他一把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起，我像个小猪一样使劲使劲往他怀里钻，第一次觉得他身上的来苏水的味道那么温暖。
他一边给我挑熏鱼刺一边抑扬顿挫念诗一样地说：“你那个漂亮的姐姐说我太老实不懂浪漫，关键是还拖一那么奇形怪状的小岩让她看了就做恶梦，就和我撒扬娜拉了，我就琢磨着521怎么着也得把婚结了狠赚一笔银子呢，你看你，半死不活的，恁会挑点儿，耽误我赚一天的好钱啊，真是个龊女。要不挑个时间咱俩把钱赚回来，可行，宝贝？”
我的脸“唰”地红了，“竟然说我是你的宝贝，你造反了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生气了！”
他用牙签把熏鱼搞得一小块一小块的，笑得像个猫似的：“你生气就说明你喜欢我！”
我夺过牙签，扔到地上，又跳下去狠狠地踩几脚，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脸：“那个谁在那儿瞎说什么呢？可知道你是诽谤我诬蔑我诋毁我？哪个讲的我生气就说明我喜欢你？瞎说！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吗？给我听好了啊，我告诉你——我不生气也可以说明我很喜欢你！”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久久地久久地。我隐约觉得背后有点湿湿的，就挣扎着看了一下，天哪，粘糊糊的熏鱼片无组织无纪律地在我纯白色的T恤上正龇牙咧嘴得意地笑。
我温柔地依着他说：“恰恰和妞妞捡到50块钱。恰恰说：‘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妞妞说‘买薯片吃，人不为嘴天诛地灭。’你说是恰恰好，还是妞妞好？”
他温柔地说：“你说哪个好就哪个好。”
我撒娇：“不嘛！就要你说！”
他沉默了一下说：“当然是恰恰好，以后要让咱们家宝贝——嗷，干吗？”
“干吗？恰恰好就是掐掐，妞妞好就是扭扭。看你干的好事！”我转过身去，听着他连绵不绝的道歉和忏悔，心里都快笑岔气了。
我吃饱吃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视察工作，他还在使劲地洗我的T恤，我举起手机：“性感的男仔，辛苦了，党和国家会铭记你的丰功伟绩，来笑一个！”他笑得像从屠宰场逃跑又被捉回来的肥猪一样！
我一边晾衣服一边说：“从现在开始，你的话我可以不听但我的话你一定要听。要努力上进认真工作，争取早日把我迎娶过门，要忠于我拥护我，以想我为己任以爱我为核心；不想我的时候也不许乱看美女，如果真的特别非常想看，要以书面形式请求我同意，而我呢，作为你最最亲爱最最可爱的老婆大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考虑批准你；我逛超市你要买单，我过马路你要排除危险，我想坐单车你要好好练，我违规了你要交罚款；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要量贩式地多多想我的好，大气化小、小气化了；反之，你要诚实诚恳地赔礼道歉洗衣服做饭看孩子擦地板，然后面壁思过五十年；有钱的时候，要送我玫瑰钻戒巧克力外加私家别墅宝马坐骑，落魄的日子，要会做馒头面条花生米，还有清爽米粥青菜不许带泥。”
我一回头看他吃惊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反对无效，有意见——保——留！”
五
国庆节的时候，他大学同学聚会，一个了解情况的家伙说：孙昊明，把你家那个小未成年也带上吧，上次群聊时我说你终于有女朋友了，大家都特想见见她，咱们那一拨儿光棍毕竟不多了。于是，他就开始对我进行全方位的包装和训练——千万不能让那帮人知道你这么小，不然我以后咋混哪？我说我好不容易成年了，怎么装淑女还要你教不成？他噎了半天说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过人的天赋加上我勤奋的修炼，一标准的新鲜淑女闪亮登场。
我跟在他身后一进包间，就有人喊他：孙昊明，把小班嫂给大伙介绍一下啦。我优雅地应付着各种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一帮人乱七八糟地敬酒兴致昂扬地喝酒。他喝得晕晕乎乎，最后，他同学拿给他一把钥匙说带你老婆上去吧，他愣了一下说再帮我老婆开一个房间，我不想……
我让他躺到床上，用小汤匙慢慢地喂他喝水，我抱着我醉眼迷离：“老婆，可记得咱们看过的那篇文章《浅如抱，深如吻》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不是我不想，只是……你太小了……我会好好等着你的，那些都是次要的，这么多年了，我心里真的容不了别人了。我只要晚上睡觉前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短信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想着你入睡就能睡得踏实……我觉得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对他的感激倾慕还有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的爱，那么深那么深。
临睡前，他发来短信：人的要求其实并不多，一杯水，一碗粥，一盏灯，几件衣衫鞋袜，一间房。
我揩不干泉涌的热泪，一字一串泪地回他：人的要求其实并不多，一杯水，一碗粥，一盏灯，几件衣衫鞋袜，一间房。如果选择可以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水是你斟的，粥是你煮的，灯是你为我打开的，衣衫鞋袜是你给我整理的，房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如果选择可以再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水是你一滴一滴用心用爱斟的，粥是你一勺一勺用情用意煮的，灯是你在等我回家的黑夜里含情脉脉地打开的，衣衫鞋袜是你心疼地嗔怒我不会照顾自己时整理的，房是我们知冷知热的贴心“爱巢”。如果选择还可以再多一点的话，我希望我们的爱永远都是新鲜优质的，当我们虔诚地说“我爱你”时，能同时在对方深情的眸子里读到“天长地久”。
我爱你！
我更爱你！
那一夜，我久久未眠，久久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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