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底殷实的人家是阔气的高门楼,门前却是右面柴火左面粪堆,让你不由得想疾走或掩鼻跑过,高门大户也失了威风;有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土墙矮门,那截距离里却种着花花草草,花香草旺,清雅芬芳,低门矮户也变得雅致。
从家里看,门前之地似乎更像男人的精气神和女人的梳妆盒。在外人瞧,门前的样子,左右着旁人走路的心情及对那家那户的评判。
小孩子们都喜欢在雪花婶家门口玩。她家门坡旁有一树月季,很粗大了。也是站在巷道里唯一能看见的——别人家的花,都养在院落里。她家门口哪怕靠墙的犄角旮旯,即便暂时放几根枯树枝,也会折得长短差不多,码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集中在一角。门口也总扫得干干净净,好像风沙绕着她家门口吹。哪怕你可着性子在地上滚几下,起身都不需要拍打的。或许是因为夏日里雪花婶总从涝池里挑水,一盆一盆泼在门口,那地才变得硬实,才没浮土吧。雪花婶的男人早走了,她一个人拉扯仨孩子。多年后,从她家走出来的娃们,男娃绅士,女娃贤淑,一如她家门口空地,干凈,好看。
孩子们都不喜欢靠近有福家门口。按辈分,该叫叔,可私下里都直呼其名,因为不喜欢。有福家喜欢养狗,死了老的买回小的,从不间断,好像家财万贯,晚上不闭眼地提防偷窃。有福家的人,说话粗声恶语,那狗也通人性般配合着总是狂吠,惹人害怕又讨厌。门口东西放得也不规矩,破石头,烂犁铧,横着竖着,难看又刺眼。他家的孩子,看着也眉眼不对。有福有福,福分哪是叫一叫就能跑到跟前的?
再后来,因了种种原因,我在七岁时去了二百多里外的外婆家生活。外婆家的巷子很奇怪:家家户户的门楼来不得喘口气,直接连着路,推开门就是路。过了路,是属于各家各户的一小片地。
那一小片地,同样是各家各户的脸面。庄户人的勤懒、精笨,心气儿的高低,都淋漓地体现在那一小片地里。稍微留意,就会发现那一小片地与人,真是绝配:种了各种蔬菜,哪怕一种只有两三株的,多是极殷勤的啥都想给自己拾掇的人;成片只种一种蔬菜的,做事大气不拘小节;地头有花地里有菜的,主家一定是颇为讲究的精致人;地里直接种果树的,则是目光长远暂时屈身于土地的能人……后来呀,真的一一印证了我的判断,难怪外婆笑我“小合阳鬼”(我的老家在陕西合阳)。
长大后,才发现,不仅每家每户有自己的“门前空地”,一个国家也有。透过这些脸面,我们可以窥视人的素质,洞悉社会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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