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知青点,既是集中安置知青一起劳动和居住生活的地方,也是大队集体的茶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茶场有两三百亩面积的茶地,茶场的人是从全大队十六个生产队抽来的三十多个男男女女壮劳动力。也有一些木匠和篾匠与烧窑之类的“专业技术”人员。加上我们七、八个知青,一共有四十来个人。
这知青中,成都知青只有有两个,一个男知青叫吴松柏,一个女知青叫段秀珍。
两个成都知青都是“老资格”的知青,因为到我下乡去的七六年那一年,他们已经当了八年的知青了。只是一年四季那女知青段秀珍基本上不见人,一年的时间里顶多只能够见到她两次,上半年收获小春粮食的时候,下半年年终决算的时候。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天。
那就是她从成都来拿取自己的口粮,所以才看到她这个人。平时里她既不干一天活,只是到了年终生产队决算的时候,如果她们生产队是五角钱一个劳动日,那她就按照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五角钱,给生产队交上一百八十二元五角钱后,就喊生产队把她的几百斤口粮谷子打成为米之后,拿着一年的口粮米就回成都去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又不能够人让生产队的人发“杂音”,来的时候,那段姐都会带着几条好烟和几斤“成都三花”的茶叶,给队上的队长和会计以及大队说话可以“管事”的人。所以,照吴松柏说的话:“那段姐家有钱,又会说话,因此也就是披着一个知青的皮皮,其实就是在成都天耍得黑!”。
不过,那吴松柏虽然是成都知青,可是除了说话的口音是成都人以外,那黢黑的一张脸,头发乱七八糟的蓬起,加上身上一年四季都是一件早已经洗得发白了的四个兜的衣服,看不出半点是一个成都人的模样。
吴松柏个儿不高,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二十八岁的他头发既粗又已经黑白参半,一脸给人的感觉全是一副饱经风雨的沧桑。
吴松柏说他是在一九六八年的十月刚刚二十岁的那一年,下乡当的知青。那个时候还没有知青点,生活和劳动都是一个人,住的地方是生产队里保管室挨着猪圈不远的一间房子。煮饭的地方也是生产队给猪煮猪食一起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小灶。
当然,那时候根本没有电灯,晚上点的是煤油灯。煤油也是凭票供应,每个月半斤煤油根本不够用。因此,到了每一个月的下旬时间,晚上基本上都是摸黑煮饭什么的。一直到了一九七五年初,才开始用上了电灯。只是那电灯泡的瓦数太低,只有一十五瓦的亮度,晚上看什么东西都是只能够一个大概。
吴松柏说不要看到他现在样子有些猥琐,可他也曾经干过惊天动地的壮举。那时他当了两三年知青后的一天,可能是白天那生产队的饲养员煮猪食的时候,煮完了之后没有把那灶里的柴火灭完,晚上的时候突然给燃了起来,把养猪的地方整个给烧燃了。
猪圈紧邻的地方不远处,是生产队的保管有储备粮的仓库保管室。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且眼看就要蔓延到了养猪的地方。养猪的几间猪圈里除了生产队养的十多头半大不小的架子猪和几头肥猪外,还有两间猪圈里养着两头怀着仔的老母猪。
吴松柏说他迅一面速跑到生产队的嗮场扯开嗓子喊救命火后,一面跑到那猪圈的几间房屋去,想办法尽快打开猪圈屋的栅栏,将那些猪放出来。特别是那两头老母猪。
待生产队的社员跑来了的时候,由于火势借着风力,已经就快燃烧到了母猪的圈舍那两间屋子了。就在大家踌躇不前的档口,吴松柏说自己不顾火势的凶猛,跑到屋里把自己的被子浇水淋湿后顶在头身上,硬是把那母猪的圈舍打开,让两头老母猪逃离了出来。
事后,生产队队委会经过研究决定,奖励了吴松柏他五个劳动日的工分。
吴松柏对我和屈德述说起自己这件事的时候,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可话语中眼睛里还依然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然而,那吴松柏说话间眼神里流露出的自豪的神色,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眼里全是失望和沮丧。
