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的我们很幼稚，就像一个个白痴。

 

    那时候我们很趾高气昂，总是主观地以为中国很大，大得可以让其他所有的国家都不得不蜷缩在世界的一角。就像一个体形惊人的汉子和一群毛小子挤在一张凳子上，只要那汉子把肥硕的屁股望那儿一放，那几个毛小子便只能将小半个屁股放在凳子角上。我试过，那种坐姿实在痛苦。我们还固执地以为中国最富有，中国人最会打仗，甚至连现在令人担忧的人口基数也被我们当时拿来炫耀了。总之，不管是什么形容词，只要能体现“牛逼”这个词的意象的，我们就会将其强加给中国。记得那时在小朋友们中盛行一种游戏：一个小朋友指着另一个小朋友，口里大唱一首童谣：“我是中国，你是美国；我是朝鲜，你是屁眼！”自诩为“中国”的小朋友会觉得自己神武无比，便盲目得意；而被污蔑为美国或是屁眼的小朋友则会备感沮丧，仿佛自己身价都降得猪狗不如。

 

    但事实上我们最鄙视的是小日本，这是受了电视机里战争片的影响。那时我们村的傻子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长的畸形无比，但由于在我们村是独一无二的奇货，所以备受欢迎，引得我们天天慕名前往。电视机里似乎亘古不变地放着神秘的战争片，硝烟滚滚，激动人心。片子里的小日本们总是不堪一击。尤其是设在最前线碉堡里的鬼子，尽管装备最先进，但总死得要比其他鬼子更惨烈些。放到最后总会有一个我军的英勇战士扛起一个大喇叭豪放地猛吹一阵，然后便有千千万万个中国农民冲锋出来，将小鬼子们杀得屁滚尿流。随着傻子家的门槛被我们逐渐踏平，大中国的思想也深入人心。由此可见，中国的电影还确实有对国民实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功用。

 

    然而傻子他爸是十分痛恨我们登门拜访的。理由是我们在他家总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谈笑风生，谈笑得口渴后便会一起上阵将傻子家的茶牛饮至尽。后来我们到傻子家时总是随身携带一瓶水，以防被健壮如牛的傻子他爸无情地赶出。

 

    和我有着同样爱国心的是海子。海子姓萧名海，人长得和那位大诗人海子一样，牵强附会。海子打击敌人的手段相当残忍。有一次邻村的几个孩子侵略到我们领土上，海子豪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海子发育过早，在同龄孩子中先得人高马大，远看像一头牛，近看更像一头牛，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令人担忧。海子文笔非凡。记得上初中时小泉在日本当道，海子在一个晚风醉人的夜晚和我们一起如厕时写下诗一首，一时威震四方。诗是这样写的： 

 

    从今天起 
    全国所有的小便叫“小泉”
    所有的大便叫“天皇（添黄）”
    所有的茅坑叫
    “缙国神社” 

 

    因为这首诗海子曾被无数无知女生跟踪了好几个星期。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便有同学在某另类杂志上找到了与海子这首诗惊人相似的另一首诗。于是傻子背上了欺世盗名的骂名，长期压抑不得翻身。

 

    余剑是我们孩子王国中的一个重量级人物。据说他老爸是镇里某某科的某某员，权势极大，这是很让我们这群劳苦群众望而生畏的。余剑和我关系极铁，一旦从他老爸那里得到一点什么神秘人物送给他家的土特产，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拿来与我分享。我一直都深深佩服余剑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后来才知道我的小人书比我本人对他的吸引力要大一些。

 

    说到小人书我不得不感到既自豪又难过。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我们村后来买电视的人越来越多，这导致傻子家变得门可罗雀。我爸不甘落后，率先从县城了购回”熊猫“牌彩电一台，一时使我家成为全村人关注的焦点。可是问题随之而来，我的视力急剧下降，以致有一次把长得像牛的海子看成一头真牛，还模仿《西游记》里孙悟空的动作抽了他一鞭子，然后怒气冲冲地吗道：“死牛，竟敢跑来撞俺老孙！”海子无辜被抽，痛苦万状，号啕大哭。我爸立即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带着我四处求医，却屡医屡败。显然中国医院的实际医术水平远比在广告里承诺的低。为了保护眼睛，我只有忍痛割爱，与电视机长年分离。我妈爱子如命，生怕我精神生活出问题，于是破天荒地频频出入图书超市，给我买回一本又一本的小人书。我也借小人书的光，成为小朋友们中的核心人物。

 

    后来终于幸会一位眼科高人。传说那高人平时深居简出，此次出山参加回诊，只因县人民医院多次请求盛情难却。我爸一得知此消息便欣喜若狂，我也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清早出动赶到县人民医院，等候好几个小时后终于有幸一睹高人尊容。那专家一鸣惊人，说你这娃的眼睛治不好了，以后要注意保护，到十八岁时能够不失明就很不错了。我一听就急了，泪如雨下，心如灰冷。我爸爱子心切，立即拉着高人的手说：“怎么会这样啊，应该会有办法的吧？”谁知高人两鸣更惊人，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要是我骗你就不会再坐在这儿了！”语罢扬长而去。

 

    许多年后，当我再回忆起这件往事，不禁深感那位高人预测之准。那位高人果然在捞满腰包后就不再坐在县人民医院了，所以我的眼睛得以明亮至今。与高人先前的预测完全吻合。

 

