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读初中时，平时无论大考小考，我们辛勤的老师们都会呕心沥血地告诫我们不要作弊，而且还总会附上一句：“就算你平时抄到了，到中考时还抄得到吗？”听起来仿佛还很有道理的。当然，老师总是在告诫我们之余还不忘把中考描绘的超级庄严。由于我们老师“恐吓”有方，我们这群无知少年从中学生活开始的那天起就对中考心生畏惧。
   
    后来中考真地向我们一天一天逼近了。那是我们从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板上感受到的。这时我们却并没有感受到老师们所描述的压力。这在外人看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成绩差的人希望快点中考，只图快些结束枯燥无味的初三生活过个快活的暑假；成绩好的人则盘算着考上好学校后怎样借机勒索家长。至于考不考得上高中或者是考不考得上重点高中的问题，那是家长-----确切地说是家长钱的事情，他们是用不着担心的。
   
    最对学生们的中考牵肠挂肚的人，其实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对他们来讲，中考事关重大。因为中考升学率的高低直接关系到老师们的奖金多少、学校的声誉好坏以及来年是否可以将分数线再调高点，以收取更多的调节费等重大问题，与他们的生家性命息息相关。所以到了中考这最关键的一环时，学校领导和毕业班的老师们硬是使尽了千般手段来提高学生的升学率。
   
    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时，老师们纷纷摒弃了原来的陈词滥调，开始这样教导我们：你们从现在起就要学机灵点，到了中考的考场上若能抄到就要尽量地抄，多抄一分你们就向重点高中又多迈进了一步。我们终于知道，原来老师们先前讲的关于中考如何神圣之类的话全是假的。那时候我们学校的老师们甚至公开教他的学生们如何作弊。例如，有一个老师就曾在班上对他的学生说，：“……你们在中考时，脑子得灵活点。像透明胶，就是很好的可以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不过干这类事情最好用橡皮，因为用铅笔在橡皮上写的字极易擦去，可以确保不被监考人员发现……”老师们再三强调我们要发扬团队精神，在考场上遇到师兄弟姐妹后要互相关照。
   
    和历届毕业生一样，在离中考还有三天的时候，学校领导把全体毕业生召集在操场上，开了一次誓师大会。在大会上，诸位领导纷纷发表慷慨演说，鼓励我们在中考时要横刀立马，勇于驰骋，一连串的比喻使我们误以为自己成为了草原民族的英雄儿女；然后又对中考期间的一些具体要求作了冗长的报告；最后全体毕业班师生合影，挥泪告别。
   
    三天假读完后，同学们又背着行李到学校集合，一番点名之后，同学们便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分批向中考地点进军，场面颇为壮观。学校领导大肆发扬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雇了两辆巴士分N批运载学生。车内人山人海，超载之严重简直为人所不齿，这导致车内的空气比官场还要浑浊。拿我乘坐的那辆车来说，本来限载21人，结果却硬塞进了四五十人，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黑奴贩运船。更令人伤心不已的是，车内还有几个头发牙齿都掉光了的老教师还在那里抽着那种两块钱一盒的焦油味极浓的香烟，搞得不少体弱身虚的学生不住地呕吐。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颠簸以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老校长一下车便引吭高歌：“呃，呃，这些同学跟我到这边来！”然后噼哩哗啦地念了二十几个人的名字，都是重点班里成绩优异的学生，我也有幸忝列其中。老校长带着我们一边走一边装神弄鬼地说：“你们都是学校的精英，所以这几天学校对你们特别关照，为你们另外安排了住宿，你们一定要好好地考，不然就对不住学校对你们的期望！”其实这是假话，应该说如果我们坏坏地考就破灭了学校历年来靠各种手段应得的声誉。
   
    老校长带着我们走过一条狭长的小巷后来到了一个村民的家里。很快便有一中年妇女出来迎接我们，说是带我们去楼上休息。傻子大惊，说她不会是来拐卖妇男的吧？结果遭到我们一直唾骂。我们到楼上一看，原来学校对我们的特别关照是安排我们二十几人挤在两间小房间里睡地铺。
   
