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截杀南雁阁
一丛雪荞花沙沙飘落,自很高的树枝上传出一声奇谲的怪叫,是雪鹞。
云族少女自然察觉出是自君玚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在作怪,不禁缩了缩身子,露出不解的神情,心下愀然:“何来这么大的杀意……竟连鸟也惊得飞走?”
“你刚才说,禁军是因你而来的?”君玚慌忙将无名的杀意隐匿。
以男孩的功夫,总该是有所察觉,可看起来——他悠然含笑的模样——只是毫不在意。
“不错。”颜博叹了口气,随即眼神坚毅起来,“他们在追杀我。”
两个女孩心下均是一阵唏嘘,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乱子,帝国怎么会调动强大的禁军围剿一个羽翼并未舒展的少年?
“很想知道,为什么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风雪更加凛冽,这一轮后,是支离破碎的弱枝簇簇卷落的景儿,云族少女几乎要被风吹倒了。
“圣殿在一天前,发生了政变,我的父王,被我叔叔杀了。”
堆积着厚厚的雪层的枝头终究架不住这风,突然一阵急啸,咔嚓咔嚓的炸裂声接踵而至。
“啊!”云族女孩韵儿尖叫一声,不知是不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劲风。
阳光突然黯淡了,本来就化不去这连绵冰雪的阳光渐渐丢失在沉默的云中。
这样说来,王上驾崩……帝国如今的掌权人,换了么……
还有,他竟是王子!
沙石飞走中,少年的笑容那么清朗,君玚淡淡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韵儿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又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你带我们去哪?”君玚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很陌生,但是,知道了他竟贵为王子后,心中却一丝崇敬也没有,反而是不可摒却的厌恶无端升起。
男孩依然毫不在意,回头微笑,道:“南雁阁,忠于我父王的人在那里等我。”
“你的父亲是个暴君,他死有余辜。”君玚心下狠狠道,没有说出。
男孩似乎看出了她的表情,撇撇嘴,继续前行。
行了半晌,天渐渐没了一丝光线,颜博招呼两个女孩坐在一棵树旁。
三个人一路上保持着可怖的沉默,这样的气氛,饶是云族少女也觉得窒闷。
“饿了么?”颜博探问道,想要打开这僵局。
“不!”
君玚一路都在试图劝服自己,劝自己不要把他想得太坏,毕竟,父亲和儿子是不一样的,但,她很难不把他和门庭覆灭的仇恨联系在一起。
韵儿见状,轻声问道:“有吃的么?”
“我去找些。”颜博说罢,起身钻进幽幽的林子深处。
韵儿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下,颤颤地说:“他不会不回来吧?”
君玚本没在意,却看她表情那样认真,不禁笑出声:“你真是个敏感的人。”
两个女孩这才打开话匣,互相聊了起之前的际遇。君玚自她略带幽怨的描述里才知这个云族女孩刚刚从一场劫难中逃脱,在这场家族劫难中,只有她和两个表妹幸免于难。不想在奔亡路上,她被沧凝岛的海贼虏了去,因而与表妹们也走失离散。在海上,海贼们遇见了仇家,互相拼斗起来,她被一个浪头打得两眼朦胧,醒转后,就看到君玚正在她身边。
“这么说,你与我一样,也没有家了。”君玚听罢,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怎么?你也是么?”韵儿两眼透出楚色,音调带着哭腔,“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详细,说详细了,想是七天七夜也说不尽的,总之,我的一家人,都是让那个暴虐的王害死的。”
韵儿听到这里,不自主与自己联系在一起,更多的悲索缠来,呜呜抽噎起来。
“好了。”见她如此悲痛,君玚不禁怜惜起她,感慨由此纷纷来,安慰道:“不知你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既是相遇了,总算是个缘字,自今往后,我就做你的姐姐,好么,韵儿?”
云族少女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唤,不由一怔,转而发出怆然的嚎啕声:“姐姐!”一头便扑进君玚怀中,君玚只觉这个小鹿一般的女子撞进来,平白有种亲人的温暖,虽说她性子比一般女子要坚强些,毕竟还是女子,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也随着流下泪水。
两个容颜堪称绝色的少女相拥而泣,纵是在夜里,也是一道风景,然而,欣赏这道风景的人,却不是外出觅食的王子殿下。
他的披风已与夜色融在了一起,但双目,却不能只用亮来形容。
君玚警觉起来,双手暗暗发凉——这是一个水族幻术师的本能。
“怎么?”那人好像一座小山似的立在两人面前,“圣域里的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韵儿这才停下了啜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来人。
君玚看到自他压得低低的斗篷下面一缕淡紫色的额发逸了出来,不由惊道:“你……水族人!”
来人一哂,道:“是,和你一样。”
“你怎么也会在这片大陆上?”君玚察觉出蕴藏在对方身上的强大杀伤力,只好借词拖延时间,胸中、手上,慢慢蓄气。
那人不答,面容愈加猥亵:“呵呵,早听说云族盛产美人,今日方知不假……”
他走近两姝,一重重的压力潮水般涌向君玚。
韵儿早已吓得躲在君玚身后,只顾发抖。那个高大的水族男子见状嘿嘿直笑,笑得人心中一阵发毛。
“不许过来!”君玚低喝,手中已聚起一只光球。
“咦?秋水玲珑?君子凌是你什么人?”