    张舟是我们几个伙伴中地位最低下的一位。他既没有像我那样优异的成绩和无数的小人书，有不像余剑那样有一个威风八面的老爸，而且长得尖嘴猴鳃，活像旧社会里饱受饥苦的难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率领大伙儿到我们学校后面的一片瓜果地里偷香瓜吃，张舟总是偷的最多吃的最少。李振和张舟地位相当，但长了一副可怜相，且极会拍马屁，所以深受众人同情，处境比张舟要稍胜一筹。李振家境贫寒，其父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里提着刚从河里摸来的一篓子鱼在一棵茂盛的老树下躲雨，不幸中雷身亡。我们那里的老人们在茶余饭后将这件事传得玄乎其玄，让我们误以为李振他爸之所以能有幸遭到天打雷劈完全是因为事出有神。从此我们也从内心里对李振那小子有了些敬畏。

 

    罗超自幼父母离异，至于其原因，孩童中众说纷纭，猜想奇多。薛菲和邬琴是邻里孩群中仅有的两名女生，虽长得鬼斧神工，但骄奢无比。此三子虽地位较高，但不善于团结群众，经常辱骂傻子和张舟，为我所不齿。记得初一时，一次放晚自习后，罗超孤身一人行走在学校侧门旁的小道上，猛然发现草丛中有庞然大物啧啧作响，定睛一看，乃傻子也！罗超说，傻子你可真他妈另类，月黑风高的埋伏在这儿干什么啊？正欲上前看个清楚时忽闻有异味扑鼻而来，才知傻子在随地大便。罗超大叫，唯恨路上无人，不能引来一同调戏傻子。傻子更离谱，呐喊一声，说：“罗哥，别闹了，我忘了带手纸了，快去帮我弄张来！”此事使罗超在班上得宠多日，众多好听故事之人纷纷前来讨教，搞得傻子无地自容。薛菲和邬琴更是不须多说，笑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上初中之后我们几个在思想上变得成熟多了，不再做一些将大便放在老师抽屉里之类的龌龊事情。和我一起厮打到大的几个伙伴除了傻子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外，其他人都分居各班。傻子总是丢人现眼，作为与他同一个小学毕业的我也深感愧疚。记得开学那天搞自我介绍时，傻子一站起来便成为全班同学注目的焦点---他那睡后未理的毛发和上完厕所后忘了拉上的拉链令众人啧啧称奇。他一开口便臭味熏天，我分明记得他身边的那个女生用手捏着鼻子大喊有没有搞错的委屈神情。傻子自我介绍时声音洪亮，但吐词模糊，第一句话便是：“大家好，我叫尚兵……”正欲继续发挥时，一大群人不解地问道：“啊，'傻逼'？”他后面那位女生说得更传奇：“哇噻，老兄，你裤子都几个星期没换了？屁股那里都磨得可以照出我的影子啦！”同学们的反应再加上他口里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生畏的食物腐臭味，使得老师不得不勒令傻子坐下。

 

    傻子虽然行为怪异，外表疯狂，但成绩奇好，是班上少数几个可以和我匹敌的种子选手之一。深得老师喜爱。但我们学了《黔之驴》后傻子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老师的事，从此傻子成为被老师和同学唾骂的对象。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那是在一节语文早自习上，我们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逮住一个在桌子缝里看言情小说的小子，于是厉声骂了他一句。哪知那厮竟然顶嘴。我们班主任大怒，遂飞起一脚，将其制服。中午，那厮心感不爽，遂提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句：“班主任是驴子。”这话不偏不倚，正好写在上节课数学老师写的“证明”后面，成为一道惊世骇俗的证明题。傻子那天来得很早，一跨进教室便看到了黑板上的字，手舞足蹈，兴奋不已，遂写下下面一句话：

    证明：因为，早上班主任骂了我班同学一句，吼了他一句，
    所以，班主任的本事是一踢一鸣；
    又由《黔之驴》定理得：
    驴的本事也是一踢一鸣，
    所以，
    班主任是驴(等量代换)。 

 

    偏偏苍天弄人。傻子正在奋笔疾书时被随后潜入教室的班主任发现。于是傻子被恶打了一顿后又被罚冲一个月的厕所。

 

    傻子被罚冲厕所的第二天海子便到我们班来了。海子酷爱写诗更爱收集诗。傻子的事在全校传开后，海子便立马被傻子的那段经典证词给迷住了，主观地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现代诗，立即前来求教。海子将傻子的诗写在一张漂亮的花边纸上，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海子每天与傻子碰头时都会拉住傻子，对他的这首诗大家赞赏。傻子对海子毫不理睬，每天只全神贯注地冲洗他的厕所，而且蓬头垢面，戴着一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假长发套，将半边脸遮住，生怕被人认出。这造成男生们曾经一度不敢去上厕所，因为校园里传说有一色女经常在男厕附近神秘地出没。

 

    读初中后我便开始住读。我睡在学校，拉在学校，却偏偏吃不在学校。我能如此神通全得靠余剑老弟。余剑倚仗他老爸，得以每天奔到镇政府的食堂去吃饭，我也沾了他点光。所以每当我看见其他住读生在吃饭时突然发现筷子上夹着半条菜虫或半只苍蝇时都倍感幸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