    后来我们到那些非特别关照的同学那里看了看，出乎意料地发现他们竟然比我们还惨。虽然他们有床睡，但得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四个人共拥一个小吊扇，奇热无比。比较才能知高下，可见学校对我们这些精英还果真有所关照。
   
    那天下午，学校给我们安排的伙食和某些电影明星一样，外表风光，背景黑暗。有盘菜叫“玉帝下凡”，其实就是一盘茄子上添了几粒玉米；“西湖泛舟”就是在一碗清汤上漂了几根芹菜；“梁山伯与祝英台”原来是由山上的菠菜和大棚里的菜苔制成的，不如干脆叫“山菠与阴苔”更直接；最后上桌的一碗“金榜题名”是唯一的荤菜，由鸡的四个身体器官构成——颈、翅膀（榜）、鸡爪（蹄）、屁股（鸣）。对于金榜题名的“名（鸣）”，我原以为会是鸡喉咙的，结果出人意料，让人总不自觉地想到鸡放屁的情景，故上桌良久无一人敢尝。不仅如此，那些菜的质量和份量都叫人实在不敢恭维。我们几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坐在第一席。我原本以为这些人吃起饭来会像啃书时一样斯文，心里暗自高兴。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我刚吃几口饭不到，桌上的菜已被一扫而空——除了令人生畏的“名”。无奈，只好就此作罢。
   
    回到住处，班头再三强调我们要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跑，还说随时可能会有中考信息传来。我们竟然幼稚地信以为真，洗过澡后就龟缩在房间里忘我地复习第二天要考的语文、理化。谁知一直以来都被各色老师贬作白纸的我们初遇大考，难免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看书的心思就像中国男足再度出线的几率一样，几乎为零。很快就有人嬉笑怒骂起来，而且一闹就闹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这时忽闻楼下搓牌声四起。我们也不由得手痒，把书扔到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扑克、象棋、walkman等摆弄起来。刹那间，打骂声、对弈声、欢呼声充满了整个房间，与楼下老师们和牌后的狂野笑声交相辉映。
   
    直到晚上十二点多钟大家才睡意渐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就要进入梦乡。突然，“化肥”闯入。“化肥”其实是我们的恩师之一，之所以称其为“化肥”，是因为他是教化学的，而且长得很肥。“化肥”的闯入把我们都惊醒了。有人误以为有不速之客前来偷窥，赶紧将自己那自以为冰清玉洁的身子遮住。等到把灯打开之后，才知是虚惊一场。“化肥”的胸肌特发达。在黑暗中蓦然看去，别人往往会把“化肥”当作一中年胖妇。更为离奇的是，“化肥”胸前有一撮胸毛。尝有同学借此开“化肥”的玩笑，“化肥”把胸脯拍得上下抖动说这是成熟男人的标志，搞得我们这群不成熟的男人自卑不已。
   
    “化肥”大吼一声，叫我们强打起精神来，说是有中考信息来了，还边说边像模像样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有人心怀不满，抱怨说这么晚了还要把我们弄醒，也不知这信息灵不灵。“化肥”说，你放心，这是学校花了几万块钱从市教育局那儿买回来的，保证对提高你们的分数大有裨益。
   
