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原来是翰林大学士,后来因为政治,朋友都避得远远的。当时他的朋友马梦得,不怕被牵连,帮苏轼夫妇申请了一块荒芜的旧营地使用,苏轼始号为东坡。苏东坡开始在那里种田、写诗,他忽然觉得:我何必一定要在政治里争这些东西?为什么不在历史上建立一段光明磊落的生命情感?所以他那个时候才写出了最好的诗。他有米可吃了,还跟太太说,让我喝點酒好不好?“夜饮东坡醒复醉”,晚上就在这个坡地喝酒,醒了又醒,醉了又醉。“归来仿佛三更”则是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家童鼻息已雷鸣”是说,当时有一个小孩帮着他管管家务,但是睡着了,打着呼噜。“敲门都不应”是指苏东坡敲门都不答应,我们看到他之前的诗,敲门都不应,就要发脾气了,可是现在就算了。他只是走过去听江水的声音,“倚杖听江声”。
苏轼变成了苏东坡后,觉得丑都可以是美,他开始欣赏不同的东西,他那时候跑到黄州的夜市喝点酒,碰到一身刺青的壮汉,那人把他打倒在地,说:“什么东西,你敢碰我!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混得怎样?”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苏东坡,然而倒在地上的苏东坡忽然就笑起来,回家写了封信给马梦得说:“自喜渐不为人知。”这是了不起的生命过程,他过去为什么这么容易得意忘形?他是才子,天下人都要认识他,然而他常常不给人好脸色。可是落难之后,他的生命开始有另外一种包容,另外一种力量。
所以我觉得,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之后,最后出来的一个味道是“淡”,所有的味道都尝过了,你才知道“淡”的精彩。一碗白米饭、一块豆腐好像没有味道,可是这个味道是生命中最深的味道,你会发现苏东坡最得意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清风徐来”的。我觉得苏东坡应该感谢:他不断被下放。当整个生命都被现实的目的性绑住,被下放的时候,才可以回到自我,才能写出这么美的句子。我相信,美是一个自我的循环,美到最后,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穷,有自我,才有美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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