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嫂嫂,她双目明亮,像一条河,但明亮中的暗流又像是一团火,这团火几乎要燃烧起来了!
我坐在她的身边,我听到她起伏不均的呼吸,她似乎极力在平静着自己,但她早日徘红的脸颊太过明显,这徘红溢满她的脸,一直到她的双目通红,我看见她紧紧抿住的双唇微微启开又紧紧抿起来。
到这个时候,我才似乎明白嫂嫂一早找我与她一起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我有点急,有点羞,有点感动,又有点嫉妒。我心里这酸酸甜甜的滋味好像是嫉妒又好像是幸福。12岁,我第一次尝到了这滋味。在哥哥与嫂嫂这样重大的事情上我显然是个不起眼的局外人,可是此时此刻,就在这个时候 这个局外人正在起着一个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我又是一个参事者,我亲眼看见了他们的深藏在心的秘密,他们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我看着他们像两块磁铁一样,从远远的不同方向正在彼此吸引,而我却无能为力,12岁,面对这情景是多么的手足无措!
我抬头看见,大哥疾步走来,他身后的田野开阔的一展无边,他身后的山脉绵延无绝,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断定这是我见过的最壮丽最慑人魂魄的人间了。
嫂嫂满脸亮光飞上的一层红晕,我突然感觉她就是麦芒梢上滴下来的那颗露,是清晨刚刚挂上去的那颗清亮的露珠。我坐在她的身边,能感觉到她浑身在微微颤动,这微颤像电流一样即刻就传到了我这边,我感觉我坐着的这片泥土都在微微地发热。
嫂嫂此时她正在向我泄露她内心所有的秘密,这件与我无关的事就在此时就是这样的与我息息相关了。
大哥的肩头上扛着整座北山快步向我们,不,他是向着嫂嫂走来。
此时,我又感觉这件事确实与我没有多少关系,我只是一个热烈的旁观者,一个忠实的欣赏者,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的告密者。
大哥越走越近,几步之远我惊奇地看到他的脸上也闪出了光亮,他的双眼笑着温暖了这一片庄稼,他一嘴雪白雪白的牙刺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几乎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反复琢磨是嫂嫂让我陪她专门去北坡约会大哥,还是大哥突然看见了嫂嫂与我,是他们事先定好的还是偶然遇上的,但现在,此时此刻在他们俩人这么重要的时间里能有我在,对我而言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想不管他们俩怎么看,在我看来这件事无法与我再无关,事实上,过了很多年后,我深深受了这件事的影响。
当然,这件事情明显有点份量重,就像一个担负了超过自己能力的孩子,此时我感觉自己有点摇晃,我好像就此有了心事。这情景盘桓在我的心里,我好像懂得了什么,却又什么也不明白。
多年后,当我成年,我终于明白我看到的关于传说中的爱情的样子应该就是早年的这一天,哥哥与嫂嫂他们在田地里走向彼此的样子。
但这种感觉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慢慢深化成一种孤独感,爱情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终于明白,哥哥与嫂嫂他们与我真的没有关系,而唯一有关的,就是作为一个12岁的旁观者的深深的孤独。
这感觉有点像一杯又稠又粘的糖水,咽下去的时候所有的甜都淤在了嗓子里。这糖水让人迷恋也让人迷惑,稠的化不开也粘的化不了,它就堵在那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有让人无数次地回味,睁眼看见闭眼感觉,这种甜美在这个粗陋的乡村里,在这个满口粗话的乡村,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毫无疑问,当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那是因为就在那一天哥哥嫂嫂直接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带到了青春体验的巅峰上。
事实上哥哥走近嫂嫂与我后,我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哥哥快到的时候,嫂嫂就站了起来,她一边站立一边拍打身上的土,嫂嫂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面容,哥哥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时,正好我也看不见哥哥的脸了。
我看见哥哥晃着身体磨了磨鞋上的土就站住了,我知道,此时他们正四目相对,我也知道他们正在用一双眼点燃另一双,一个人点燃另一个,我听见嫂嫂在“哧哧”地笑,她回头扫了我一眼又飞快地转向了哥哥,而哥哥压根就没有探过头来看我一眼,这使我很失落,像被遗弃一样,我坐在滚烫的湿地上纹丝不动地藏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
太阳好热,我坐在阴影里满头大汗,嫂嫂的后背正好挡住了我面前的太阳光线,也挡住了他们眼目间的交流,我隐约知道我不该看,他们似乎也不愿意让我看见,他们像商量好一样这样背对我站着就说明了一切,但是,我感觉自己又像个贼一样很想看见他们在这个时候所有的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以及嘴齿间的话语,这块即将化开的糖太诱人了!
那一天的这个早晨,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显然有点太过奇妙了。
对这俩个年轻人来说是他们一切美好的开端,这一幕深深嵌入了我的生命中,这也是后来哥哥与嫂嫂他们所经历所有风雨的底色。
在这片乡村原野,一切生命都正在以爱的形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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