    大伙儿一听，立即来了精神，一个个迅速地抓起纸和笔，正襟危坐，时刻准备笔录重要信息。“化肥”展开那张纸，像宣读圣旨似地朗读起来，声情并茂。他先讲今年中考化学学科的命题思想，把那张化学试卷描述得像个怪物似的，还要我们做好做难题的准备；如此一番以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叫我们把上面的几道题连题目带答案都背下来，神秘兮兮地说这极有可能就是中考原题，叫我们千万不能泄密；仿佛他给我们讲这些就不叫泄密似的；临走前还不忘对我们作些辅导，说哪些章节的哪些内容要重点复习。讲完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们一个个捧着手上的题目，如获至宝。更有甚者大放厥词说要将这几道题背下来。我当时没有背题的闲情，只是一心想着怎样才能填饱自己那早已空空然的肚皮。正在极度痛苦之时，忽听房里四面八方都响肚子发出的“呱呱”的声音。我忽然想到了辛弃疾“惊起蛙声一片”的佳句，脑海中把眼前诸位同窗幻想成在稻田里吞吐害虫的青蛙。众人拍着肚皮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溜出去买零食吃。等解决好肚子问题后返回住处时，我们都呆住了。老校长和两个重点班的班头正坐在我们的房间里，怒气冲冲地等着我们。见我们回来，他们劈头便骂，指责我们不抓紧时间休息。尤其是我班看似斯文的班头，更是讲得一口流利的粗话，撒泼一二十分钟，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苛得我们恨不能把脸往裤裆里放。他们骂完之后便满意地去了，我们也心安理得地开始睡觉。
   
    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黎明的曙光便已来临。我们正在美梦中缠绵，却又忽闻一雷鸣似的声音响起。正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只见老毒物（又老又毒的物理老师，千万不要误作《射雕英雄传》中的欧阳锋）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面前，面部轮廓扭曲。
   
    “吃早饭啦！还不快起来！”老毒物嚷嚷。
   
    我们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起身洗漱。李振那厮不知出于什么居心，竟敢把牙膏吞进了肚子里，咯了半天才咯出了半盆黏涎子，恶心死了，害得我们又被老毒物多骂了半个小时。老毒物张口骂人的死样极为难看，为人所不齿。
   
    我们的早餐是每人一个包子一碗稀饭。我拿起那包子来一咬，可恨那包子不同往常，硬得像块石头；再使劲一咬那石头总算被咬下了一小片。可当我将包子从嘴里拿出来时，奇迹出现了——那包子上竟残留着带有血丝的涎液。蓦然回神，才发觉牙齿正疼痛得厉害。我想到报子上有关“豆腐渣”工程的报道里批评过现在很多工地的砖的质量太差，所以我当即便作出一个决策——让现在的砖瓦厂派出技术人员向生产这种包子的面包师学习学习是很有必要的；而生产这种包子的面包师也应该到砖瓦厂去学习，将生产软砖的技术成功引进到生产包子上。这叫切磋交流，大家共同进步。
   
    包子吃不了，就只能喝稀饭了。那稀饭果然名副其实，用筷子一搅，竟也能看到米饭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不至于在考场上因为营养不良而一命呜呼，我鼓足勇气将一碗稀饭喝了个精光。
   
    然后我坐在桌边等其他同学吃完饭后一起走。我看到有些女生在用餐时手足无措。可恨她们那樱桃小嘴死不争气，咬了半天也奈何不了那坚如磐石的包子；于是改喝稀饭，可又死要面子，坚决不像男生那样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正在跋前踬后之时，男生们站起身来，肩搭着肩一边吼歌一边走了。女生们怕掉了队，赶紧放下碗跟在男生们屁股后面跑。在一旁守候多时的乞丐见后大喜，蜂拥上前，手嘴并用，半分钟不到的工夫便将桌子上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我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回过神后猛奔厕所，大吐特吐。
   
    然后我们排着队向考试地点进发。在主考学校的校门旁有一家复印机室，室内的复印机正紧张地工作着。我们看到有一个老师抱着一摞复印纸从里面出来，然后将纸一张一张地发给他的学生们，并且还小声地对他们嘀咕着什么。我偷偷地瞟了一眼一个他们手上的纸，发现上面打印的几道化学题和昨晚“化肥”让我们抄录的那几道题竟然一模一样！难道那几道题真是中考原题？

 

    第一场我们考语文。
   
    由于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考了还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昏昏欲睡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感到周围人声鼎沸，以为是下课了，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头脑也随之清醒了。我环顾四周，只见不少考生都在交头接耳地对答案，而监考人员却视若无睹。这种场面实在是太令我吃惊了。我向后一看，发现阿涛竟然坐在我的斜对面。阿涛是我们学校另外一个重点班的学生，学习成绩也很好，而且一连几次都是他们班的第一名。看到别人都在做小动作，我也不禁感觉心里痒痒。虽然我们老师在临考前也对我们说过，叫我们在中考时能抄就抄，但我们毕竟从未做过这种勾当，有贼心没贼胆。
   
