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习惯了在春天旅行时爬到山顶去寻一簇“一点红”做药引,跑进油然如沛的夏雨中把香喷喷的茉莉花送进刚泡好的龙井茶汤。当秋天的红叶把天空染得如同醇醪,我开始在经常散步的江边偷偷挖一些折耳根回家佐食。到了冬天,连刚刚爆出花苞的野菊花也不放过,它们和刚从花园采回来的营养不良的橙子一起,完美汇入周末食谱的压轴菜。
这种做个大孩子和与大自然为友伴的奇妙体验,让我每到一地很快就能迅速辨识大部分植物的准确名称,以及濡养万物背后的节气。以至于最后给准备出生的孩子取名为“小满”,就是希望她将来能赓续我未竟的“窃物”事业。
其实古人在“窃物”方面也和我们玩得一样溜。邵宝的《朱樱记》记载游人在园林玩赏,因为贪摘樱桃,时常忘了路之远近。“叶间缀朱实,实落绿成阴。一步还一摘,不知苔径深。”冒着湿厚莓苔打滑的危险,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摘下熟透的樱桃品尝,那滋味大概和误入桃花源的渔人大致。葛长庚的《布谷词》更是对这种把人间万物收入麾下的深情无比欣羡。“采杨梅,摘卢橘,饤朱樱。奉陪诸友,今宵烂饮过三更。同入醉中天地,松竹森森翠幄,酣睡绿苔茵。”在斜阳晚鸦声中随取随食夏至佳果,饱醉后像史湘云酣卧花间,静静感受阴阳此消彼长,真是个无事小神仙了。
日本舞台设计家妹尾河童也是个看到好东西就难以自持的人,国内哪里有好吃的萝卜,都会想方设法到处寻觅品尝,还忍不住一路以素描的形式“窃取”无法收入囊中的好物。他在《窥视印度》中写道,自己在印度旅行时看到有个守着小摊子的老爹掏出一个黄铜制的便当盒享用午餐,当即提出可不可以把这个卖给自己。老爹婉拒称这盒子用了十多年已经很老旧了,如果喜欢大可直接去市场买,比他自己用的还好,新款的还附送汤匙。结果妹尾河童是“一念既定,万山无阻”,还是花高价把老爹正在开吃的油腻便当盒直接买走。接下来的几天,妹尾河童在印度德里老城区到处转悠,从旧锁头到小锅子,买了一大堆破铜烂铁,戏称自己“果然还是跟旧德里的气味相投”。
那些热爱旅行、仰观日夜星辰、尝遍世间百味,直到老去还要抱着山水画“卧游”天下的人,何尝不是向命运夺回自己热爱的一切?但也有一種人,即使终日奔忙,徒留满身疲惫,仿佛从来都没有得到什么。E。B.怀特对他们充满同情:“我想这大概是通勤者比照火车乘务、司闸和司机看到了自己奔波来去的糟心身影——跑了很远,哪儿也没去成。通勤车上的乘务员行程的终结,是个极其悲哀的场合,愁肠百结,必须借杜松子酒来浇。只要列车挂了餐车厢,有人抵达这奇特走行的终点,由此及彼,又回到了原地。”
我们不断被时间窃走身边的一切,直到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只有心中饱含足够诗意去体会生活的丰富,才有力气窃取自己喜欢的东西,包括失去的大量碎片化时间,最终完成“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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