原来,吴松柏他以为自己虽然没有被大火烧死,像金训华那样追认成烈士。但是自己也是奋不顾身勇敢地保护了集体的财产,也会让生产队乃至全大队的社员群众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大队干部对自己有一个很好的看法。在今后遇到有招工指标和机会的时候,结合他吴松柏的表现,同等条件下优先推荐自己。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吴松柏想象的那样发展。在后来的几年时间里,大队上前前后后有不下七、八次推荐读大学和招工的机会,每一次这样的机会,吴松柏说他自己门都没有,甚至是没有一个人提到或说起他的名字。而那些个在嘴巴上“扎根农村一辈子”口号喊得最响亮,家里有门道和关系的,劳动态度和表现都不如他吴松柏的,一个二个都通过推荐读书和招工离开了“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去了。而他,则一呆就是八年之久,而且眼前还看不到任何可以被招工回城的迹象,更不肖说有什么推荐到大学读书,那天方夜谭奇的迹出发生和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吴松柏说之所以自己是这样,根本原因是他自己的家人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吴松柏的母亲在他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为生病去世了。后来父亲与凉山西昌的一个女人结婚后,就迁居到了西昌。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吴松柏,再也没有关心过吴松柏的奶奶奶孙。父亲只留下他吴松柏与他那八十多岁的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在成都生活。
奶奶虽然八十多岁了,还坚持东风面粉厂做零工,每个月挣上二十多块钱作为奶奶与他这个孙子吴松柏的生活开支。
下乡当知青后,虽然是给奶奶减轻了一些负担。可是,吴松柏说只要是想到八十多岁的奶奶一个人在成都生活,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感和忧虑。一年的时间里,吴松柏他除了春节回城去看奶奶以外,平时里回去得很少,时间也不确定。因为每一次回城去,吴松柏都是将自己的口粮,到生产队的保管员(到知青点后,则是到茶场的保管员那里)提前领取三四天的数量出来,逢场天拿到街的自由市场去卖了钱,作为赶公共汽车回家的路费,才能够回家一趟的。
有一次在说到知青点的话题时,吴松柏说要是我们这些当地的没有来,或者是知青点再迟一年把才建的话,那他吴松柏就只有跑去睡生产队保管粮食的仓库了。因为他那紧挨着生产队保管室的那间屋是土墙,年久失修加上雨季一到就漏雨,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
所以,知青点刚刚建好,我们几个知青都还没有来,吴松柏给大队支部书记说他要求到知青点,支部书记说要等我们这批知青来了后,他吴松柏才能够一起住进来。
可吴松柏说他自己等不及了,在还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就抱着他的一床被子,拿着几个碗就就住进了知青点……
后来,在一九七八年的八月,我参加工作离开了知青点。离开知青点的那天,吴松柏把我送到了杨柳街上。
路上,吴松柏含着眼泪说,他已经整整的在当了十年的知青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当多久的知青。十来个人的知青点,现在只有三、四个知青了。如果都回城工作,有可能他是最后一个回城的知青。
我给他说,现而今是知青返城的好机会,你可以回去看看,你可不可以通过你奶奶年龄大了,去找一下居委会,说是奶奶需要有人照顾,通过这个方式得到招工指标回城。吴松柏听了后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一下头。当然,同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九七九年的下半年的一天,吴松柏来到我工作的清水食品站,高兴地对我说他拿到了招工推荐表,说是成都公交公司的招工指标。
看着他那过早就过半花白的头发,三十一岁的一张黑黢黢的脸上,全是笑容的样子,我也为他高兴极了。他说他身上分文没有,我给了他五元钱。
瞧着离去他的背影,我在自己心中暗自祝福他。
因为,他是我们知青点最后一个离开知青点的知青,也是当知青最久的一个知青,足足当了十一年之久。
回想起来,我那知青战友吴松柏的知青经历,真的是让人有些悲催和伤感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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