    我一看表，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而我却连作文题都没看。我赶紧抓紧时间奋笔疾书，终于在下课前五分钟时答题完毕。
   
    考完后，我一走出学校，我们班的班头就拉着我，问：“考得怎么样？”
   
    我笑了，说：“语文是一个很抽象的学科，考得究竟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一语触痛了我们班头作为语文老师的伤口，他瞬间便不问了。
   
    我告诉他：“阿涛和我在同一个考场，而且他就坐在我的斜对面。”
   
    他的眼睛一亮，说：“好哇，那你们可以互相合作嘛！”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平时严厉要求我们的班头这时在谈及作弊时竟然如此轻描淡写。我说：“我们以前从未作过弊，如今突然干起这事来，心里不免有些胆怯。”
   
    “那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离开座位，不被外面的巡视员发现，就什么事都没有。不必怕监考老师的。”他给我打气。
   
    “为什么？”我问他。
   
    “这你就不懂了。一般情况下，监考老师都收受了各个学校的好处费。只要你作弊不被巡视员发现，不让监考老师下不了台，就什么事都不会有的。”班头像在讲解课文似的讲解这些中考背后的规矩。
   
    听了这些话后我惊奇不已。想不到这中考背后还隐藏这么多不可告人的业内规矩。我以前还在想，学校提供给我们的食宿条件却那么差，可为什么在中考前向每个学生收受那么高额的考试费用？现在想象，原来一切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收的那些钱可谓社会主义新型考试费用！
   
    吃午饭的时候，学校领导把我们第一席的几个学生团团围住，亲切地问我们考得怎么样。大家不愿被领导看扁，一个个大言不惭却还故装谦虚地说：“还可以，还可以，马马虎虎考个市重点应该没问题了……”领导们信以为真，心想明年抬高择校费又有新的希望了，顿时喜笑颜开，面部表情一个比一个扭曲。同时又程序化地说道：“好好好，再接再厉啊，争取为学校再多考几个省重点出来啊！哈哈，哈哈……”
   
    午饭的菜和前一天一样，还是那八道菜，依然从数量到质量都不能对我们这群祖国的未来栋梁们负责。我们开始还因为有领导在而有些害羞，到后来渐感饥饿难忍，便不顾一切地大吃特吃起来。我们吃得正在兴头上时，其他座位上的同学把嘴一揩，垂头丧气地走了。领导们见我们桌上的菜明显不足够，便把其它桌上剩下的菜也端过来喂我们。我们倒也大方，一个个狼吞虎咽，丑态毕露。
   
    吃晚饭后回到住处时，我发现有几个同学在忘我地背诵化肥给我们的那几道题。我不由得感到心慌——别人在努力而我却没有啊！我赶紧到我书包里去翻我昨晚抄的笔记。一个同学告诉我，说傻子从我的书包里把我的笔记本翻走了。我急忙喊傻子，却半天不见傻子的人影。我想我完了。傻子那家伙虽然平时饱受欺凌，但卑鄙奸险的死性至今未改，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平时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他为了使自己的名次靠前些，时常会将自己竞争对手的复习资料借去，然后故意将其扔掉，等别人索要时就说不小心弄丢了，别人除了把他臭骂一顿，或者是狠揍一顿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时间长了就再也没有人借给他复习资料了。他就会在考试休息期间对竞争对手实行心理战。例如，有一次期末考试，傻子拉拢几个同学，在我身边故意谈论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应该如何而不应该如何。我一听，急了，便问，我的答案怎么和你们不一样啊？他们齐声说，一定是你搞错了，我们计算的结果都一样啊！我一看，寡不敌众，以为自己真的错了，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导致一连几场考试都心事重重。事后才知这是他们的心理战术。傻子还经常在考试完毕后潜入办公室修改卷面答案或分数，其手段之卑劣遭人唾弃。
   
