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兴趣从青年时代就有了,可惜当时他不名一文,错过许多珍稀而廉价之物。大学毕业后踏上仕途,先是独当一面的一把手,工作勤谨,算得上是能吏。到了年龄线,退居二线,当巡视员。一路走来,为官和收藏两不误,特别是担任闲职这些年,去的地方特别多,逛国内外的摊子,进各种拍卖场所,加上同好之间互换,拥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藏品。
同僚和下属知道他这一专长,但凡聚会,都请他主讲“钱币的鉴别与收藏”。他渐渐感到自己确实有两下子,遂自我提升规格,著书立说,出版了两本钱币鉴赏的著作,精装,全彩页。出版人是以他的“铁粉”自称的企业家朋友,倾全力帮助。他凭此确立了学术地位。退休之后,他凭这个资本在拍卖行当顾问,并在学界露面。
一切按生涯规划进行之际,遇到难题——有人拿他的大作去举报,说从照片所列的钱币粗粗估价,总值超过一亿元,剔除增值部分,此公为购入所花的有数千万元。钱从哪里来?他去纪委喝了咖啡,自辩词几经斟酌,定下主题:所有收藏物无一不是赝品,如号称1903年的光绪元宝,林林总总的大元宝、靖康通宝、袁大头,统统来自造假的内行。他出的还是优惠价,一枚钱币从几元钱到数百元钱不等,最贵的一千多元钱。
这一说法传出去,他在同行中的名声一落千丈——哎呀,什么骨灰级,连门也没入!下一步,他气急败坏地收回著作,当废品打了纸浆。家里许多个放钱币的檀木盒子,过去以“秀”给来客为第一乐事,如今藏得密实。他至为愤愤的,是他坐拥的市值不菲的奇货,以前他爱不释手,一有空就拿出来摩挲观赏,如今却被贬为垃圾,情何以堪!
“老鼠入风箱”式的难题很多。明代的大臣孙蕡被朱元璋下令处死,临刑前他作了绝命诗:“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朱元璋读了诗,十分惋惜,骂监斩官:“有此好诗,何不早奏?”进而查出,孙蕡是含冤而死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监斩官杀了。看,下决心给后世留下点儿什么的文人,最后的灵感是死亡催生的。如果你是决心风雅到死的诗人,可愿意为写出绝唱而掉脑袋?以死来换著作畅销的现代人不是没有,顾城生前就多次向朋友道及,如果他死掉,他刚刚完成的、不被看好的长篇小说《英儿》必风行宇内。
这一类悖论有解吗?如文首一例,收藏家和官员一身二任的人物,似乎还没走进死胡同。他一开始便去掉“兼而擅之”的野心,专心做一桩事,要么当官,要么专事收藏,并且不管做什么,都踏踏实实,不张扬,不图虚名,如此,全身而退是可能的。
洋谚有云:“活着就像在蜂窝上舔蜜。”蜂窩里有密集的蜜蜂,会给伸进来的舌头下蜇,但是蜂蜜的诱惑,你抵御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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