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是个名字,它来自南美亚马孙丛林区,长得尖嘴利眼,短小精悍,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凡人”,它最爱吃的东西是蛋糕泡水,最爱喝的饮料是咖啡,最礼貌的动作是握手,最坏的行为是随处便溺和大声喊叫。
哈罗是我家的鹦鹉。
母亲抱怨:“自从那鸟学会讲话后越来越皮了,大喊大叫不算,还经常飞到地毯上,满地拉屎;每次换水还要咬人,咬不到人,就咬人的衣服扣子,我的扣子已经被它弄坏了好几颗。”
“这是因为翅膀长得太长了,”还是儿子有学问。抱来育鸟手册,“你看,每半年就应该修剪一次翅膀,免得它乱飞。”
“剪翅膀?小意思,你把鸟带来,两分钟都不用。”宠物店的小姐口气十分豪放。
“好吧,我现在就回去把鸟带来剪翅膀。”我心想。
大家七手八脚地为哈罗的笼子罩上黑布,将它运上车。老婆开车,我押车,儿子好奇,自然同行。
看我把鸟笼上的黑布掀开,店里的小姐便尖声向里面喊,敢情是另有专家操刀。那专家拉开笼门,一把伸了过去,我家宝鸟也不含糊,迎面便是一嘴,不过专家还是专家,他让哈罗咬着厚厚的皮手套,就势将手推向笼边,扣住哈罗的脖子,只见哈罗一阵杀猪似的鬼叫,被乖乖地放倒。小姐忙着拉开翅膀剪,而且居然两只翅膀全都料理了。
“这只鸟缺乏教养,你根本没有训练过吗?”
“当然训练了,”儿子和我不约而同地说,“它会叫哈罗。”
“把你的鸟留下来训练,只要半天,现在是2点,说不定你晚上7点就可以领回去了,50块钱,包你的鸟会乖乖地听话,在你身上走来走去,而且绝不咬人,包不吵闹。”
“你怎么训练呢?我的鸟很顽固呢!”
“这是机密!”
“怎么样?”我转向老婆和儿子,“不再鬼叫,不再咬人,好像不差。”
“那就留下来吧,它的毛病再不改,实在太不像话了。”
“可是改了就不像我们家的哈罗了啊!”儿子竟然反对。
“但是,你难道不希望哈罗在你手上走来走去吗?”
儿子想了想,终于动摇了,于是三票全过,把哈罗留了下来。
二
“哈罗呢?”母亲看我们空手回家,惊讶地问。
“哈罗‘入伍受训了。”我把宠物店保证做到的事,一一向母亲报告。
“训练也好,这鸟确实有些乖张。”母亲说。
这个下午似乎过得特别慢,总算熬到了晚上7点,我打电话去。接电话的是那个女子。“彼得说你的鸟还要多训练一下,明天礼拜天,后天再打电话来。”
12点,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哈罗的笼子里没有放水,也没有食物。
于是早上7点多,我便打了电话去。
“我们昨天就已经喂过它了,你放心!”
“我们何不去看看呢?”儿子中午在餐桌旁说。下午2点,我们一家五口全到了宠物店,门上果然挂了一个Close。儿子跑去敲门。门拉开一条缝,是那女的:“是你呀,今天不开门,明天打电话!OK?”没等我答话,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怪不得他們的鸟下午不会大声叫,一来是因为被关笨了,二来是由于店里那么黑,看都看不清楚,还叫什么?”母亲也发表感想。
“宠物店的人怎么说?”老人家问。
“说是咱们的鸟太没教养了,放纵即久,自然需要多些时日,才能使顽石点头。”
“他怎么让鸟点头?没本事,训练一个月也点不了头。”母亲放下报,又摘下眼镜,“他们是不是用打的方法来训练哪?”
“我问过了,说是机密。”
“每天哈罗大声叫,真觉得吵,现在不在家,又觉得好冷清。管它好不好,带回来就好,我们哈罗用不着他们训了。”母亲也有些不高兴地说。
三
我一夜都没睡安稳,岂止是我,据说一家都没睡好。
早上我们一家三口走进宠物店的后门,我一眼就看见在那柜台旁边一个金属架子上,站着的正是我家的哈罗。
“哈罗!”儿子过去对着鸟喊,那鸟居然没有反应。
“它不认识我了。”儿子转过头,急着报告,“看,它在发抖。”
我趋前细看,可不是吗?那鸟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与失神的感觉,活像是突然遭遇大难而惊慌失措者的眼神;至于那双翅膀,更不像以往紧绷绷、光光亮亮地贴在身上,而是蓬松地吊在两侧,如果不是走近看,真会觉得那是只才从冰水里捞出来,冻得颤抖不已的鸟。
“它的翅膀怎么合不拢呢?”我问,“没有受伤吧?”
“当然没有,它是因为练习走路,太累了。”说着彼得已经两只手伸过去,同时抓住了哈罗的双脚,再放在一只手上站着,那鸟果然便张着剪了毛的翅膀来回走动起来,只是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彼得又把手臂移到胸前,让鸟贴着站,再以一手轻轻地抚弄哈罗的身体。他居然把哈罗移到嘴边,对着嘴亲了一下,然后把鸟放在我的胳膊上。我如法照做,果然哈罗大叫了两声,没有咬我。它的爪子紧紧地抓着我,又有些颤抖。它那种乖的表现,似乎是种畏惧,而非服帖。
我们三人都想快点把哈罗带回家,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快快离开是非之地的心情。
回到家,客厅里,真是灯火通明,平常非常省电的母亲,居然把所有的灯打开了。
“来来来!叫奶奶瞧瞧,你受苦了啊!”母亲居然自称哈罗的奶奶,这也是头一遭。
儿子闷声不响地端来了食物和水。可一个晚上哈罗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是呆呆地站在杠子上,带着它那失神凝滞的眼神。最后母亲下令:“罩上黑布,让它睡觉,明儿一早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每个人起来,第一句话居然都是:“哈罗好了吗?”答案是:“没有!”连忙打开笼子,它以前最兴奋、总是忙着向外冲的时刻,它居然都没反应。夜里,我们故意不为它在9点整罩上黑布,看看它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大叫地催促。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刺激,希望它恢复过去的记忆,但都失败了。
三天日子,如同蜗步一般漫长,哈罗所在的角落最受注目,却也是最不敢注目的地方。
第四天,星期六,本来是该出去打球的,大家却都守在家里意兴阑珊。突然——
“哈罗!”下午4点钟,石破天惊的一声,全家都站了起来,仿佛久旱听雷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罗!哈罗!”哈罗扯开了喉咙喊。
“哈罗会说哈罗了!”全家欢呼。
从此哈罗又恢复老样子,啄人衣服,咬人纽扣,扑镜子,抢咖啡,拿着食物泡水,且随地便溺,狂呼猛喊,一切旧有的坏习惯,完全没改,至于在人手上走来走去,早忘得一干二净。
问题是再也没有人抱怨,甚至大家交口称赞:“这才像是我们家的哈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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