    我等傻子半天也没见他回来，结果我反自己而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傻子正死猪一样地躺在我旁边。我一把将其抓起，问道：“傻子，你又把我的笔记本拿到哪里去了？”
   
    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死样，反问道：“笔记本？什么笔记本？”
   
    我说：“你别装傻了，我知道你把我的笔记本藏起来了，识相的快些交出来！”
   
    “藏起来？没有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噢，想起来了！我想方便，又忘了带草纸了，就随便从你书包里翻个本子用用。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一听，火冒三丈，责问道：“随便用用？那你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笔记本啊？”
   
    “我的笔记本还有用的嘛！”傻子一脸委屈。
   
    我知道这家伙自私绝顶，不想与他争执。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方一个便不会用掉整个本子吧？我笔记本的尚存部分在哪    里？”
   
    不能不说我还有些天真，竟然还寄希望于他没有用掉我抄了笔记的那些页。
   
    “在厕所里，你自己去找吧！”傻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我听后伤心不已，赶紧跑去厕所里去寻找。果然，我发现厕所里的一个槽里有一个本子。仔细一看，那正是我心爱的笔记本。傻子这小子真是缺了八辈子的德，方便完后连厕所也不冲，留着那稀得像黄果冻似的东西让苍蝇享用，差点熏得我背过气去。就凭他为四害之一的苍蝇制造食物这一点就可见他是人民的公敌。我捂住鼻子，用两根手指小心地将我的本子拈了起来。我的本子早已被那厮玷污得一塌糊涂，封面上有不少脏物，我看了以后直想吐。但为了中考，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一页一页地将本子翻了一遍，发现傻子那家伙偏偏就只使用了我昨晚写了笔记的那几页纸——尽管那几页纸又硬又厚，傻子使用时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我气得直跺脚，恨不能把傻子碎撕万段。转眼我又瞟见了手上那脏兮兮的本子，恶心得直打颤。我赶紧将其扔进厕所，怀着满腔怒火去找傻子算账。
   
    我走到房门口，狂啸一声：“傻子，你给我滚出来！”然后凶神恶煞地跨了进去。一房人吓得都躲在了自己的铺盖下面，瑟瑟发抖。知道我是冲着傻子来的以后，大伙儿才从铺盖下面探出头来，说：“老兄，你找傻子有什么事啊？那小子早就走了！”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没事！”

 

    一会儿，班头来通知我们，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进考场了，叫我们整理文具做好准备。然后他又把我叫出去，说：“你要记住，若有机会一定要和阿涛对一下答案。倘若你们强强联手，挤进全县前三十名就可以上省重点了。我们学校条件太差，至今没人能考上省重点，    你们争取要为学校刷新记录……”
   
    “可是，我总感觉害怕，不敢干这种事。”我显得很尴尬。
   
    “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说，我已经跟学校领导商量过了。学校领导对此事非常重视，为了你们专程去找你们考场的每个监考人员，已经给你们打通了所有关系网，你们尽管去大显身手，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说：“我尽量试试吧。”
   
    等我赶回房间时，大伙儿都早已把家伙准备好了。我想我的文具袋上午才打开过，里面应该不会缺什么东西。再加上我又不想让那么多人等我一个，所以我连文具袋看都没有看就提着它出去了。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我的文具袋里的笔、橡皮以及计算器都不见了。我一下子着了慌。没有这些东西我怎么考啊？我向班头打了个报告，然后要回去找。罗超一把拉住我，说：“老兄，不用啦，你的东西肯定不在房间里！”
   
    我说：“你怎么知道？”
   
    “你在上厕所的时候，傻子翻过你的文具袋。你的东西八成是被他弄去了。”
   
    又是傻子这个兔崽子！我火冒三丈，恨不能将这厮撕成千块万块。可恨那家伙肌肉超级发达，就算我使劲了全身力气也未必斗得过他，将他撕成千块万块的希望似乎太渺茫了。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几个和我关系非同一般的死党对我动了恻隐之心，借了笔和橡皮给我，也总算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连声向他们道谢，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患难见知己啊！

