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11次在地铁遇见他。遇见他的第10次,他走过来,摘下我一只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问:“你听的什么歌?”
我有点受到惊吓,但他的眼神坦荡,仿佛已熟识良久。
耳机一直是我的铠甲,用音乐将自己与周围混沌的人群隔离,周启鸣轻易打破屏障,走了进来。
我一直是一个如此孤僻的女生,害怕与人靠近或者接触。还有收集癖好,积攒一些邮票、火车票、爱好旅行的朋友给的各国硬币,还有爸爸妈妈当年异地时用的厚厚一沓电话卡,有各种风景照和卡通照,是早已销声匿迹的老物件。
第一次注意到周启鸣的时候,我正在排队过安检,他排在我前面,把包连同相机都放在传送带上。我低头,却刚好看见他宽大的上衣口袋里,一只幼猫探出小脑袋。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他似有觉察,拍拍口袋,只一眼,猫就消失不见。他轻松过了安检,我的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喂!”我追上他,指指他的口袋,“你这样是不对的。被人发现就惨了。”
他仔细看了我的脸,并没有理我。
后来每次遇见,我都会盯一下他的口袋,看看那里有没有动静。他也会回看过来。直到第10次,他终于走过来,问我听什么歌。
“我在听‘孤独患者,自我拉扯’。”“说的是你吗?”周启鸣微笑。
我觉得他有点唐突,扯掉他拿走的我的耳机,放回自己耳朵上,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只是再也不能安静下来,转头看见周启鸣端起单反,在我转头的瞬间唇角勾起笑容,按下快门。
“你在干什么?”我有点生气。“拍你啊。”他说得很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一般只拍我的猫和花花草草,一般女生入不了我的画面。”
“这样啊,我还真挺荣幸。”我也弯起嘴角。
其实,不得不承认,很羡慕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违规犯错,也镇定自若,于我而言是每临小事必先心理斗争一番,得出的结论往往还是,不要了吧。好像一个天生的逃兵。
这种状态,说不上是否喜欢,只是早已习惯。
我时常做梦,梦里能感觉到大脑像过电影一样,一帧帧画面快速流动,通常还不是缓慢有余韵的文艺片,而是惊险刺激的悬疑片,醒来后记得一些,再久一点就忘记了。这样的睡眠质量往往堪忧。很瞌睡,有时候会被老师敲桌子警告:“你又在梦游。下星期要考试,你可别在考场上睡着。”
我决心去看看中医,我选了离家比较远的一家很小的中医馆。我去得早,柜台里只有一个人,然后那个人转过身来,我睁大眼睛,竟然看见了周启鸣。
今天老医师没有来,整间医馆分外安静而寂寥,周启鸣坐在我对面,指尖轻轻搭上了我的腕,他那么洒脱的一个人,手竟然有点抖。我有点想笑,却听见他说:“没什么,有点气虚贫血。”
见我不信任的眼神,他又装作无所谓一样说:“出门右转有三甲医院,抽个血就知道了。”
明明在紧张,却又逞强,我又想笑了,但由于怕疼,偏偏选择了信任他。
他转身去开小药柜,我一看,全是些桂圆、茯苓、麦冬、酸枣仁,一些完全当零食吃的中药,轻松地拎着回家了。
那一天,我又做了一个梦,家门口的废弃电话亭变成了水族馆,里面全是亮晶晶的水母,而我在里面游啊游,怎么也游不出来。然后来了一个人,一下子把电话亭砸了个窟窿,把我救了出来。我努力拂开粘在面上的湿发,才看清了他,周启鸣。
我又去了中医馆。这次老医师在,作势打了周启鸣两下:“你又随便给人看诊?家里亲戚见你都躲,连猫你都要找找脉,这次竟然还给人开药,回去再罚你抄《本草纲目》,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周启鸣跳到我背后,在耳边轻声说:“在医馆,我真的没有随便给人看病,你是第一个,我的病人。”
我欲言又止,想拜托老醫师重新开药,周启鸣看清我的意图,又要请我出门右转去抽血。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一只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上他的肩膀,冲我龇了龇牙,尾巴也竖起来。被周启鸣拍了一下,又纵身跳上桌子,泄愤一样,把我的眼镜撞在地上,眼镜腿折了,眼镜片也碎了。
大家都看向我,猫也静止了,我认出了它,正是地铁上被他装进口袋的那只,周启鸣自然要赔我。他还得负责送我回家。
“喂,你这个,姑且算作医术,怎么练的?”路上,我忍不住有点好奇。
“首先我聪明啊,再说我家学渊源啊,而且在学校,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愿意找我把脉的姑娘多了去了。”周启鸣扬扬得意,“对了,我最近在练针灸,穴位早都背熟了,你愿不愿意让我扎一扎?”
我连连摆手。
“喂,你的手指头都快戳到我脸上了,你是看不清路而已,并不是瞎。”他有点不高兴,却轻轻地拉住我的胳膊,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里,“这边走,比我的猫还让人操心。”
我们并肩前行,路途遥远又漫长,然而我却觉得很好,阳光也很好的样子,云在青天水在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最近做梦少了一些,周启鸣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而是出现在了现实里。而时常伴随左右的孤独感,貌似也消失了一些。
我仍旧喜欢周末买一张地铁票,到随便什么地方,或许比计划好的更有意外的发现。置身于人群中,既不疏离也不过于亲近,反而感到安全。
周启鸣不理解,他喜欢热闹,却也愿意陪着我,“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君子慎独。”
在他的鼓动下,我配了隐形眼镜,扔掉了旧框架。其实眼镜和耳机一样,让五感和现实隔离一些,是我的习惯。可现在都没有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不安。
“你的眼睛很漂亮。初见有点神秘,熟了就透着点神经。”
我打他。他道歉:“这不也会开心笑嘛,干脆我的宝贝猫送你。”我拒绝:“它肯定更喜欢你,你自己留着吧。”
他想了想说:“我请你看电影。”他找了一个小放映厅,放些过时的片子,结束了也可以不离场,接着看下一部那种。我们看的是《黄金时代》,结束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睡着了,靠在周启鸣的肩膀上。
谁也不敢动,我们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起看完了《甜蜜蜜》,我们在同一时间去拿爆米花,手指不经意触碰了下,就再也没有分开过。我开始真正热爱这个世界,因为它随处可见的肤浅和深邃,热闹和美丽。我最初选择做个孤独患者,现在终于愿意将自己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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