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叫人惊喜了!我母亲当下决定买一只回去。可是没想到鹩哥的身价太高了,我们只能暂且抱憾离开。临走前我问:“你们谁愿意跟我回家?”鸟们世故地抱以冷眼,只有最靠近我的一只鹩哥用它湿润的眼睛看着我,小声而清晰地强调:“我会说话。”
于是我知道,所有的鸟儿其实都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的。
后来我弟弟专程去买了一只年幼的鹩哥回来,从头开始训练它说话。只见他每天把拌好的饲料搓成食指粗的“棍儿”塞进它的嘴里,它一仰脖子,不可思议地吞下如此庞大的一道“点心”。
以前听说训练鸟儿说话要搓弄它的舌头,其实未必。鸟儿发音用的并不是舌头,而是喉咙。我们这只鹩哥喉咙撑开以后,果然很积极地开始学舌,最早学会的是“你好”,完全是我弟弟的男中音,绅士味十足。
这只鸟叫“爷爷”叫得最是千娇百媚。我父亲平生不爱宠物,现在他成天忙着和鸟儿应答:“爷爷!”“哎,鹩鹩!”“爷爷!”“哎,乖乖!”
它说得最好的一句话竟然也是“我会说话”,发出的声音像播音员一样字正腔圆。
这只鸟儿骨子里是有点儿调皮的,不知什么时候,它学会了我妹夫的一句南京腔普通话:“我要吃饭!”“饭”字的发音为“放”,于是经常听到它得意扬扬地大声宣告:“我要吃‘放’!吃‘放’!”
后来发现,可能儿时在花鸟市场耳濡目染所致,它对老南京方言很容易就无师自通。有一次我正低头为它加食,它注视我片刻,忽然老三老四地寒暄道:“啊吃过啦?”
这只鸟无疑是我们全家的宝贝,更是我母亲的心肝。有一次保姆喂完食忘了关鸟笼,鹩鹩不辞而别,我母亲站在阳台上望眼欲穿,午睡时间也不肯回屋。这时候对面那幢楼的楼道门开了,一位女士出来遛狗,只见她的两条大狗出得门来一头扎进了路边的灌木丛,尾巴拼命地摇,然后其中一只叼了个黑东西蹿出来。
我母亲失声大叫:“那是我的鸟!那是我的鸟!”
鹩鹩奇迹般地失而复得之后,很快就由惊恐不安恢复到了原先的衣冠楚楚和滔滔不绝。每天很夸张地要求吃饭,很高贵地声明它会说话,很殷勤地向一切从阳台走过的路人问好,很敏锐地捕捉它喜欢的南京方言。
母亲后来由糖尿病导致了肾衰和眼底病变,每逢需要下楼走动,我父亲就负责推轮椅,我负责提着鹩鹩的鸟笼。我们刚在小区花园里散完步找处长椅坐下,鹩鹩就立刻大声地、不厌其烦地开始了它的“语言秀”。这时候小区里的大人孩子越围越多,大家不停地惊奇、不停地大笑,导致鹩鹩骨子里的“人来疯”发挥到了极致,母亲的开心当然也是毋庸置疑的,她笑得眼泪都出来啦!
不料随着我母亲的去世,鹩鹩变得寡言起来,后来难得发出声音,吃得也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显出站都站不住的样子。我把它从笼子里取出来抱在怀里,用毛巾毯裹住取暖。它把小脑袋靠在我胸口上,眼睛微微闭合,很舒服地打瞌睡。到了當天的夜里,它慢慢地变硬了。
数九寒天的天气,我弟弟开车带它去了母亲墓地,很费劲地在冻土上刨了一个坑,把它埋在了母亲的脚前。
鹩鹩就这样被我的母亲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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