 

    考理化时考场上依旧乱成一团。监考老师坐在后面用指甲对着鼻孔屡抠不止，悠闲极了。我把试卷从头到尾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化肥叫我们仔细研究的几道试题在试卷上根本就没有，而且考试内容简单得简直令人心慌，与“化肥”先前所说的“命题思想”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心里窃笑道：“好你个傻子啊，绞尽脑汁才想出用偷我笔记本的方法来整我，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我很快就做完了试卷上的所有题目。我想起我们班头的嘱咐，便向后瞟了瞟。阿涛正在埋头检查错误，丝毫没有要和我合作的意思。我想，既然如此就算了吧，反正这张试卷如此简单，出错的几率不大。当我把头缩回来时，我的目光正好与监考老师的目光相遇，不仅心惊肉跳，赶紧把视线转移到试卷上。

 

    考完后，我们班头又在校门口将我堵住，劈头盖脑地问道：“你和阿涛合作了没有啊？”
   
    “没有。”我说。
   
    “为什么不和他合作啊？”班头的言语中分明带着责备。
   
    “不是我不和他合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我看他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要与我合作的意思。”
   
    “这个呆脑筋！”班头骂道，“待会儿回去后我和他的班头商量一下，让他的班头给他开导开导。”
   
    那天的晚饭在数量和质量上依旧很差劲。我们都没有吃饱。晚上的时候傻子还笔给我，我没有要——我知道那些笔一定都早已被那小    子弄得残破不堪了。与其要回这些破笔，还不如送给他算了，这样多多少少还有些人情。
   
    傻子又笼络了几个人在对答案。我没有理会他们。没想到他居然主动问我：“老兄，最后一题得几？”
   
    “12！”我回答。
   
    “错了，你又错了，应该得13！”他说得眉飞色舞，就像真的似的。他的几个同党也一起应和着他。
   
    “噢，是13，我记错了！我最后一题是得13！”我将计就计，堵住了他的嘴。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土，用了N次的战术居然还好意思用。我这样一唬弄反把他们弄得心慌意乱，毕竟我的答案时常代表着权威。
   
    天热得要命。一些人吵着要出去买零食和饮料。后勤主任镇守楼下，死活不让我们出去。于是大家一起抱怨肚子饥饿喉咙干渴。后勤主任忍受不住，大吼一声：“你们吵什么吵？学校要为你们开小灶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老校长抱着两个西瓜摇头摆尾地来了。一群馋鬼蜂拥而上，将西瓜抢了过来。傻子同学特别能战斗，一拳将一个西瓜打成两半，然后抱起较大的那一半，用手抓起一把瓜瓤就往嘴里塞。西瓜汁从他的嘴角边、爪子上漫延下来，让人想起壮观的黄果树瀑布。
   
    李振说：“傻子，这样似乎不太好吧？你刚刚才上过厕所，手都没洗就抓东西吃，小心坏了肠胃啊！”
   
    傻子回答道：“不要紧的，我的肠胃一向很好，别说这么点儿西瓜了，就算再把你手上的西瓜也给我吃了，我也不会有事的。”
   
    李振一听，慌了，赶紧把自己手上的那块西瓜往怀里一缩。为了防止真被傻子抢去，他赶紧又吃了几口。顿时，口水和西瓜汁一起从李振的下巴流到胸前，像黄河泛滥似的。李振一边嚼着嘴里甜津津的西瓜，一边反驳傻子：“我说傻子啊，你就别在逞英雄了，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已经仔细观察了你一天了，你今天至少上了五次厕所了吧？我看你的肠胃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吧？”
   
    “你胡说！”傻子矢口否认。
   
    “谁胡说了？”李振说得更带劲了，“你若不承认的话咱们可以到厕所里去取证啊！那几堆稀得像果冻似的黄色垃圾是你的吧？”可见傻子不冲厕所的行为在害别人的同时也会害得自己理屈词穷。
   
