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日光很猛,直到中午时分,怡伟的身影才出现在宿舍门口。他上身穿一件白底细条的短袖衬衣,下着一条系皮带的黑色西装短裤,脚上是黑丝袜和圆头凉鞋,让人感受到了新鲜逼人的夏日气息,手上还提着一只较大的包。
“怎么这么迟,中饭没吃过吧?”
“没有,”
“那——就吃炒年糕吧。”
“行呵,不过得由我动手,”
他唏哩哗啦地炒了一阵,突然停下手来,
“这儿有大蒜吗?”
“哪会有这东西,我又不爱吃,算了,你这样炒好就行。”
怡伟想想,走到前门口,左右望望,又走到后门,打开,眼前那户人家门口的长条石凳上一溜儿摆着几盆绿茵茵的植物,其中有盆好象是葱。
“你不会去‘偷’吧?”
话音刚落,怡伟便飞快地跑过去,摘了几根,又快跑进门,吃着放有偷来佐料的年糕,真还觉得味美不同往日。
“到哪儿去呢?”放下饭碗,我就琢磨,不象别人,走出去就得,我常常需要事先想清楚目的地,问题在于两人都对一般人喜欢的无兴趣,结果往往想了半天,也没个明确的去处。在我看来,每次怡伟到来都好比节日,尽管他来得也很勤。每逢这时,心思便不安分于往日平静的天地里,似乎平时那些让自己安之如饴的爱好统统消隐不见了,出去,更是对来客的一种招待,共同的庆祝。
“不如去附近的学校?”
“什么,这种地方有去头?”
“那你有什么好的可以推荐?”
沉默许久,他才无奈的说道,
“那就去吧。”
进校门时,两人被管门老头叫住,
“去哪里?”
“——找人,”
“找谁?”
“***”,我隐约记得曾经有位同学提起过她的妹妹也在这里求学。
“***?”,老师傅怀疑似地重复着,不过最后,他还是指指桌面,宽容地命令道,“喏,登记。”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对面走过来,清稚的胸前大多带着校徽。眼前是一条宽阔斑驳的水泥路,路右侧一溜儿排开几棵梧桐树,伸展的枝叶遮掩了底下的几间旧校舍和高处正在演奏小提琴的音乐间,使两者增添了艺术的含蓄色彩;靠左是两幢高大的教学楼,栏杆边趴着许多学生正朝下张望,校园很小,两人踱了十几分钟,便已走到校区左侧,居然有个小湖泊,湖面上躺着许多荷叶,可惜有的已经枯败,怡伟开玩笑似地吟道:
“留得枯荷听雨声,”
我刚才进门时还想着能碰上一两个熟人,多少呆会儿,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要破灭了,
“回去吧。”
晚饭后,天色尚亮,怡伟翘着腿坐到床上,半晌没动静,我看看他,
“你的脚怎么了?”
“前几天撞了下,差不多好了,”
“晚上去哪儿玩好?”
“我不知道,总得由你做主人的决定,”
“这——哎,你不是有个家在城关的女同学吗?”
“你怎么知道?”
“想起来了,我还跟你一同到她家去过呢!”
“去过?没有吧?”
“那地方我都记得——怎样,到她家逛逛?”
“我可不去,要么,你喊她来,”
“这样贸然去叫她会来吗?”
“——就说我腿歪了,请她来看看,”
“行吗?别到时我说了,她却不肯来,”
“会来的。”
“还有---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
“柳英。”
我牵起自行车,转头想想,又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钢笔,插在外衣口袋醒目的位置,怡伟不解地瞧着。
整个城区被著名的东阴江分隔为不均衡的南北两部分。近几年来,市政府正大兴土木,开始建造为数众多的跨江大桥,力图消除天然的影响局限,开辟新的发展区域,眼前那座被许多老年人津津乐道的天国桥还联结着市区的几条主要街道,可惜,作为主干线,它显然太过狭窄,经常出现人群簇拥,车辆蠕行的状况。我骑上桥,看到江对面旧屋的几个下水口,醒目地高踞于堤防之上,周围生长着不少攀附植物,由于污水的长期流淌,口下蜿蜒成为长把胡须般的肮脏,与附近矗立的崭新高楼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们的寿命不会太长了吧?我想,马上就该拆迁了。
车朝右侧转弯,下坡,骑过一段短小的水泥路,路面变成坎坷不平的泥石地。直到一道水闸般的入口前,我下车,犹疑地四处瞧瞧,才继续向前,拐进一个台门,眼前是个天井,中央有口巨大的水缸正孤独地承受着岁月的阳光雨露。记忆仿佛复活了,我走进靠左的头户人家,外间堂屋里只有一名妇女正埋头在织毛衣,闻声抬起头来,
“柳英在吗?”
