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汉是海河边一个渔夫,一个人,一条船,有兴致时拉网打鱼,有清闲时握竿钓鱼,吃鱼卖鱼,靠鱼活着,傻傻乎乎,乐乐呵呵。
乾隆下江南时,乘船途经天津,看到河上桅杆林立,岸边货堆成山,开了大眼,皇宫里头虽然金装银裹,却看不到这种冒着人间活气的景象。皇上高兴,要到岸上溜达溜达,怕招眼招事,不敢骑龙驾虎,便在龙袍的外边罩件大氅,只带着两个随从,靠岸下船,边走边看,愈看愈有兴致,也就愈走愈远。
看着看着,一幅景色把皇上吸引住。不远处河上停着一只船,有舱有篷,一个渔翁坐在船头钓鱼。人在船上,影在水里,像幅画儿。看钓鱼都是等着看人家钓上鱼,老翁一条一条总有鱼上钩,皇上就看得有滋有味,扭头对随从说:“回到宫里,我也去御花园钓钓鱼。”
随从说:“皇上钓的比他强,皇上钓的是金鱼。”
可是没大一会儿,这渔翁收起竿子,把船几下划到岸边。这渔翁就是郑老汉。皇上走过去问他:“你正上鱼,怎么收竿不钓了?”
郑老汉站在船头,手往西一指说:“没见那云彩,要下雨了。”
皇上往西边一看,果然一块黑云。云形很怪,前头像刀裁一般齐。乌云前边是晴天,这云就像一块黑色的床单要遮过来。郑老汉说:“这是齐头云,来得可快,雨说下就下。您这是往哪去?还不快跑,迟了可就成落汤鸡了。”
皇上说:“哎哟,我是从船上下来玩儿的,我的船还远。”
郑老汉说:“您要不嫌弃就上船来避避,这雨说着就到。”
皇上抬头一看,果然半个天都黑了,风也大起来,而且冷飕飕的,往领口袖口里钻。随从赶忙把皇上扶上了船。船不大,舱不小,连皇上带随从都钻进去。皇上头次钻进这渔家的窝里,看哪儿都新鲜。郑老汉拿几个破碗,沏了茶。这茶比树叶多点味罢了,皇上竟说好喝。喝茶间,雨已经来了,雨落舱篷,像大把大把撒豆子一样。这一来,皇上更有兴致说:“你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郑老汉笑道:“我猜到您会饿,正给您热这锅熬面鱼呢!我郑老汉熬的面鱼,谁吃谁爱。这边打鱼的常提着酒葫芦来吃我的面鱼。”他说话这当儿,鱼味已经钻进皇上的鼻子眼儿,勾馋虫子了。
郑老汉的面鱼捧上来,皇上吃上两口就大声说好。面鱼又小又没样,从来上不了御膳,所以皇上没吃过;可是,面鱼又鲜又嫩又没刺,皇上头一遭吃,竟然大呼这才是山珍海味。御膳房的菜添油加酱,民间饭食原汁原味。皇上一边避雨,一边又吃又喝好快活,一高兴,把外边大氅解开,将里边的龙袍脱下来赐给了郑老汉。郑老汉万万没想到,天降洪福,居然在自家的小船篷里见到万岁爷了。两腿一软,两膝一松,“啪”地跪下,连连叩头,直到风停雨住,皇上走了,还趴在那儿把脑门撞着船板嘣嘣响。
整整一夜,郑老汉也弄不清这事是真是假。当今皇上到自己船上吃鱼喝茶——谁也不信是真的,可金光闪闪的龙袍就在自己手里。一时,他觉得赛做梦,连自己都不是真的了。
第二天一早,郑老汉没出船,在船头摆一张椅子,一张桌子。桌上铺着龙袍,自个儿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招来许多好奇的人,而且人愈来愈多。当今皇上乾隆爷上过郑老汉的船,吃了他的面鱼夸好,还赐他身上的龙袍,这事眨眼传遍全城。几年前,皇上来天津,赶上妈祖生日看皇会,不过赐了两件黄马褂,民间就闹翻天。龙袍比黄马褂厉害多了,见了龙袍就如同见到皇上,于是有人跑去给龙袍叩头,这一来津城的乡绅、富贾、文人和官员纷纷赶往这里,像是皇上还在这里。官员碰上这种事都争先恐后,听说知府大人很快也要赶到。
郑老汉出了大名,从此人们就叫他“龙袍郑”。关于龙袍郑的各种传闻也就很快热闹起来。可是,人出了名就有人说好,有人说坏。一句好话后边总是跟着一堆坏话——恨人有笑人无嘛。有不怀好意地说龙袍郑天天夜里偷着把龙袍穿在身上,坐在舱里装皇上。这传闻跟着就引来一个可怕的消息,说知府大人听了发火了,不但不来了,还要抓龙袍郑,没收龙袍,治他“亵渎圣上”的重罪。
这一下就把龙袍郑吓跑了。三天过去,不见龙袍郑的人影船影龙袍影,看来是吓破胆了,划船跑了。
码头的事再热闹,都是一阵风,说过去就过去。渐渐人们不再提龙袍郑,却时不时有人把船泊在原先龙袍郑停船的地方,握竿垂钓,也想碰到一次皇上。
在估衣街上有个摆摊卖槟榔的小子,人挺精明,做梦都想发财,一直没撞上好机会。这小子也姓郑,兄弟排行老三,人称郑三。一天,有人对他说:“你也姓郑,人家龙袍郑也姓郑,人家是嘛运气,皇上找上门来。不过那老家伙有机会不会使,福报不够,天大好事竟然叫他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郑三听了,灵机一动,眨眨眼说:“我会使。”没多少天,他就把自己祖传的北城根的两间瓦房,换到了海河边三间屋,开个面鱼店。自称自己和龙袍郑是同姓同宗同族,龙袍郑熬面鱼那两下子他都擅长,所以他开的面鱼店门口就挂起了“龙袍郑”的牌子。
做买卖靠旗号。谁不想品品皇上的口味?郑三的熬面鱼便成了天津卫小吃的名品。真龙袍郑亡命天涯,假龍袍郑日进斗金。日子一久,郑三就叫了龙袍郑。那段故事便成了他店里天天讲的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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