    “那又怎样？我的事不用你管！”傻子被揭穿老底，心里恼火得很。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使出最后这无赖的一招。

 

    这时候阿涛的班头来了。他把阿涛叫出去嘀咕了一阵，然后又把我叫了出去。我发现我们班头也在。他们说，学校方面已经请你们那个考场的所有监考人员都吃饭了，一切都已摆平，你们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合作。
   
    我和阿涛相视一笑，便默不作声了。我们班主任说：“不要紧的，下次你们一定要好好合作啊。”我们敷衍地点了点头，他们才满意地去了。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
   
    我做着做着，突然发现选择题的第九题是一个错题。于是我将手举起来。一个监考老师走过来，问：“你有事吗？”
   
    我说：“老师，这道题好像有些错误。”
   
    谁知他自信无比，看都不看就说：“没有错！中考试卷怎么会有错？”
   
    我想也是，便也不再问。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那道题，却终究一无所获。我不禁对自己那一直都引以自豪的IQ产生了怀疑。
   
    可是不久，我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老师，这道题是不是在打印时掉了一个条件啊？”这时我又开始坚定地认为那道题是错的。但又总觉得不妥，于是我再一次举手询问另一个监考老师：“老师，这道题是一道错题啊？”
   
    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家伙说：“你不会就算了，中考题哪有错的？即使有，上级也会有指示下来的！”
   
    这句话大大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没想到一直自认为成绩优异的我居然连一道小小的选择题都解不出。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最后只好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当作A、B、C、D，然后将笔竖起，闭上眼，松开手，笔杆倒在桌上，正好指向东方。于是我在试卷上填了个大大的A。
   
    由于在此题上下的工夫太多，导致我在做后面的题时显得很紧张。后来中考答案出来后我才知道那确实一道错题，气得我咬牙切齿地把那两个监考老师臭骂了一顿。阿涛和我一样，刚将试卷做完还没来得及检查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开始收试卷了。霎时考场内人头攒动，交头接耳声响遍整个教室。更有甚者，抱着卷子满教室跑，而且找来几个哥们一起帮他往卷子上涂答案。我和阿涛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回过神来想要对答案时，试卷却早已被监考老师收了去。我们又一次失去了合作的机会，抱恨多日。

 

    我一走出考场，就听到操场上有一耳熟的声音在大声哭叫。寻那声音望去，却见傻子正在掉老鼠泪。班主任则站在一边，像哄娃娃一样地安慰他。
   
    我问李振：“他怎么了？”
   
    李振恨恨地说：“这小子活该！昨天还要硬逞英雄，说自己肠胃好得很，恨不能把我的西瓜也抢去吃了。这下可好，他考试不到十分钟就拉起肚子来了，憋了半个小时终于控制不住，只好交了试卷跑出来上厕所。这回考试他死定了，等着读初四吧！”
   
    不知为什么，尽管傻子那小子平时作恶多端，但此时我竟然还有些同情他。
   
    不过同情归同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带的那几粒药送给他的。我还得留着它们以备后用。
   
    中午我没有吃饭。傻子那厮提着裤子不停地往返于厕所与饭桌之间，搞得我们都食欲全无。我时不时地会想起他的黄果冻，恶心得差点把肠子都要吐出来。
   
    后来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吃米酒。那儿的米酒特出名，我们亲自品尝时，也觉得味道颇佳。可伤心的是，正当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听到一位老婆婆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米酒好醒目啊，叫人看了就觉得好吃。”她说了一半，抹抹嘴角，又添加了一个比喻句，“尤其是里面的米糁儿，一颗一颗的，就像蛆一样……”
   
    像蛆？？？！！
   
    ——再一次蜂拥进厕所，暴吐不止。

 

    下午考政史，是开卷考试。考场内翻书的声音大若雷霆。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类似于“呃，第×替你翻到没有？”的鸟语。我和阿涛都是眼明手快之人，翻起书来都是好手，所以不消多时便已将所有题目的答案都炮制了出来。故我们再一次没有合作。
   
    晚上，我们班头又问我和阿涛：“你们今天合作得应该还算愉快吧？怎么样，监考老师没有为难你们吧？”
   