君玚冷冷与之对峙,可由于身体一直没有调养好,心力渐渐不支。
“君家的女人也果然美貌出众,只不过我现在对云族的女人更感兴趣,嘿嘿嘿,你先让开,过一会才轮到与你亲热。”
听他言语不堪,君玚怒意陡生。两手画个大圆,递向来人。那人收起嬉笑脸孔,双袖一翻,拆下这招,君玚已经不及变式,被黑衣男子袖劲一扫,但感眩晕乱脑,两耳鸣吟,双手再不听从使唤,软软垂落。身子随着一下猛颤,便要倒下,那黑衣人又笑一声,飞身掠来,将她搂抱在怀中:“既然你等不及,那我就先和你玩玩吧!”
“丘护法!别来无恙!”
韵儿闻声心中惊喜,忙把趁机从黑衣人怀中挣脱出来的君玚抢在臂弯里。
黑衣男子眉宇间喜色氤氲:“好我的殿下,终于肯现身了!”
“颜叵狗贼真看得起我,追杀我这么个小角色,也要动用护法阁下。”
“殿下无需妄自菲薄,以你的本事,说不好真的要起出大事来呢,嘻嘻。”
“不过就你一个人,怕是奈何我不得的。”颜博亮出长剑,剑锋直指男子。
“是哦,没错。殿下神出鬼没,我们只有依靠地毯式搜寻。这趟被我找到也是极巧,估计同在这一带搜索的,至少也在百里之外,也就是说,殿下只需打败我,就可以再安然地躲避一阵子,不过……呵呵,殿下向来有自知之明,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分量。”
颜博闻言冷笑,心里却比笑更冷。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胜过何止一支百人的禁军队伍!嘴上虽硬,心中却已然凛凛作怵了。
不成,我一定要活着到南雁阁去!无论如何,也要破了这场截杀!颜博剑芒一振,象征着他的决心。
丘鸥——帝国三大护法之首,宇内十大高手之一,在幻术师里,他几乎是个神话。
我,胜得了这家伙么?
但,我必须胜他。
长剑出鞘,代表着一种无畏的潇洒。颜博傲立,与之相对。这个名动四域的、高大的水族幻术师忽然生出一丝紧张,仿佛站在对面的已不再是孱弱的小王子,而是一位有着君临天下气质的……
王!
“王!”他竟不由自主地想,几乎要后退一步。俄而又嘲笑起自己:“什么啊,他不过是个愚蠢的愣小子,在我手下,何异于蝼蚁?”
君玚在一旁看着,只是这样看着,也大感辛苦,因为,他们不可能胜得了他。
韵儿却在这时急忙咬起君玚的耳朵。君玚的眼睛,竟逐渐亮了起来。
天上听雪!颜博出剑,烟波初现。
“好!”黑衣人变掌为爪,一伸一缩,汹涌推至,却是一式:疾风劲草!
两招交汇,颜博立时处于下风,匆匆纵剑为盾,将道道阴风拒之盾外。
正惶急时,听得一声娇叱,正是君玚来援。
黑衣人冷笑,震退颜博,再取君玚,直将她逼到丈外,这时忽觉脚下一松——竟是一只雪地上的陷阱!他勉力滑开数步,堪堪站定,这时颜博君玚一前一后杀来,直取他上下要害。
黑衣人又一冷笑,虽然处于劣境,终是不负他一代高手之名,瞬息间将破绽又弥补,霎时转攻颜博,随即再攻君玚。
然而君玚觑准他攻来的落点,趁着死缠烂打的颜博将他动作缓下的片刻,推出一掌,却是击向旁边的树。
这一掌带着万钧吸力,点点银雪伴着碎枝木屑一齐射向黑衣人——这本是没有任何威胁的,但黑衣人方才险些落入陷阱,心下正谨慎得紧,眼见银光闪闪,扑面而来,疑是暗器,浓夜之下,怎容细辨,忖罢罡气一振,举袖去卷,怎料这一卷竟卷了空!
“该死的!”
强招落空,后果只有一个。黑衣人身子去势不止,已失了平衡,长剑和水气再次前后而来,黑衣人变招奇快,凌空弹出一指化解水气,两脚飞旋起风架住长剑,然而,他的身形,已定在空中。
定在空中,然后他的瞳孔收缩至一粒小米大小。
一支弩箭正破风射来。
只定了一眨眼的功夫。
不过,只在这须臾间,这道冷厉的弩箭就足以洞穿他的胸腔。
他将弩箭阻下。
是阻下了,但这需要迎臂回防。就趁这当儿,同样冷厉的长剑,仍是从他后心贯入。
“殿下……不简单……”丘鸥喘得很艰难,他看着还在发着抖的云族少女,“好一位陷阱师,不简单……你们三个小娃娃,真不简单……”
然后,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
最后,留给他们一个惨兮兮、邪兮兮又不甘心的的笑。
他倒下了,黑乎乎的团在那里,好像一块岩石。
君玚一口气松了,跌退在一旁,韵儿将她扶坐在干洁的青石台上,抚摸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
“多亏你,韵儿……”
颜博眯着眼,望着韵儿,转而微笑:“原来,你是个陷阱师啊。”
这一句,令君玚不由一怔。
韵儿的脸垂了下去。
“好啦,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已经把你当作自己人了,呵呵,陷阱师又怎么样?”他说,“我们再休息一会就要上路,南雁阁就快到了。”
君玚的表情也转为平淡。看到她的变化,韵儿心下舒了口气,淡淡的露出嫣然笑意。
夜,重归寂静。三个人的心里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因为,这危机,似乎只是个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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