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塞边楼 / 蹉跎海外秋 / 俱飘零落叶 / 泣散祭年流

 

    江南。水榭。莲池。

 

    浅绿色的江南风，浸着一方荷塘，一亭楼台。池塘里田田的叶子，摇曳着淡淡的云；楼榭里纤纤的竹木，仰望着高高的天。云淡天高。

 

    零星的，几点白莲，掩映在叶间水面。洁白洁白的，似雪妖娆。

 

    岸边，白衣的女孩儿，静坐着，专注地凝望这眼前的白莲。

 

    “娘，你看到了吗？好漂亮的白莲，比我们的琉璃还要漂亮呢！”女孩突然笑起来，那样洁白的笑容，令满池白莲黯然的笑容。可眼神，却是迷茫而空洞的。

 

    “莲儿，笑什么呢？”和蔼的男声。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衫的男子，看样子，尚在中年，年轻时英俊挺秀的痕迹还保留着大半，而且，他有着和女孩一样的纯澈笑容。

 

    “娘要是能看到这儿的白莲就好了，那娘就不会为碎了的琉璃难过了……”女孩像是回答，更像是自语。

 

    来人的笑意闪了闪，他径直走到女孩身边，轻轻地拉起坐着的女孩：“莲儿最乖，知道要对娘好。所以，”他点了点女孩的鼻子，“莲儿会怎么对待杀死娘和打碎琉璃的人？”声音柔和到怪异的地步。

 

    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匿灭了，空洞的眼神立时变得决厉，那是她的年龄——六岁，决不该有的冷洌：“血债血偿！”

 

    蓝衫男子幽幽地笑了。两个最多不过九、十岁的男孩从水榭边探出头来，注视着池边的两人，眼里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

 

    这是十年前的流华苑。那个兰衫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苑主秦愿。四大门派掌门中，最年轻最温文也是最莫测的一个。而两个男孩就是现在武艺高绝，令人闻风丧胆的流华苑左右护法——华光、流水。至于那个女孩，则几乎成了江湖中杀人于无形的传奇——冰怜。但是，人们只知道她的存在，却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很多人猜测着冰怜的相貌，也许是美若天仙，不屑见人；也许是羞丑难当，不敢见人。当然，大多数人期待着前者的答案，只是谁也没胆量，或者说没能力去证实。

 

    流华苑。江南，水榭，莲池。

 

    一如十年前，就好像时光停顿，从未走过一般。漫天的青绿，一袭胜过白莲的白衣女孩静坐池边，纯澈而迷茫地笑着，素颜永寂。

 

    然而，这一池的白莲却见证了一切的一切。

 

    她本不该在这中原的江南，而是在遥远的波斯。那是她娘亲的故乡。

 

    她娘亲是个绝顶美丽的宫主，居住在波斯琉璃宫，曾经那个怎样令人羡慕的宫殿！辉煌琉璃顶，绚丽的琉璃瓦，天堂也不会有那般的缤纷妖娆！更为重要的是，琉璃宫极其高深的术法造诣。是的，她娘便是个法力高超的术士。

 

    波斯人都把琉璃宫作为最高的信仰，而她娘则是神殿中的女王。无数波斯勇士想要博得女王的芳心，却都一一失败了。最后，竟是一位中原江南的年轻剑客叩开了女王封闭已久的心房。貌若天仙的波斯女王和俊逸潇洒的江南剑客，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合。波斯民众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并衷心的祝福他们长久。于是，她，就这样诞生了。

 

    本该作为波斯神殿的琉璃宫，就因了这场不知祸福的爱恋再也宁静不下来。无数中原人士知道了遥远波斯有这样一座神话般的宫殿，于是妄图窃得那里炫彩琉璃和神秘术法的贪念便再也不绝。所幸，在宫主高强术法的庇护下，终究无人得逞。然而，同样有这愿望的秦愿却好像没有了一丁点的动作。

 

    其实，因了三十年前那场变故，秦愿用了整整十三年的时间让流华苑休养生息。将流华苑的实力调整到最高点才能使万事俱备，那么，这时就该去寻找东风了。于是，他孤身前往波斯，去完成所需要的东风。七年后，他可以胜券在握的行动了。而他握在手里的胜券便是和波斯女王喜结连理并诞下一女的江南剑客——没错，那就是他自己。

 

    扫平琉璃宫，只花了六天，如愿顺利。整个琉璃宫上下近千人，竟就此死伤殆尽。波斯民众看得痴了，仅六天，就覆灭了这座神殿！

 

    六岁的她躲在角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炫彩的琉璃支离破碎，血，腥臭肮脏的血几乎染遍了每一寸精美绝伦的琉璃。她呆呆地看着，直到她娘亲也死去的那一天。她永远记得，娘亲死前难以置信的眼神，因为，是他的父亲刺穿了娘的心脏！那个娘深爱了一生的人，就那样无情地举起长剑，亲手终结了琉璃宫最后的色彩。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只流下一滴泪，她发誓要牢牢记住那个男人的脸，她发誓要让他血债血偿！

 

    然，包括她的这份仇恨，也在秦愿的设计之中。是的，他根本就是故意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一切，看着他自己亲手杀了她的娘，接着，理所应当的，产生这刻骨的恨。之后，他带着她回到了江南流华苑的本部，轻而易举地，用一种叫做忘尘缘的药便拔去了她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洗尘缘，是忘记所有的过往，而这忘尘缘，竟是可以仅仅洗掉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那天起，她不会记得他是她的父亲，她不会记得他是杀死她亲娘的凶手，她也不会记得自己要报仇的对象其实就是他！他循循善诱地告诉她，杀害亲娘的凶手是墨光阁阁主墨介怀，于是，血洗琉璃宫的那个身影和墨介怀重合了，秦愿就这样，转嫁了她仇恨的对象。

 

    秦愿的确聪明，他看得很远。他的流华苑其实早已很强，但他一直知道，如果能有个结合了波斯术法与流华苑剑法的杀手，他离一统江湖的目标便更近了一步。于是，他这么做了。他不辞辛苦得到了这个有着波斯琉璃宫宫主血液的孩子，她继承了母亲的灵力，略加修习，术法造诣定然中原无人能及。而同时，她也是自己的女儿，他还可以完全地传授流华苑剑法以及一流的用毒和暗器高招。那么，这个女孩儿，必然会成为他最得力的杀手锏！

 

    他是成功的。八年近乎残酷的修行成就了他心目中的杀手锏。一并的，他还顺带一起调教了当年从琉璃宫捡回的两个极有天分的男孩子，当然，他们定然也被用了忘尘缘。于是，后两年，他借助实地的侵略对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历练。在他心中，合格的杀手，必须要有刻骨的仇恨，这点在扫平琉璃宫时他就做到了，只是事后了无痕迹地更改了仇恨的对象；同时，杀手当然还必须冷酷，必须无情。两年的历练，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生命的脆弱、不堪一击和微不足道。经过如此，应该可以说，他们基本合格了。

 

    十年时光，其实物是人非。

 

    白莲如旧，可那如白莲的女孩早已撤去了原有的灵魂。

 

    白莲是她母亲给她的名字，但在破碎的琉璃面前，她冰封了自己，秦愿唤她冰莲。暗无天日的残酷训练，让她真正变得冰冷，生命里只有并肩作战的两个男孩，是唯一的温暖。在华光流水诞生的瞬间，她，成了冰怜。

 

    埋葬了一切，包括深嵌在心头的一地的琉璃。

 

    眼前玲珑的白莲，便是一场最华美的祭奠。

 

    玉碎塞边楼
    蹉跎海外秋
    俱飘零落叶
    泣散祭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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