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他嫌弃我跑步不力,我解释说是天气太热,他回答:“我在新加坡,每天都热。”身边像他这样的人有好几个。有一名在上海的朋友,前段时间发誓要减肥到150斤,我问他是否实现,他说正在朝140斤迈进。大家年龄都差不多,似乎一过40岁,突然就厌倦了自己,向自我开战,重新受苦,戒烟戒酒,跑步、暴走。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前年国庆节,突然对每天在外应酬的生活感到厌恶,发了一条告别饭局的朋友圈。接下来的半年,我体重减少了30斤。读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是在谈些什么》的时候,我也想模仿他跑步,到操场跑了两圈就气喘吁吁。但是减肥成功后,我就真的爱上了跑步。
村上春树说,做艺术活动从本质上说有“不健康”的成分,有的作家“以毒攻毒”,选择颓废,像《浮士德》里说的那样,把灵魂卖给魔鬼,试图获取艺术上的唯美。一个健康的“排毒”方式,那就是长跑。
村上春树说到的作家健康,更关乎心灵。而我们讨论得较多的是生理和生活的走样,那个词语叫“中年危机”。我相信坚持跑步这种折腾自己的行为,确实是中年危机的一种症候。但是,事情要复杂得多。这些疯狂的家伙,大概也都知道,胖瘦不重要,不管胖还是瘦都有合理性,只要在一个健康范围就行。但是,“从胖到瘦”这个过程,却可能有着某种魔力。
我不太相信,这仅仅是因为跑步产生多巴胺,人被多巴胺带来的快乐所控制这样的说法。这看低了人,而且有一个逻辑谬误:在跑步之前,并没有什么多巴胺,又是什么力量在驱使这些疯狂的家伙“决定去跑步”?在睡觉、读书或者和朋友聚会之间,我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最无趣的活动?
即使是和别的运动相比,跑步也总是最缺乏吸引力的。跑步更多的是和自己的较量,公园里跑步的人,总是沉默前行,即便是有社交性质的“跑团”,在跑步的时候,也都是孤独的个体。
有一名学者说,这种貌似孤独的跑步,便利用新媒体和中产阶级的影响力,产生一种基于新的身体政治的人群,挑战并且改变陈旧腐朽的城市景观,然后,是无数个人层级的解放终将汇聚而成社会的转型。这是对跑步最高的评价,但是,如今中国的马拉松狂欢,我们似乎很难得出“汇聚而成社会的转型”这种乐观的结论。
因此,跑步更像是一种“哲学行動”。它和思考相关,跑步的人所拥有的是几乎无法分享、完全属于自己的愉悦。这让他们满足,也让他们惊恐,就像年轻时面对自己身体的发育一样。这类似于某种“临界状态”:那种在边界线或者刀刃上的感觉。每一次跑步,跑者都会清晰地感受到这种“临界”感,它让人获得某种面对生活的新鲜感。
对中年人来说,让自己“变瘦”,可能只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哲学行动”。这是对人体本能和时间的双重意义的对抗,是作为“人”的再生。那些瘦身成功的人,最大的满足感不是吸引外在的目光,甚至也不是体检时指标的“健康”,而是真正拥有新的自我。这个过程,是再强大的外力也无法剥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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