“噢——阿英,有人找。”她转身朝内就喊,
里间应声走出来一位带眼镜的姑娘,满头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严肃地朝我审视良久,才展颜笑道,
“是你,这么难得,来,请坐,”
“不了,你——”,我看看她的家人,不知如何说明来意,只好又走到外面,好在她立刻乖巧地跟出来,
“什么事?”
“怡伟的腿歪了,挺厉害的,你能不能去…”
未等说完,柳英便转身向家里喊,
“妈,我有事出去一下——走,你有车吧?”
“有,”
“那我不骑了,你捎我去。”
路上她没再问起怡伟的事,但我却着实为刚才撒的谎忐忑不安,柳英的关怀举动更加重了我心的负担,我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很不应该。
开门进去,怡伟依然还那样翘腿坐着,好象压根就没有动过,
“你好么?”柳英不答话,只微微笑地看着他,场面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我这才发现他俩并不屑于追究具体细节的真相,自己路上的担心分明是多余的,便走过去把室内仅有的那张椅子搬到柳英身边,她却已经在另一扇摊满书籍的铺位上坐了下来。我站了会,独自走到前门口,向外望着,似乎过了很久,局面才正常起来,两人开始有说有笑地,怡伟叫我过去坐。大家又聊了会,柳英就起身说要走了,怡伟下床穿好鞋,柳英这才问起他的脚。两人送她出门,我跟在后头,直到楼群边,将要拐入主路时,才缓下脚步,柳英顾自往前走。
“阿强,快,你骑车送送她,”
“唉,”我轻声道,“你送不就得了,”
“不,得你送,善始善终么,”
我骑车赶上柳英,她嫣然一笑,
“劳驾你了。”
夜的月光有会儿被云层完全遮住了,只余下街边的路灯将人的身影拉近又送远,直到那道标志般的水闸前,月亮才重又透露出来,照得路面变成一片奇异的银灰色,柳英跳下车,
“谢谢你,以后再来玩。”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
晚上两人躺着聊天,怡伟谈起以前在学校里跟柳英的交往经过,我脑子里浮现出当时的实际情景,那是和自己去过后所得到的地理方位印象相关的,只要把他娓娓而谈的点滴细节陆续安插其上就可以了。
想象柳英怎样地怀带青春的情怀,穿过沙地运动场,注目于男生宿舍管理员的兴趣之下,迈上校友穿梭来去的石阶,进入气氛莫名的寝室,出现在怡伟惊喜的目光之前。那是个初秋的傍晚,风吹动树叶唏嗦作响,绚烂的夕阳照得人心晶莹剔透。两人骑到岔路口,正好碰上她寝室的几位同学。眼前便是这个城市大街忙碌的车流,自行车结合成两条异向的狭长群体,簇拥着中间相对快速高效的机动车,缓缓地向前推进。电影情节一视同仁地撩拨着年轻的心胸。散场后,两人抄近道进入小巷,昏黄的路灯张开温暖的怀抱,言语跳跃在轻松的尖端,突然熄灭的灯光象不速之客闯入,黑暗中蕴藏尴尬的分子。
“她这个人擅长向人转述,而且特别客观,说出来的几乎就是文章本身,你用不着担心她会搀杂进自己的观点,”
“是吗?倒难得,”,
“什么时候你可以向她请教请教。”
怡伟呆了两天,休息还剩最后一日的时候,告诉我这次得回家一趟,
“很长时间没回去了,再说要去拿些米来,米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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