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铁关掉电屏,乖乖坐到了餐桌边。桌面上已经有六个菜了,母亲还在厨房忙碌着;苏铁开始动筷子,又觉得似乎不该一个人先动筷子,于是叫母亲:“别忙了,快来吃吧。”
等母亲终于端上第七道菜,解下围裙,到餐桌边坐下的时候,苏铁几乎已经吃饱了。母亲完全没怎么吃,从头到尾一直看着苏铁,沉迷于參观他进食。母亲一边盯着他,一边不停地说:“来,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吃这么少,又瘦了。”大概是太久没人说话了,母亲一顿饭几乎没有吃两口,一直在说话。
洗碗的时候,苏铁想帮忙,母亲说:“我来我来,你不会弄。”苏铁只好坐回沙发,戴上头盔看VR电影打发时间。母亲把厨房收拾完毕,便来到客厅,一边倒茶,一边说:“这么大了,也不会做点事儿,帮帮手。”
苏铁只好取下头盔,起身去拿吸尘器。母亲喝止了他,说已经扫过了,别折腾。茶泡好了,来喝一口。
苏铁不想喝;母亲就悬着手腕,也不放下水杯,端着,端到他面前,不说话。
僵持了三秒,苏铁只好喝。喝完,苏铁放下水杯,母亲立刻抓了杯垫:“哎呀,别放这儿啊,留水印子呀……一碰就洒了。”
就知道会这样。一回家,他连把水杯放哪儿的自由都没有,没有任何事是对的——没有任何事有可能做对。
太久没见了,母亲忍不住一直盯着儿子看,一寸一寸地观察他,目光像剥一颗滚烫的、壳与肉粘连得太紧的鸡蛋那样,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剥着他,仿佛想要剥开他的心扉,但一无所获。
洗碗的时候,她毫无章法地试图与苏铁交谈,却被他的沉默反射了回去,变成独白:“你看你穿的,头发,乱蓬蓬的,啧,真是的,你小时候那样,多乖。你看你现在。你看你,回来也不吭声,就知道吃,吃了就坐着;欸,话说你真的别去什么法律系旁听了,没出路,我都替你查过了,没有哪家律所会要刚毕业的学生,你就听我的啊,搞艺术才是正经事……”
母亲没完没了地继续着,苏铁感觉五脏六腑都要井喷,想掀翻茶几,掀翻整个家,掀翻所有过去,把它们从窗子统统扔出去。
“假期你做点正事儿吧,把钢琴捡起来?欸,你听见没?还有你这头发,收拾收拾……”母亲说到这儿,仿佛最后一锤,砰地一下,苏铁情绪爆发了起来,“你就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母亲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苏铁自己也被吓着了。他还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对母亲用过这么大的嗓门。
但母亲很快就回过神了。快得苏铁来不及闪躲,霰弹枪似的,就被母亲回以更高的嗓门,更猛的火气,一阵扫射。
苏铁赶紧钻进自己的房间,摔上门。他感觉房门被字字句句打成了蜂窝眼。
房间里没有厕所,他不敢出去,只能憋着。无聊中,他徒劳地刷着几个朋友的星历。
宁蒙正在厨房和父母一起洗碗,聊天,其乐融融。还从未见过这么新奇的厨房,灶台里燃烧的是……难道是……木头?苏铁点击焦点放大,仔细端详。
真的是柴。天啊……这也太奢侈了!这样的厨房他只在电影里看过。“瓦尔登纪念公园美吗?”他没话找话。
“当然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下周是我的生日呢。”
“无人机live可以吗,我在这边连线?”
“对不起,我的身体恐怕受不起辐射,你要来的话只能亲自来。”
一想到自己要置身于他们一家人中间,苏铁就退却了。“那你们还是一家人好好聚吧,下次再来。”
“好吧……”
“嘿,提前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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