    我们摇摇头，说：“我们今天还没有合作！”
   
    “没有合作？你们怎么搞得啊？”班头有些发火了。
   
    “今天的考试很简单，没有什么好合作的。”我们说。
   
    “没有什么好合作？你们就这么自信啊？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能拿满分吗？不能拿满分就不要说这种话！”我们班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咆哮起来，“不管试卷多么简单，你们都得给我对一下答案！”
   
    我们理屈，只好呆呆站在那里，什么都不敢说。
   
    “你们太让人失望了！”班头一转身，忿忿而去。

 

    不一会儿，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两个重点班的班头及科任老师都来了，一个一个地对我和阿涛进行思想教育。
   
    “明天最后一场考外语，你们一定要好好合作，千万不能辜负学校对你们的期望……”老校长说。
   
    “你们两个真是太不懂事了！学校花了大气力为你们摆平了一切后顾之忧，只希望你们两个好好合作，争取至少产生一个省重点出来，你们竟然这样辜负学校的期望。你们太对不起那些礼品了……”后勤主任一谈到为了送礼而花去的钱就心疼，把所有怨气都往我们身上发来。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们竟然放弃了，唉……”“化肥”痛心疾首地说。
   
    “告诉你们，就算你们被监考老师发现了，你们只需说‘我是59580’就行了！”
   
    59580？什么意思？是暗号吗？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万万不敢细问的。
   
    我们低着头，犹如罪犯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一群老师则像在批斗“走资派”似的在批斗我们。到最后我们不得不立下生死状，保证    第二天的英语考试一定好好合作，才总算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在最后一门开考之前，我和阿涛密谈了好长时间。我们商定，先各自抓紧时间将所有题目做完，然后将自己的答案抄于纸上，最后互换答案。
   
    我们的计划果真如实完成，而且事实上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没想到监考老师如此热心块肠，竟然还会在最危急的时候助我们一臂之力。在交换答案的时候我不小心将纸团扔偏了方向，结果纸团掉在了监考老师的脚边。我当时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来。哪知那监考老师弯下腰去，将纸团捡了起来，然后递给了阿涛。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还好所幸我没有。不然招来巡视员可就不好办了。
   
    傻子由于拉肚子而被迫在数学考试时提前交卷，心情特别不好。然而偏偏他后面一位外校的女生不知死活，听人说他成绩好，在考外语时不住地踢他的凳子，向他要答案。傻子恼火之际，随手在纸上写下ABDEDAC……来糊弄她。哪知那女生对他死心塌地，愣是一字不漏地将他的答案抄了下来——选择题只有四个选项，她虔诚地把E也写上了，不能不算是奇迹。考完后那女生微笑着对傻子抛媚眼以示感激，还坚持买了一瓶上好的矿泉水给他解渴。傻子第一次碰到有女生对他这样礼遇，拿着手中的矿泉水在众人面前炫耀不止。
   
    不过，令人遗憾的事，我和阿涛最后一场考试的合作虽然成功了，却反而害惨了我们。有几道题我没有把握，就照阿涛的填了；可后来阿涛告诉我，说那几题他也拿不定主意，是瞎蒙的。结果那几题我都错了，损失惨重。阿涛与我情况类似，也枉丢分无数。
   
    于是，在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悲愤地唱道：
   
    “我被作弊撞了一下腰，满腔的悔恨把我拥抱……”
   
    阿涛则唱起了新编的《月亮惹的祸》：
   
    “我承认都是纸条惹的祸，那样的纸条太美丽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握握手……”

 

    但不管怎样，中考总算是结束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候着学校的专车来接。老师们拿来了N多扑克牌，和我们打成一片，忙得不亦乐乎。
   
    至于中考过后的焦点，那自然是家长们纷纷提着礼品到学校去走后门，要求老师给自己的孩子来一点政策性加分；或是到名牌高中去用钱给孩子买个学位。其中一些黑得发绿的交易相信大家早已有目共睹无目共闻，故在此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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